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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破執

  “仿‘先天一氣’、神魂感應,這是你的優勢所在。”

  兩人繼續前行,余慈還沒聽夠贊賞,解良卻是話鋒一轉:

  “但若你有一個特別醒目的優勢,思路念頭自然就向上靠,往往會專注一項而忽略其他。要知修行上每一個境界,都是由心技體、精氣神多方共同作用方可達成。這些方面,又彼此關聯,單獨突出某一項,或許一時得益,但終究還是要停滯下來,等其余各部分完善,才能真正穩固。

  “我將要傳你的那一門《玄元根本氣法,入門時最講究形神如一,務必要有一個通盤把握的心思,不可偏廢,這一點,你要了解。”

  “通盤把握?”

  “不錯,即將‘自我’視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物象,由此存思心象,使心象物象彼此呼應,入門后,便純在心象上做功夫,通過描畫豐富心象,使物象得以完善……”

  余慈被他一串心象物象弄得頭大如斗,忙問道:“解仙長,心象和物象究竟何解?”

  解良淡淡解釋:“在《玄元根本氣法中,所謂物象,便是你的形神之屬。即是你的肌體發膚、筋絡骨肉、精氣神魂、修養心性,但又不能分割來看,需明白,那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是實實在在存立于世的‘我’!”

  “至于心象,則是在對自我全盤把握的基礎上,抽離掉具體實在的元素,以自我認識發端,取象為喻。比如說,一人意興壯逸思飛,覺得自己是一頭擊翅九霄的大鵬,那他的心象就是大鵬;若一人陰沉奇詭,自認是一條游走巖隙的毒蛇,那他的心象便是毒蛇。

  “除此之外,山石草木、日月星辰,無不可以為心象,唯一要注重的,便是心象建立在自我認識的基礎上。要形成心象,一是貴在自知,心象不是憑空想象,需對自我有比較清晰的把握,不自知者,難有心象;二是不可自欺欺人,意興豪邁的,成不了毒蛇,心思詭秘者,當不得大鵬。刻意變化心象,全無意義,只會自找麻煩。”

  余慈思索半晌,終于有點兒明白了。

  “像是存思術。”

  他之前修煉的“九宮月明還真妙法”,便是最典型的存思術,有個名目叫“彩云追月”。便是以五臟元氣為云,以腦宮神魂為月,以這兩個自然界常見的物形為存思對象,通過意念成千上萬次的暗示軀動,以意合形,到那時,“云”就是五臟元氣、“月”就是腦宮神魂,不分彼此。

  行功時,只存思“彩云追月”,亦可本能催動氣血,增長修為。因為此過程可以放開氣血搬運等繁瑣細節,正所謂“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在靜心澄意、滋養神魂上,效果甚佳。余慈在邁入通神境界之后,進步神速,與此也有很大關系。

  解良像是能夠看出他心中所想:“你以前修煉的也是存思術?”

  “是。”

  余慈將所修煉的法門說了,解良點點頭:“我這門法訣,確是以存思入門。你有基礎當然很好,不過二者存思的對象,根源不同。你以前存思的‘明月’之類,屬于‘存思身外景象法’,都是典籍教給你的固有定式……”

  說到這里,他又皺眉想了半晌,終于舉出一個好例子:“那些固有定式,是找個模子‘套’進去的。而接下來你要存思的心象,卻是根基于自我的物象,是要從物象上‘生’出來的。”

  看余慈連連點頭,解良卻沒那么樂觀:“理解容易,做起來難。你務必要破除先前的執念,打破定式,否則,前面的基礎,就是你最大的障礙。”

  余慈應聲的時候,不知不覺二人已到了止心觀前。

  此時天色已經入夜,余慈看到,觀前點起了氣死風燈,人影雜亂,不知在忙活什么。

  遠遠地看到了寶光的人影,小道士也看到了他們,忙迎上來,先和解良見禮,隨后便訴苦道:“剛剛在觀里,有只耗子發狂咬人,可能沾染了邪氣。師傅說,怕是有一個極強的妖魔隱身在附近,要觀中戒備呢。”

  余慈和解良對視一眼,都想到那只被魔化的烏鴉。

  實力強勁的妖魔,氣機影響十分厲害,又因為和修行界格格不入,便自覺不自覺地揮發出邪魔之氣,改變周圍環境以適應自身需要,一些比較弱小的生靈缺乏抵抗力,受邪魔之氣侵蝕,要么死去,要么就發生變異。變異的生靈大都兇殘好斗,生命強度大幅提升,但壽元縮減得很厲害。

  現在來看,周圍出現妖魔幾乎就是確定無疑!

  聽到這消息,解良自然要去找于舟商議,《玄元根本氣法之事,也暫時放下,余慈只能先返回自家居住的院落。

  大約是出了生靈魔化之事,止心觀中并不平靜,無論是外室弟子還是掛單道士,都是議論紛紛。余慈回居所的路上,便有兩撥人攔著他討論,有憂慮的也有興奮的,和慣常安逸的氛圍大不一樣。

  余慈心中早被解良所說的“物象”和“心象”占滿,也不與人多說,早早回來,便在靜室中坐下,開始仔細揣摩解良的理論,此時,他腦中靈光閃爍。

  剛剛解良說到要對自身全盤把握,他心里便是一動。那時候他想起的是天裂谷下,葉途講述的“同心圓理論”。

  當時,葉途將神魂由內而外分為元神、隱識、顯識三部分,又將洗煉隱識作為進入通神中階,成就陰神的標志。當時他的大意便是:要認清隱識中存在的諸多欲望和情緒,使里面隱藏的龐大潛力,真正為我所用。

  葉途講述的僅是神魂層面,而解良則將“自我”作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兩人講述的范圍不一樣,可是,內里的精神是一致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洗煉!

  葉途說過,一門合格的長生術,必有其獨特的“洗煉”之法。而就余慈理解,所謂“洗煉”,其實就是一種自我認知。

  在神魂層面,要認清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欲望和情緒,使合我者用,不合我者去;而在“自我”層面,從物象“生”出心象的過程,也是一個對“自我”充分了解,深度把握的過程。

  兩相結合,余慈便明白了,《玄元根本氣法的發端在何處,應該如何入手。

  通曉了道理,余慈便滿心期盼著解良快快商議完畢,來教授他真正的法門。他剛剛已經知會了寶光,若是那邊商議已定,便來叫他,他要趁熱打鐵,追著解良把這位上乘先天氣法學到手。

  只是,眼看已是半夜,寶光還沒遞來消息。

  自覺等得有些心浮氣躁,余慈定了定神,干脆瞑目調息,漸漸地心有所感,不自覺運起熟極而流的“九宮月明還真妙法”,使五臟元氣之云和腦宮神魂之月彼此摩挲,交互感應,進入到忘我之境。

  不知什么時候,耳畔忽地傳來一聲冷哼。

  余慈身子一震,便從存思觀想的狀態中出來,睜眼去看,板著臉坐在他身前的,不是解良又是誰來?

  他先是一喜,旋又發現,解大仙長似乎有些不高興。

  “解仙長……”

  “剛剛還是‘彩云追月’?”

  余慈只能點頭。

  解良皺眉道:“我已經對你說了物象、心象的道理,為什么還用那種定式套子?”

  “呃,解仙長不是還沒有教……”

  “這與我教不教何干?”

  解良低斥一聲:“便不去管什么物象、心象,你可明白你存思的明月為何物?”

  余慈不能答。

  解良搖頭道:“你還不明白,心念一物最是微妙,你存思明月多年,變化暗生,早已自家氣機勾連,渾若一體。此時的明月不是典籍上告訴你的,而是你自己最需要的。別人眼中的明月,與你看到的明月是一樣的么?”

  余慈聽得發怔,解良的言語不是太細致,可是意思卻是明明白白。

  “說到底,這不過執念而已,總把自有的當成別人教的,以為自家明月在人家頭頂,不過這一關,什么修行便都是空談……當年教你那人,可曾說過,她心中明月如何?”

  余慈苦笑,那一位恐怕是沒有“心中明月”這一說的。

  他長吁口氣,忽地閉上眼睛。

  這一刻,他回憶前塵,感慨萬千。所謂“九宮月明還真妙法”,不過是赤陰女仙自道書中找來的殘缺法門,讓他練來試試效果。自從反出雙仙教后,更是無人指點,全靠他自己,借助《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的一些類似法門,一點點摸索、揣測,勤修苦煉,將自身修為由不值一提的氣動階段、至于長息、再到明竅,最終厚積薄發,分念化識,進入通神境界。

  此時他修煉的法門,與那最初版本相比,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只是多年來一點點變化,他本人渾然不覺罷了。如今經解良點破,他心里忽地一暢:

  “我心中存思之明月,早就是我的,哪還有他人的半點兒痕跡?”

  此念一出,他眼前忽地光暈如輪,有明月自泥丸起,遍行九宮,如過天穹。與之同時,他心中有關“九宮月明還真妙法”的一切口訣,均轟然崩散,不留一點兒痕跡,只有明月如輪,照徹虛空,自然引動周身元氣,如涌潮汐。

  執念已去,這一關,他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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