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遍灑的星芒,余慈忽然明白過來。
照神銅鑒的力量運轉,其實并無混亂或改變。依然遵循著既定的路線,吸力也只是陰神馭寶鏡產生的自然需求,可是因為轉速太快,需求的神魂力量也相應倍增,才產生了陰神要被撕裂的感覺。
神魂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同樣需要休息、補充。之前由于余慈身具“先天一氣”,神魂元氣的聯系遠遠超過普通的通神修士。神魂力量消耗過大,自然有元氣轉化遞補,感受還不明顯,可如今陰神出竅,沒有肉身憑依,單靠神魂本身,自然是入不敷出。
“還是要讓運轉速度變慢才行!”
說也奇怪,當這個念頭變得清晰,外面力量的轉速竟真的降了下來。也不知是金煥的沖擊余力消褪,還是常年氣機互通、包括數月來祭煉所形成的心神聯系起了作用。
“深海漩渦”變得平緩,但并未消失,依舊索取著神魂力量。說到底,只要余慈仍然處在陰神馭器的狀態,要維持這種狀態,陰神便要持續削弱,而打破這種狀態……
“乖乖!”
余慈陰神一個極大的震蕩,險些就崩散了掉,還好,他及時穩住,重新進入陰神馭器狀態。
一次嘗試,讓他心有余悸。中止陰神馭器狀態沒問題,可是結束掉之后,他認得寶鏡,寶鏡卻不認得他!
那一刻,余慈差點兒就和那頭被吞噬掉的陰魔落得一樣下場!
寶鏡對陰神一類的東西有超乎尋常的興趣,似乎有一種吞噬的本能。一旦中止陰神馭器狀態,放棄對寶鏡那點兒控制權,他就立刻進入與寶鏡對立的狀態,那一瞬間,外圍力量的運轉模式,甚至有激變的跡象——當然,變化的方向,絕不是對他有利的那種。
若非余慈之前十余年與寶鏡氣機互通,確實有那么一點兒感應,及時奪回控制權,現在他可能已經被吞掉且消化了。相比之下,之前“深海漩渦”的吸力,實在是太溫和了些。
如此看來,寶鏡內蘊力量的運轉模式至少有兩套:改變增進神魂感應是一套,吞噬陰魔之類時又是一套。
倒是個不錯的新發現。
余慈苦中作樂,隨后他默念著《玄元根本氣法中“澄靜虛空”的口訣,讓心思安定下來。他并非是束手無策,至少他心中剛成形一個比較冒險的做法,真是情勢危急,舍命一搏便是。
可現在,情況似乎還沒到那種地步,也許他還能找人幫忙。
他的陰神仍被困在寶鏡中,可是隨著星芒拋灑,點亮山林中那些生靈腦宮,他又和外面的天地聯系起來。神魂感應還在運作,他并不是真成了睜眼瞎子,他甚至發現,現才在天翼樓上拋灑的那些神意星芒,至此效果還未過去,正將山崖那邊的情形清晰呈現。
反倒是這片山陰坡地,一群還丹修士集聚于此,星芒放射再密集,都無法突破其強大的屏障,只能隱約感受到混雜在一起的強大氣息,其余一切休提。
之前金煥似乎是窮途末路,此刻說不定已經伏誅。這樣,他完全可以尋找可信得過的人幫忙。可惜,附近沒什么鳥兒之類……
余慈早就發現,星芒不只是可以作用在人類身上,一切飛禽走獸、螻蟻蛇蟲,只要是生靈、具備基本的神魂,便能夠被星芒駐扎,開啟其獨有的視角。只不過受其感應限制,映照范圍大小不等。
像是這片山陰坡地,就是因為之前一場大戰,嚇跑了所有林間禽鳥獸類,留下那點兒小小爬蟲,又怎么能構筑足夠完整的視界?沒有完整的視界,他又怎么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幫忙?
事情變得很奇怪,縱使隔著一座山峰,一里外的天翼樓上,對余慈來說仍是纖毫畢現,可他偏偏就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山陰坡地的變故。附近就缺少一個能夠承載他神意星芒、感知范圍又足夠廣大的生靈。
想到此點,余慈心中忽又一動。這種生靈,其實還真有一個。
隔著山峰,在搖搖欲墜的天翼樓上,有個小東西,在滿目瘡痍的樓本和斷折廊柱間悠游閑逛,和那些急匆匆跑下樓的家伙們形成鮮明對比。
那是魚龍。
余慈在天翼樓上放“煙火”的時候,神意星芒自動尋找生靈投寄,魚龍自然不是例外。而隨后余慈遭遇影傀儡攻擊,事情太過突然,根本沒心思卻照顧它,魚龍也就留在天翼樓上。
魚龍思維簡單、體質特殊,影傀儡的“虛空心魔蛛影咒”奈何它不得,反倒是事后死者散逸的神魂,算是對了它的胃口,轉了幾圈兒,將這些神魂余瀝吸食干凈,算是吃些甜點。
它是有名的大胃王,一點點神魂余瀝,是滿足不了它的,本能驅使著它,開始尋找新的食物。而此時,幾日來一時盡力供養它的那個“美食”,又散發出若無若無的“香氣”,誘惑著它前往。
沒有任何遲疑,魚龍纖細修長的身子在虛空中一縮一彈,化為一溜烏光,飛射而出,轉眼便翻過山崖。
只是它不知道,隨著身形移動,他微小頭部正閃爍光芒,層層顏色沿著它飛行路途,迅速鋪染開來。
“小家伙!過來,過來!”
余慈也沒想到事情進展如此順利。隨著神魂感應的復蘇、擴大,他和外界許多目標都重新建立了聯系。當然,那都是原本就與他氣機密切相連的東西。十余丈外的肉身理所當然是一個,袖子里面祭煉過的法印是一個,最后那個,便是魚龍。
經過十日“飼靈法”的喂養,魚龍早與他心意互通,能夠接受較簡單的指令。即使操控起來還不能隨心所欲,但若以他本身氣息為鉺,便沒問題了。
魚龍展示了它超絕的速度,轉眼便翻山過來。到這附近,已經不需要余慈命令指引,即刻找到余慈肉身所在,歡天喜地飛過去,要和往常一樣,飽餐一頓。這樣,在它的感知范圍內,余慈便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一切。
山陰斜坡上,氣氛非常僵硬。
當赤陰將萬芒披霞珠納入手中時,有人冷譏出聲。換了旁人,赤陰必然會給他好看,但那時開口的,偏偏就是落日谷的徐回,那焦黃須發,便是招牌。堂堂步虛上階的大高手,便是以她的高傲,一時也不能輕舉妄動。
徐回心里卻憋著一團火,他和謝嚴在高空苦戰,幾乎打散了以往百多年的交情,趕下來時,卻連金煥的尸身都找不見,這般回去,又該怎么向長輩交待?
恰逢其時,赤陰收納寶珠的動作,直接將他怒火引爆,他大步上前:“這顆萬芒披霞珠,乃是敝宗金師伯賜給俗家血脈的寶物。如今血脈既絕,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說著,他已到赤陰近前,直接伸手去取。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赤陰稍有一點兒抗拒,他便要借勢發揮,少說也要把這女修連帶周圍幾個圍攻金煥的還丹小輩,斬殺大半,才算甘心。
然而,赤陰的反應卻是出乎他的預料。
女修素來倨傲的臉上竟是淺淺而笑:“是‘駐日戈’徐仙長吧。仙長心地寬宏,看破生死,讓人好生佩服。寶珠既是貴宗之物,物歸原主最好,免得讓我們這些爭名逐利之徒,污了寶氣。”
說著,她纖纖指尖捏住珠子,將其輕輕放置在徐回伸開的掌心上。
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典型了,言語擠兌得也是頗見火候。徐回瞇起眼睛,若是謝嚴不在這里,他才不會管什么擠兌,早揮戈將此女擊殺當場,可如今謝嚴早把事情定義成離塵宗內部事務,若他再強行發難,恐怕又要和謝嚴戰上一場……
要知道,如今謝嚴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
謝嚴筆直地站著,水色的眼珠里是全不掩飾的陰郁冰冷。史嵩和胡丹都算是一方豪雄了,此時此刻,卻覺得脊梁骨都被冰塊兒浸著,伸不直腰板。
史嵩已經將之前的情況以及余慈的現狀都對謝嚴說了一遍,此時強撐著傷體,等著謝嚴發落。
此時此刻,他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黯然:本來白日府絕戶,萬靈門順理成章要成為絕壁城的霸主,可天不遂人愿,在其中起關鍵作用的余慈成了這般模樣,莫說取而代之,能否承受得住謝嚴、于舟乃至于離塵宗的怒火,都還是未知之數。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哪知謝嚴什么都沒說,彎下腰,也不嫌雪泥臟污,徑自將余慈抱起,竟然是就此離開的模樣。
不能走!
余慈通過魚龍星芒映照,將周圍大概情況收入眼底,見了謝嚴的模樣,心叫不好。
謝嚴的心思他太明白了,這位是一等一的性情中人,見他如今模樣,必是以為自己已然不幸,正是滿心懊悔自責的時候,又想好好將他“遺體”安置,絕不會在此久留。
他不久留沒什么,可封住他陰神的照神銅鑒絕不能丟下啊!
山林中,摔在雪泥中的照神銅鑒驀地動了一下。
余慈是想著以陰神驅動寶鏡,當空飛起,提醒謝嚴注意。但是之前他的消耗已超乎想象的嚴重,用盡全力,也只是將寶鏡稍稍掀起一點兒,未成形的陰神倒險些散掉。
更要命的是,謝嚴的注意力沒引過來,赤陰的視線卻冷冷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