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怪物,有古怪!”
楚河也顧不得用詞上的錯謬了,在北荒生活了幾十年,自認為也見識了不少兇獸妖物,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稀奇古怪的家伙。
從頭到尾,這個怪物不過出了兩回爪子,打了個噴嚏,便將局面控制住。要說它厲害,確實厲害,但真正奇怪的是,這怪物反擊得太簡潔了,沒有一點兒獸性的狂躁,而是恰到好處。而且,在重創了兩個還丹修士之后,它也沒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動作,而是非常沉穩地懸浮在半空,頗有些淵深難測的味道。
楚河可以斷定,這家伙一定有著極高的靈智,或者干脆是已經成了精……呃,難不成是六蠻山的哪個大妖路過?
一念至此,他忙給駕馭飛梭的手下發令:“別急著過去,再等等,再看看!”
不錯,他又變卦了,但一點兒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從利益最大化到安全求穩,也是見到那個龍蛇怪物不好欺侮之后,最現實的考慮。很快,飛梭停止向前,潛伏在黑砂大潮中,不過也不能停留太久,否則便有被黑暴吞噬的風險。
楚河不認為在損失了兩個戰力之后,浮云船上的獵團會淡然處之。要么灰溜溜地滾蛋,要么拿出全部戰力,一雪前恥!
“快動手吧!”楚河喃喃催促。
浮云船上的那些人真的很給面子,又或者是兩個還丹修士生死不知觸怒了他們,雖然沒有人飛出來,但巨大的船身開始向那邊移動,船上一層層靈光亮起,顯然是開動了預設的符陣,說不定有什么威力巨大的武器行將發動。
楚河不得不再次修正自己的看法,也暗抹了一把冷汗。這艘浮云船看上去不起眼,原來也是一種偽裝,不說別的,就說這滿溢的符法靈光,若他真按他之前的計劃,意圖來個人寶兩得,說不定就要崩掉門牙!
這時候,楚河看到,那個龍蛇怪物仰起頭,那顆淡金光珠帶著如水月華,開始緩緩下沉,眼看就要沒入口中。
余慈抬起頭,頭頂那顆色澤淡金的光珠,正是他將凝成而未凝成的本命金符,如果湊近細看,便能見到上面無數復雜得讓人眼蹦的玄奧符紋,只不過現在絕大部分都只有極淡的輪廓,只有一小部分放出生機勃勃的金光。
不得不說,那些毛賊一出手,還真就攻向了他的要害。
本命金符已經是極要命了,更別提本命金符核心處,可就是他的生死符道基所在。他本是在借助太陰煉形法,吸納、運化周邊天地元氣,精進修為,卻不想旁邊還有人窺伺,且二話不說就要奪珠,也不怪他當場就下了殺手。
莫看數百尺魚龍體積巨大,威風凜凜,那只是神通外相的顯化,不過枝節而已,可要是生死符讓人給傷到,可就真成笑話了。
嗯,這也要怪影鬼,是它攛掇著自己擺出這個造型來著,說是最符合生靈天道,修行起來效率最高,眼下效果不說,招惹麻煩的能耐倒是一等一的。
“想惹麻煩的是你吧。”
影鬼陰森森回了一句,這話倒也沒錯,因為眼下余慈確實不是一個息事寧人的態度。畢竟,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來驗證一下兩年來,他在玄元根本氣法上的造詣。
在天裂谷中這么長時間,觸目全是些猛禽兇獸,只能偶爾斬殺些妖魔調劑,他早膩歪到死了。眼下碰到這么一群修為不俗的修士,就遠在百里開外的本體中,血液都似要燃燒起來。
“來一場吧,過把癮再說。”
他哈哈一笑,然而尚未真正發動,一道碧光已到眼前。
“哇噢!”
完全沒有預料到是這種攻擊,余慈忙來一個扭動,碧光便擦著魚龍大頭過去,隨后是一聲悶響,身后數十尺,高空水汽憑空凝結,變成一團冰塊,又崩碎開來,爆炸沖擊強勁,而其中的寒氣更是驚人。
“這是碧波陰雷,那艘船上的配備很不錯啊。”
余慈發現,受限于距離,感知方面還是有些吃力,要是再回撤二三十里,想必會輕松一些。
念頭未絕,浮云船上碧光連發,以超出肉眼捕捉極限的速度一氣兒轟出幾十發碧波陰雷,打得魚龍外相周圍寒氣四溢,冰封十里,形成了一偌大的寒氣圈。與之同時,浮云船也慢慢加速,看著竟像是要來一記大沖撞?
船上陰雷連發一直沒有停止,真不知是如何儲備的,也真叫一個財大氣粗。不過魚龍外相展現出了與龐大身軀完全不相稱的靈活,一一避過。直到某一刻,余慈忽然有所感應,緊接著就是一聲悶爆,漫天碧光中,有一道突然炸開,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迎頭罩下,每一根絲線上都泛著幽碧的光。
這大網開始偽裝站碧波陰雷模樣,發動得十分突然,且在大網鋪開的瞬間,便與之前形成的寒氣圈交相呼應,大片虛空都被深重的寒氣凝滯了,巨大的魚龍正好給堵在里面,纏得嚴嚴實實。
“這玩意兒總不是專門拿來抓魚的吧!”
鋪開的幽碧大網有點兒像李佑的一氣千結陰雷網,但各網結絲線可都是實體。感覺著上面因層層祭煉的而生成咒力,余慈不免腹誹。
五十里的距離真不算遠,浮云船幾度加速,已是不遠,長達二十余丈的船身很有壓迫力。在貼近寒氣圈的瞬間,船上竟然又有三名還丹修士跳出,先一步飛上,輕車熟路地貼著網結,灌入精純真煞,剎那間,整張大網都迸出愈發陰冷的碧光,朝著已困住的目標筋骨血肉中浸透。
緊接著,船上又有一個人影飛射如電,直逼已經降到魚龍頭頂不過數尺的淡金光珠。
前二后四,一艘船上跳出六個還丹修士,讓余慈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要真是個活物在此,十有八九逃不掉了。”
余慈贊嘆一聲,這些人實在是專業得很哪,只可惜,他們一開始就找錯了目標。
魚龍外相遵循他的心念,做出反應的,卻是兩年來漸復舊觀的天龍真意。這點兒太古天龍的本能,驅動魚龍外相猛一挺長軀,自喉間迸發出一聲清越穿云的吟嘯。
嘯音一起,本各司其職的四名還丹修士竟都是一昏,尤其是已經沖到魚龍近前的那位,音波轟擊腦宮肺腑不說,那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怪物還將一直半閉的眼縫張了一張,金光直透魂魄,像是猛砸進去一根釘子,剎那間,他整個身子和思維都木了。
淡金光珠下落,收回到魚龍口中。
也在此刻,天空中向這邊注目的修士們眼前齊齊一花,等視界清晰時,那條龍蛇長影竟已經從幽碧光網中脫身,口鼻間又是“哼”了一聲,漫天寒霧中便摻進了什么東西,當頭那個欲奪“精血丹珠”的修士同樣是慘叫一聲,向下翻落。
遠方飛梭中,楚河看得呆了:“那怪物難道懂得通玄變化?”
非此無以解釋,偌大一個龍蛇長軀,竟然如幻影一般脫出捆縛大網,連個鱗片都沒掉下來。
余慈哈地一笑,心中暢快。
浮云船上那些人當然是困不住他的,因為此時的他,其實是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他是將自己的心象投射在現實層面中,更準確地說,是將心象幻化的魚龍外相展現在人們面前。
是的,這就是心象的投射。
兩年前,余慈在心內虛空中,斬卻天龍真形之氣,換得劍仙昊典誅神劍意,重創何清,直接導致其心魔大劫降臨,以至橫死。也是那一刻,誅神劍意撕裂內外虛空,打破壁障,硬生生將玄元根本氣法的造詣,從“引氣入境”,提升到“內景外成”的水平。
從那時起,在理論上,余慈心內虛空就可以在現實層面顯化,并將力量完全作用于此,擊破了真實和虛幻之間的屏障,開辟出一道新路。
他為什么不怕“氣血鼎沸,內火焚心”的惡果?正是因為他雖然在常規修行上陷入了停滯,可在玄元根本氣法上,仍然可以繼續精進,運化精煉因為“燃髓咒”而日益暴烈的元氣,使之有一個宣泄轉化的途徑,也使得心內虛空的成長持續加速,心象顯化在外,就像是一個擁有著余慈全副實力的分身,且真幻莫測,別具神通,如今發揮出的力量,更在他本體之上。
脫出大網捆縛,只看船上那些人的表情,余慈就知道他們再拿不出什么新東西,再加上又用十陰化芒紗放射的誅神刺,連斬了三人,也就不愿再糾纏,擺擺尾巴,轉身要走。
“砰”地一聲響,浮云船的船頭開裂,慘叫聲攪攔在徹骨的寒意中,彌散開來。
“陸掌柜,你贏了。”
寬敞船艙內,高踞主座的男子毫無風度地呸了一聲,任唾液飛濺到華美的長絨織毯上,然后他隨手拿起座椅旁連鞘長劍,瘦得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老子只覺得這幫廢物尚堪一用,沒想到他們比我想得還要蠢笨一百倍。”
與他相隔數尺,剛剛贏了賭賽的女子臉色蒼白,沒有任何喜意,她暗嘆口氣,閉上眼睛。下一刻,慘叫聲從艙室迸發,一路延伸到浮云船頭,隨后便如刀子切過一般,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