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神銅鑒貼著手臂,根本就是燒紅的烙鐵,就算余慈現在五癆七傷,對痛覺的感應大大降低,也不免呻吟出聲。
也在此時,他終于注意到天上的明月。
“這東西……”
“大梵滾蛋了。”那位的語氣和措辭都很奇怪,帶著前面從未有過的情緒。
余慈已經不愿動腦子了,精力也不允許,他只能用力眨眨眼,強迫自己不要睡過去,勉力應了一聲:“好事啊……”
“確實好啊!”
那位一字一頓,末了卻是在笑的樣子:“曲無劫一直想做卻沒敢做的,你和大梵一塊兒幫他辦了,真是在做好事啊。”
“什么?”余慈打個激零,猛然間清醒了不少。這時他也感覺到了,界河源頭依然在動蕩,因為缺少了大梵妖王,黑魔法壇投影隨即消失,玄黃殺劍放出的血潮沒有再繼續轉化為破界的力量,本身的沖擊卻又提升了,余慈本來以為是這個緣故。
可是受了諷刺之后,他再細致感應,隱然間覺得,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得太多了。要想活命就閉嘴,耳朵眼睛也封上,做不到的話,也想辦法給忘掉,后生,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余慈哼了一聲,未等回應,厲嘯貫空:“曲無劫啊!”
尖銳的音波就如同橫過天際的劍光,將這里的空氣切得支離破碎。余慈一眼就看到嚎叫的目標,他不免有些疑惑:“原道大人的……”
“閉嘴!”短促嚴厲的聲音里,余慈聽到更多的還是緊張。
原道法體從噴涌的赤火妖炎里沖出來,瞳孔深紫環金的異相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灰蒙蒙的氣芒,還有氣芒之后,怨毒如燃的情緒。影鬼知道自己又成了棋子,且是“棄子”一流。但翻覆多次以后,它認了。
此時此刻,影鬼,亦即沉劍窟主人比任何時候都要明白,它已永遠不可能實現已經埋在心中近萬年的目標:曲無劫沒給他留下任何機會,就算他奪舍了原道法體又怎樣?目標仍高高在上,此地留下的,只是一個久遠時代的投影而已,就是斬掉了,曲無劫依然是不痛不癢。
可它能夠還能逃走!憑借大梵妖王催化在他體內的本源之力,還有原道法體,它很有可能徹底抹消致命的破綻,從此一無所懼,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修行界中。是了,大梵妖王給的不是別的,而是信心和希望。
因為這個,它鼓起了戰意,然后腦子就變得更靈活,想起了另一件事:它確實奈何不了曲無劫,可是,它還能搞破壞來著!
曲無劫,你想干什么,還瞞不過我!
深吸口氣,沉劍窟主人一分一寸地刺激全身每個角落,沖擊仍存在的窒礙,隨它的動作,原道法體周圍的靈光磅礴,隱然已可見劍仙威能。和周邊虛空的劇烈反應,就影響到虛空結構的崩潰過程。
同時,它開始沖刺,不管如何,這里都是由曲無劫的留影一手主持,只要將其滅掉,就能讓對方準備了不知幾千年的計劃毀于一旦!
感受到目前的情況,曲無劫的留影沒有什么動作,然而當空皓月卻將光芒投注,就像是對大梵妖王一樣。
月光照下,原道法體的沖勢一窒,但很快,沉劍窟主人就克服了月光中糾纏陽神的力量,劍氣勃然而發,將月光斬碎,沖勢再增:“同樣的情況,大梵妖王還要分心旁顧無天焦獄的戰況,我只一心一意。況且我與原道法體的契合程度,又豈是大梵可比?”
從塌陷的空間中央到曲無劫留影處,又能有多長距離?
眨眼間,沉劍窟主人已經沖到了留影之前,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它還沒有真正發力,磅礴的靈光已沖得留影扭曲,連帶著上面的微笑,也變成了極詭異的形狀。
看到這影像,沉劍窟主人就像看到真的曲無劫在前,尖嘯發力:“死吧!”
留影瞬間扭曲到最大限度,化為一團無意義的彩光,四面迸散。
沉劍窟主人放聲大笑,然而笑了半截,它忽覺得不對頭,虛空結構的崩潰仍未中止,這也就罷了,很可能是自然慣性的結果,可其中蘊藏的無以倫比的力量,卻在往哪兒去?
它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便在此時,彩光凝聚,留影重現,幾乎是貼著它的臉面。要說沉劍窟主人的反應,也是超一流的了,可它的意念再快,身體不聽使喚也是枉然。
一道波動帶著獨特信息滲進來,與體內某個關竅相呼應,原道法體內立起波瀾。對此,沉劍窟主人感覺得很清楚,可就像是噩夢一樣,半點兒動彈不得。
剎那間,原道法體凝固了。
不好!沉劍窟主人的后續應對不可說不快,一發現不對,它立下決斷,凝聚萬載精修的陽神,要破竅而出,可是這一刻,原道法體卻變成了一具大鎖,死死扣住它陽神不放。
“這是,預設的機關?曲無劫你……”
“既然知道爾等打算,安能讓你這小丑毀了原道兄一世英名?”
重新凝就的曲無劫留影連目光都懶得給予,只道一聲:“請原道兄松手。”
原道早已神消魂散,這話也只是緬懷而已。當事人可很難這么想,這一刻,原道法體真像是有了靈性,將影鬼陽神一點點地排擠出去,當頭明月照下,也是逐分逐分地吸納。
這不是原來曲無劫的手段,可是對此時的影鬼,更是不可抗拒。過程緩慢,卻不給它半點兒機會。
“啊啊啊啊……曲無劫,我不服!”
曲無劫投影完全不予理睬,只是抬頭,透高懸的明月光芒,去探查后面的虛空。由于明月的遮擋,此時仍然無人發覺,在天空最亮的光源之后,那片虛空真的空了一塊,本來的星辰抹消,黑沉沉的不見底。
血獄鬼府和修行界的沖突擠壓仍在繼續,可是力量的渲泄渠道慢慢地扭曲,以界河源頭區域為介質,形成了一個通道,指向的就是明月之后的那片虛空。
“你和大梵妖王就是一路貨色!”
說到底,沉劍窟主人都是最了解曲無劫的存在之一,在絕望的時候,它破口大罵,無意中倒是說了大實話——不管是當前局面還是藏在表象后的根源。
這句話,傳得整個天地回聲隆隆。
“它什么意思?”
余慈早忘了不帶嘴巴的約定,而那位沉默半晌之后,竟然也給出了答案:“他以前有劍破三千世界的能耐,卻沒有虛空定位的能力;如今虛空定位不是問題,卻又沒了當年純化飛仙的劍氣,嘿!”
這話任何人聽來都是一頭霧水,只有余慈算是弄明白了,可他的思維一時有些轉不過來,傻傻地問了一句:“會如何?”
“一樣的下場——對此界而言。”
那位冷冷回應,末了,語氣卻是一暖:“你幫了不少忙,能撐到這兒,我也很意外。下面,和你那個長輩,有多遠跑多遠吧!”
音落,余慈就看到于舟頂著血潮飛掠過來,探手要拽他離開:“快走,刑天法劍將至,這地方撐不住了!”
“呃,是嗎?”
余慈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對著于舟笑笑,隨后又用已經輕車熟路的方式,暗詢另一位存在:
“刑天前輩,你要怎么做?”
沒有回應,只是界河源頭區域,不斷萎縮的空間外壁,驀地破開。一圈冷色調的藍芒卻以火焰般的燃燒之姿,順著空間裂隙蔓延。
曲無劫的留影似乎有些意外,它扭過頭,看向剛剛裂開的空間外壁。從它的角度,見到的只是裂隙之后,黑洞洞的空間夾層,可更后面一結,還有一股冰冷的意念,如果潛伏的猛獸,透過裂隙,將殺意定在它身上,全無遮掩。
一切都像是靜止了。
下一刻,幽藍劍光橫貫虛空,由虛空裂隙透出,乍閃,曲無劫留影粉碎,彩光四散。
然后才是劍嘯的鳴音,還有地面崩潰的呻吟,寬及十丈的裂口讓人懷疑,這地方還能撐上多久,本就不大的天地,已被劍氣硬生生斬成兩半!
撕裂的不止是大地,就連天空中各個虛空世界,也因這一劍而紊亂不堪。剛剛形成的貫通兩個空間的甬道,有不穩的跡象。
在某個常人難及觸及的層次,信息發送:“舊人見面,何至于此?”
回應他的,是彌漫天地的幽藍之光。光芒以界河源頭為中轉站,透入周邊每一個虛空世界,同時鎖定曲無劫的留影氣機,以之為線索,在諸虛空世界穿行,尋覺留影后的真身所在。但也只是一觸即收,概因刑天發現,那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幽藍光芒在界河源頭匯聚,充斥天地每個角落,恰與撲天血潮交織,發出一連串哧哧的尖鳴。幽藍光芒極盛時,余慈像是墜入深海,全身肌肉骨頭都發出慘烈的呻吟,更有寒意直透骨髓——所有防護都像是透明的,光芒可以輕描淡寫地透進來。
而等到血潮也呼嘯而來時,他仍在“海底”,只不過這里還涌動著巖漿。
劍鳴如崩弦,同樣插入到那個特殊的層次中,首度送出信息:
“當年飛仙斬劫,不假外求的無劫劍仙在哪兒?”
“跟著到永淪之地去了。”
回答淡淡的,分明是假話,卻有著讓人無可置疑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