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半個月的時間過去,春暖時節將近,天氣愈發和暖,絕壁城中卻是暗流涌動,各宗還處在磨合期,都在努力適應沒有白日府的日子,在為白日府覆亡后,資源分配和空白的添補耗盡心思。
這一日,天陰,似乎很快就有一場雨雪。
史嵩坐在書房內,瞑目養神,手肩撫在斷肩處。
他今年已經二百七十余歲,距離還丹修士三百年的壽元極限已經非常接近,肉身又受此重創,生機流失,更上一層的希望已是渺茫,然而生命終結前,了結了數十年的大敵,心中黯然之余,又是難言的輕松。
只有事后回顧,才能真正看明白道理。當年的絕壁城,金煥就是耀眼的太陽,日正中天,將旁人全都遮蔽在陰影中,威勢無雙。可如今,太陽被射落,他史嵩想要代之而起,卻發現還是有所欠缺,不得不和無回劍門、玄陰教、凈水壇同分一杯羹。對此,他出奇地沒有懊惱失落,而是非常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如今絕壁城難再有一家獨大的局面,萬靈門遷回絕壁城已成定局,在城中的利益爭取也非常順利,但要想坐穩位子,還要努力經營。在現階段下,和那位余仙長處好關系,無疑是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法子。
早點兒派人去南方,把小九接回來吧,那丫頭不是和余慈很是相得么……
想著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史嵩微笑起來,取過案上沏好的茶水,輕呷一口,這時熟悉的氣息從外院走進來,那是胡丹,萬靈門真正的擎天柱。
“唔,趁個時間,把門主的位置交付出去吧。胡師弟當然是最好的人選。”史嵩這么想著。
他與胡丹雖出自同門,也是同一個師傅,但年齡差距頗大。史嵩還曾在師尊逝世后,代師授藝,與胡丹的關系亦父亦兄,比對自家的幾個兒子還要放心。只是,胡丹的心思太野了,一直想到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去闖蕩,尋求更進一步,這本無可厚非,可萬靈門卻是離不開他,如今金煥這大敵已去,還要早早用宗門責任把他拴住才成。
心中計較之際,胡丹跨門而入,叫了聲“師兄”。
史嵩見其面色凝重,有些奇怪:“怎么?”
“止心觀來人了。”
“止心觀?”
史嵩一時沒轉換過思路,猶在迷惑之際,胡丹已壓低聲音補充:“止心觀派寶德道長前來,協助謝仙長打理絕壁城防務。至于余仙長……即刻便要回返了。”
“滋”地一聲響,史嵩手上茶杯里,茶水瞬間蒸發,隨即茶杯粉碎。
絕壁城中流動著濃重的不安氣氛。
不安的源頭來自于離塵宗的某個決定:一手主導了白日府滅門之事的余慈余仙長,不再負責協助謝嚴仙長維持絕壁城防務的任務,被宗門召回,繼任的寶德道長已經在宣讀了宗門諭令后,正式走馬上任。
這是怎么了?又要變天么?
敏感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缺乏。尤其是經過一場大變故之后,這類人的比例更是大幅攀升。
“據說是玄陰教告了狀,前幾天不是劍拔弩張的,眼看要打起來么。”
“大約還是控制不力,天裂谷動亂以來,都沒那夜死的人多。”
“嘿,必然是因為戳了馬蜂窩,別的不說,那落日谷的虎須也是他能捋的?”
流言滿城,但不管怎樣,事實就擺在眼前——余慈,這位絕壁城近日來的風云人物,忽然被拿開了,且有了一個身份相當的代替人選。更重要的是,城中真正的、唯一的大人物謝嚴仙長,對此一直保持沉默。
許多人變得緊張,他們大都是參加了當夜覆滅白日府行動的,原本以為,這余慈就是代表了離塵宗的意志,才橫下心來做一票狠的,可如今這又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本門弟子都被拉回去受罰,他們這些真正下手的,又會是個什么下場?
余慈啊余慈,你可把人給害苦了!
絕壁城眾人或驚或怒、或怨或恨的意念,作為當事人,余慈并無所覺。他在車廂錦榻上閉目養神,魚龍浮游在他身邊,二者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駕車的車夫若不是已經了解了這位仙長老爺的脾氣,說不定要以為車里面的人死過去了。
這是離開絕壁城的第五天。
車聲隆隆,在荒野上飛馳。四匹神駿的步云獸放力狂奔,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這是追日車,本是金煥的座駕,當初金煥攜金川、匡言啟等前往止心觀,乘坐的就是此車。白日府覆滅后,此車歸了萬靈門,而這回史嵩特意拿它出來,以之送余慈回觀,除了禮數周到,還有一份希冀在其中。
這里面的心思,便連駕車的車夫都看出來了。
“是想著仙長老爺不要出事吧。”
車夫腦子里也在胡思亂想。仙長路上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沉默,看起來是個心情不佳的樣子,想來城中流言并非無端。到了止心觀,和那邊的宗門內線牽了頭,還要盡快把確切消息傳回去才是。
正想著,烏光一閃,仙長老爺的那條魚龍在車外玩夠了,從簾幕的縫隙里鉆進去。
車夫瞥去一眼,覺得這小家伙好像又大了些,而且速度也有加快。也不知仙長老爺是拿什么喂的?
魚龍在車廂內游動,與之同時,有一條更為神異的“魚龍”游在余慈的“心內虛空”之中。
余慈的心神一直駐留在“心內虛空”中,此刻里面空曠了很多。中央小湖依然存在,可是周圍的山林圖景已經不見了,只有小湖上“魚龍”狂舞,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精力。
由于“魚龍”的強勢影響,虛空的動蕩一直在持續,從二十天前開始,便從未停止過,不過慢慢地也有了急緩強弱的變化,便如此時。
虛空震蕩正緩緩平息。中央小湖上,“魚龍”雖還在狂舞不休,但此刻,它更多還是在吞云吐霧,且已經成了規模,正面四面八方散開。由于動蕩余波未止,“心內虛空”中已起了風,吹動云霧,慢慢升舉,隨著規模越來越大,便像是千里烏云,籠蓋四野。穹頂明月也半遮半掩,最終完全隱沒在烏云之后,心內虛空的天已經陰了下去。
隨后,淅瀝小雨便灑落下來。
雨露滋養,潤澤大地的感覺極是清新舒暢。飛雨落湖,水霧接天,那條魚龍活動范圍順勢轉移到了天上去,在雨幕云層中時隱時現,乍看去,頗有行云布雨的神通模樣。
余慈的心神其實是和“魚龍”聯系在一起的,視角分離只是因為習慣問題。他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在云層中翻騰的“魚龍”,正將身上一層層濃郁精純的元氣揮發出來,化為云霧雨水,絲絲縷縷降下。
“心內虛空”呈現的景象,都是他血肉神魂的真實反映。這證明此刻在余慈體內,也有津/液分泌,滋潤身體筋絡臟器等。余慈估計著,這應是“魚龍脊柱”搶入心內虛空時,帶進來的原身的精氣,此時卻都便宜了余慈。
近段時間以來,“心內虛空”一直都是這個局面。開始時是受魚龍影響,虛空諸景在動蕩中繞其旋轉;而在旋轉一段時間后,魚龍又會行云布雨,滋潤周邊。就是在這樣的不斷循環下,這股由從外部天地搶進來的精氣,和余慈的血肉神魂慢慢渾融交織,不分彼此,正是一個彼此適應的過程。
受此精氣津/液滋養,余慈明顯感覺著身體恢復速度加快,尤其是受損嚴重的神魂,原本要一年半載才能恢復的重創,至此不過二十天,就恢復了七七八八,其進度讓所有人都覺得驚訝。
體察著“心內虛空”的情況,余慈估計著,大概再有半個多月,這個適應過程便差不多功行圓滿了,他倒要看看,那時候會有什么變化。
“雨勢”漸止,眼看“心內虛空”又要開始下一輪的震蕩旋轉。黑暗天幕卻突生變化,一圈圈一片片山巒林木影像,突兀呈現,圍繞中央小湖,層層鋪開,像是國手的潑墨山水,神妙無方,而又真切動人。
余慈心神一震,這景象,自從遠離絕壁城五十里之后,便再沒見過了吧?
真想念啊!
心神從“心內虛空”彈了出來。錦榻上,余慈驀地睜眼,看著縷刻花紋的車廂頂板,思索片刻,敲響了車壁。
天色已經入夜了,駕著追日車的車夫其實已很是困盹。還好經過幾天的相處,他知道車里的仙長老爺雖說不太愛說話,心腸還是不錯的,便準備向車內的仙長老爺請示,今夜便在附近扎營……
便在此時,他聽到里面敲車壁的聲響。他本能地應了聲:
“仙長有何吩咐?”
“你下車往回跑吧,越快越好。”
“啊?”
車夫正莫名其妙的時候,車廂里忽有勁氣涌出,猝不及防之下,將他打落在塵埃。要知此時追日車是以高速行進的,雖然夜間速度稍慢,但這么一落下去,車夫還是摔了個頭破血流。
他慘聲呻吟,又驚又惱,抬頭看時,追日車已經奔出半里開外。而此刻,一道弧光自車前虛空中來,抹過狂奔的追云獸的頸部,再穿透車身。黑夜大幕下,看不到血液噴濺,只見四匹追云獸齊齊栽倒,帶著那部名貴的車駕轟然側翻。
破碎的車廂里,余慈身形飛射而出,卻有一個冷冷聲音,如影隨形:
“卑瑣逃奴,今日我便行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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