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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危樓

  竹林中,魚龍探頭探腦。它簡單的思維回路里始終缺乏足夠的危機感,所以很快它就再次嬉游在花竹之間,漆黑而又亮澤的鱗片也就毫無顧忌地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貫鱗頂角,真是好品相!這只魚龍,精血中怕已有天龍之氣,道友是準備拿在易寶宴上出售么?”

  趙子曰笑吟吟地踱步過來,臂彎中的獅子貓剛打了呵欠,瞇著眼懶洋洋的樣子,和活潑的魚龍恰形成鮮明的對照。

  余慈瞥他一眼,沒有回應,目光落到手中名單上。在這份白日府統計的入城修士名單中,這趙子曰便列在第一位,對他的描述也是最為詳盡。這不只是因為他懷中抱一只惹眼的大貓,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所有入城修士中,已知的最強的一個。

  白日府的情報里,給出的是還丹中階的判斷。

  還丹中階的修為,在絕壁城各勢力中,明面上也只有金煥才能穩壓他一頭,至于暗地里……暗地里也就沒必說了。

  不過這趙子曰最麻煩的還不是這一點,因為此人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和他的同伴共計七人,即使其中再沒有第二位還丹修士,但剩下六人,修為最差的也是通神中階、洗煉陰神的層次。只此七人,其實力已足夠在絕壁城橫著走,便是白日府,也要有幾分忌憚。

  趙子曰便是這個精銳小群體的頭頭。

  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趙子曰臉上笑容卻是絲毫不變,繼續道:“既然道友也要把魚龍出售,在不在易寶宴上,都無所謂了。我這位沙兄弟對道友的魚龍很是看好,你們不妨談談價錢。我們這邊身家也算豐厚……”

  “魚龍我自有安排。”

  余慈抖抖名單,打斷他的話。也不起身,只道:“頂層正在為易寶宴做準備,期間不向他人開放,兩位下樓自便吧。”

  此言一出,趙子曰還沒什么,那沙聰是個脾氣暴燥的,怎能消受他這冷臉,當下便瞪大眼睛,呸聲道:“給你好臉你不使,偏要找不自在!老子在哪兒,還要你來聒噪?實話告訴你,那魚龍老子今兒是要……”

  “定”字未出,旁邊耿福便是“啊”地一聲大叫。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去。

  被三位修為精湛的人物盯視,耿福額頭全是汗珠,臉上更是死白一片,可是這家伙也真有點兒膽色,撐著肥軀頂上來,即使是哭喪著臉,可終究把話說明白了:

  “趙仙長、沙仙長,不敢這樣啊,這是離塵宗的余仙長,是絕壁城的這號人物……”

  他豎起大拇指,肥厚的手分明就在抖。可他表達的意思很明白,也沒有人計較他話里并不準確的信息了。

  趙子曰白皙的臉上笑容收斂,轉為訝色:“離塵宗?”

  他和沙聰對視一眼,旋又笑道:“原來是離塵宗的高弟……”

  此人似乎想圓圓場,但在此時,樓梯口又有人蹬蹬地上樓:

  “趙師叔,怎么許久不見下來?”

  話音一出,耿福的臉色就變得非常精彩。

  余慈瞥去一眼,目光穿過翠屏竹影,見得那邊大步而來的,正是金煥的侄孫,有“居中調度”之職的金川。此時他錦袍玉帶,打扮得極是俊秀,正笑容滿面地走過來。不知他什么時候和趙子曰等人湊在一處。

  和余慈目光一對,他便顯出很驚訝的樣子:“余師兄?對了,今日是余師兄在此。這樣,余師兄,我為你引見一位前輩。”

  最后兩字他咬得稍重一些,轉臉去看趙子曰:“趙師叔……”

  趙子曰臉上一貫的笑容變得非常微妙,他伸手輕撫臂彎的獅子貓,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掃過,正要說話,臂彎中大貓“嗷”地一聲叫喚,幾乎在同時,樓外虛空嘭聲大震,碎裂、慘叫之聲裹著風里,直刮進來。

  余慈的位置正在最外側,稍一偏頭,便看到天翼樓西側密封廊橋有一道人影撞開了窗欞,在木屑殘塊中,慘叫下落,下方要一直到近百丈后,才能碰到實地,這么下去,他死定了!然而后方劍氣破空,嘶嘶作響,如千絲萬線,又如同亮出毒牙的毒蛇,竟是不依不饒。

  身畔風起,是那趙子曰無聲無息地飛越欄桿,身外嗡聲漲開一層瑩綠的光,裹著他在虛空中飛行。轉眼便沖到摔落那人的上方,一把揪著,向上猛甩。

  此時千絲萬線般的劍氣已然襲至,趙子曰身外綠瑩瑩的光芒略一波動,有一道紫光裂空而出,當空飛繞,與劍氣撞擊,發出叮叮連響。被他飛甩出去的那人直飛向廊橋,被剛剛撲出來的沙聰一把接著。

  也在此刻,破開的廓橋側面,一道灰影悄然撲出,半空中游動劍氣,猛然間提升了一個層級。趙子曰也發現了來人:

  “那位道友,為何與我兄弟為難!”

  來人回應呸了一聲:“搶女人要鳥的理由!”

  那趙子曰也是個妙人,大笑道:“道友果然善解鳥意!”

  人影乍分乍合,隨后便拉開距離,大概是覺得對方近身難纏,劍氣紫光又隔空撞在一起,打得半空風嘯,勁氣余波掃地過,隔著近一里路,也擠得天翼樓的木制外殼吱吱作響,似乎隨時都要坍塌一般。

  金川顯然是沒料到這種情況,急趕兩步,探頭去看。

  余慈倚欄看了會兒,作個手勢,旁邊耿福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拱著肥軀移過來,哭喪著臉,不時朝背對他的金川瞥上兩眼。這樣子惹人發嚎,不過剛剛他能及時插進余慈和趙子曰之間,道出余慈的身份,緩沖事態,眼光膽色都很了不起,若不是金川插進來,也許此事就要一團和氣收場,余慈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胖掌柜擦著額頭的汗,壓低聲音道:“余仙長,您有什么吩咐?”

  聲音壓得再低,也瞞不過就在旁邊的金川。這位白日府未來的府主冷冷一眼掃過來,耿福雙膝一軟,差點兒跪下去。余慈卻是在笑:

  “你做得很好!傳下話去,有什么寶貝,易寶宴上相見,這是城里的規矩,若趙子曰這伙人,再有今日行徑,那易寶宴,便不用參與了,自出城去便是。”

  耿福一愣,還沒有回應,旁邊豎起耳朵在聽的金川已經嚷嚷起來:“這怎么可以,他們也是拿寶貝來換的。”

  “你確認他們還會強買強賣?”

  一句話就把金川給悶了回去,不過耿福在一旁倒說了句:“余仙長,他們是‘外地人’……”

  耿福口中的“外地人”,一般來說是指非絕壁城勢力的修士,不過在這種情境下,含義則要更狹窄一些,是指來自于離塵宗控制范圍之外的人物。這種人能萬里迢迢到此,實力往往非常了得,又很難查根究底,折騰出嚴重后果,拍拍屁股就走,全無負擔,最是難纏。

  余慈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這群人,很可能來自于北荒。

  視線偏移,只見密封廊橋頂部,那沙新正取出一串似乎由拳頭大的頭骨串成的詭異玩意兒,像捻拂珠那樣轉動,口中念念有辭,分明是行一種巫法,為同伴療傷。

  白日府遞來的情報推斷,趙子曰等一行七人,極有可能來自修行界一個頂有名的地方,即斷界山脈以北,相隔無邊草原,號稱天下貧瘠之最的北荒地界。

  傳說中那地方資源貧瘠,一年四季都是黑沙漫天,形成彌天蓋地的“黑潮”,里面又有極兇惡的妖獸魔頭游蕩,在那種環境下,就是還丹、步虛的高人,輕率飛上天空,都有可能被吞掉。如此惡劣的環境,逼得居民都要住進地下,也沒有成氣候的宗門駐扎,然而那里卻是廣大散修的樂土,超過百萬散修匯集于此,形成成千上萬個松散的大小勢力。

  當然,勢力紛亂,那也不是個安穩的地方。從離塵宗了解的情況看,北荒是天底下最大的蠹修出產地,無數醉生夢死的蛀蟲從那里出來,又有無數類似的人投身進去,在那里尋找同類,尋找他們希望的生活。

  好勇斗狠、無法無天是這群人一貫的風格。若是他們在城里鬧起來,確實比較難辦。

  不過余慈沒有修改決定的意思。此時,另一位其實更值得他注意。

  “那人是誰?”

  余慈指的是與趙子曰激戰的那位,修為也是還丹境界,一手一意千絲的劍術好生精純。其實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要耿福說出來。

  不出他所料,耿福很是敬畏地回應:“是盧仙長!”

  絕壁城里只有一位盧仙長,那就是號稱城中散修第一人的盧明月,大概是最接近蠹修的人物,日日尋花問柳,狂歡作樂,也是凈水壇伊辛和尚的狐朋狗友。

  余慈盯著那個人影,半晌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金川突地笑起來:“要是再這么打下去,天翼樓塌掉,八天后的易寶宴就不用開了對吧?”

  耿福愣了楞,心說這天翼樓哪能這么容易塌掉,不過他本就是最圓滑的,觀金川語氣神態,忙附和道:“正是,再打下去,這樓就不好說了!”

  說了這話他就后悔了,果然,金川見他回應,便轉向余慈,恭恭敬敬地道:“余師兄,這兩位打得興發了,可不知道回護樓體,您可要想個辦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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