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萬龍宮貝,正常情況下,和余慈比較熟悉的如意錢大概能夠一對一兌換,若是再直觀一些,那就是一件祭煉六十層、高達十重天的上品法器;再進一步明確,那就是步虛修士擁有的主戰法器!
余慈開始理解,萬全曾提醒過的“高出一截”,是個什么意思。
就算這妙洞真香是“太真八香”之一,為洗靈敬神之妙品,開出如此價錢,也太過分了。
這就是求購的壞處,在北荒地界,可從來沒有買賣公平一說,既然你急需此物,我便抓著你的軟肋,漫天要價,擺明了狠宰一刀,不怕你不答應。
像三家坊這樣居中抽頭的中間人,對此也是鼓勵的,也就是萬全和他相比太弱勢了點兒,否則這位肯定也要再抽一筆的,費用只會更高。
余慈大略估算一下,開價四萬龍宮貝,真要拿到手,價格還要上浮一成。
他兩年來在天裂谷打獵,所得的獸骨妖丹賣出后,也不過就是六七萬而已,這段時間居住在“百轉別館”,開銷也很大,又沒有什么穩定的收入,照此下來,買下妙洞真香之后,他大概就可以睡大街去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啊。
余慈不免感嘆,妙洞真香在這些材料里,是不折不扣的消耗品,每次開壇作法都要用到,決非一勞永逸,可以想見日后會是多么捉襟見肘。他不免就想,若還在離塵宗,就算也需要交換買賣,也絕不至于窘迫到這種地步。
這就是散修的艱難嗎?
當然,不管怎么說,資源在前,他是絕不會錯過的,問題在于:該怎么做?
第二天一早,余慈就叫上萬全,兩人一起去三家坊那邊。接待他們的還是溫管事,這個富泰的管事在為人處事上還是比較得體的,尤其是見余慈這個金主過來,笑容十分熱情。
這種時候,余慈絕不可能顯出迫不及待的姿態,相反,他和溫管事寒暄聊天足有一刻鐘,才不緊不慢地進了正題:“貴坊通知的妙洞真香,是剛進的貨嗎?”
這是明知故問了,溫管事笑瞇瞇地回應:“是另一位客人看到了貴客留在本號的要求,恰好手中有貨,便找上門來,本號只是做個中人,哈,可是搶了小萬的生意!”
旁邊萬全就笑,氣氛看起來比較輕松,不過隨后萬全就對余慈使了個眼色。
按照前面的約定,萬全這就是“可以談”的意思。余慈心領神會,當下臉上一板,冷笑道:“想來那價錢也不是貴坊設下的。我這人做事決不吝嗇,但也不是冤大頭。那四萬的價錢,也虧得那位說得出口!”
由于三家坊牽扯不深,溫管事樂得兩邊做好人,只笑道:“在商言商,這做生意嘛,不外乎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要是貴客不中意這個價錢,大伙兒可以再談嘛!”
“面談?”
“面談也好。要說昌化先生也是千幛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家溝通得充分些,總能弄個皆大歡喜。”
溫管事早料到這種情況,事先已經做了功課,安排起來就有條不紊,順便也透露給余慈一些不痛不癢的信息,算是賣個人情。
余慈還不怎地,萬全卻是有些驚訝:“哪個?靳昌化?”
不一刻,余慈就見到那位昌化先生。
在喜歡叫人綽號的北荒,稱一個人為“先生”,其人在形象上就可以想見了。靳昌化也確實如此,他身量中等,臉盤頗為端正,留有三綹長須,有幾分文氣。不過能宰下這樣兇狠的一刀,余慈自然不會被其形象迷惑住。而且之前已經從萬全那里了解了此人的性情和口碑,更是心中有數。
要說余慈也是頭一回見到了妙洞真香的實物。乍看去,就和尋常道觀寺廟的信香差不多,都是以明黃符紙包著,結成一束。只不過顏色有些泛青,就是擺放不動,也能見到一層靈光外爍,決非凡物。
妙洞真香并非是天然香料,而是按照特殊的配方,經過一連串調配、加工而成,其中手續之繁瑣,更在煉制法器之上,要說珍貴,也確實不錯,但怎么說也不至于有四萬龍宮貝那樣離譜。
靳昌化一共拿出兩束,約有斤許的香料,如果買賣做成,倒是夠余慈用上一兩年的。彼此都明白各自的想法,大家都沒有攀交情的意思,上來就直入正題。
“四萬龍宮貝,實數!要么,就是一件祭煉六重天以上的防御法器。”靳昌化十分篤定的樣子,口氣堅決,似乎全無討價還價的余地。
但他既然肯現身,就不會真的是無懈可擊,余慈瞥他一眼,也不說話,只從包扎完好的束香中抽出一根,稍一用力,將其前端捏碎。
見他的動作,靳昌化眉頭一動,隨即就放松下來,反正是拿出來賣的,真賣出去了他不心痛,賣不出去,找這人要賠償就是。他倒要看看,這個年輕人搞什么鬼。
余慈倒是一步步有條不紊,他先捏起一些粉末,湊在鼻端輕嗅,辨識香氣,這是應有之義。但接下來,他的舉動就有些古怪,彈指飛出一顆火星,將散落在桌上的粉末點燃,有青白光焰一閃即滅,大部分香料碎末都燃燒殆盡,殘留下一圈細小的灰燼。
這還不算完,余慈又將剩下的那半根香點上,持在手中,掐個了印訣,看著上端閃滅的火光,慢慢調整呼吸,說也奇怪,香火的閃滅慢慢地就受其影響,閃爍的頻率,竟然和余慈呼吸的節奏一模一樣。
看余慈做了這么些準備,且個個都有來頭似的,靳昌化終于有些坐不住了,他不自覺換了個坐姿,眼睛盯著余慈手中半根香不放。
余慈總算沒玩更多的花樣,小半刻鐘后,他彈滅香火,開始搖頭:“且不說價格,就是這香料的來路,怕是不正吧?”
靳昌化聽到這個,猛松一口氣之余,不由失笑:“在三家坊還計較這個,沒的讓人笑話……嘿,看來你是不想做這筆買賣了,也罷!”
他伸將桌案上的兩束香收回,至于已經抽出來那根,他也不會客氣,森然道:“小哥兒你讓我空跑一趟,咱暫時不計較,但抽出來的這根線香,照價賠個數吧!”
靳昌化是實打實的還丹修為,這么一發怒,氣機凌厲,旁邊的萬全就有些呼吸困難。余慈卻頗為從容,他雙肘支在桌沿上,十指交叉,以微笑回應:
“要知這妙洞真香,除了配方重要以外,還有有玄門苦修之士,以精純罡力滋養、純化,如此方能袪除雜質,獲取靈應,那樣的妙洞真香,才算是無上妙品……道友當初得到此香的時候,未免操之過急。”
他指了指桌上的線香余燼,搖頭道:“雜質未除,靈應斷續,這應該是在罡力溫養的過程中,被外力打斷,才有了這樣的半成品。而且……”
“而且?”
說話的是萬全,他在這兒為余慈捧哏,一唱一和,倒也默契。
“而且后面存放的也不太好。妙洞真香蘊清氣,發靈光,存放時最好是密封,否則靈效大減。如今這香‘存而不純’,以之招魂定神,效用也還在,但我要是以此敬神,就不知究竟是祈福呢,還是招禍?”
靳昌化僵在當場。
他起身做勢,也就是個姿態,哪想到余慈竟然能從一根線香中得出這么多信息,雖然未必都對,但只是七八分,已經讓他心中震蕩,一時竟是無言。
同時他也知道,這是對方砍價的手段,可如何應付,還真要煞費心思。
“年輕人對香料一道頗有研究?”
突然有話音插進來,嘶啞難聽。聲音響起時,反應最快的竟然是溫管事,他本是在旁邊看熱鬧,聞聲便一下子跳起來,幾步趕上去,做摻扶狀:
“哎呀,張老要來,怎么不會知會一聲?小溫我好去迎候!”
門口是一位黑袍老人,身軀瘦小,老態龍鐘,似乎風吹便倒,他搖頭拒絕了溫管事請他入座的提議,沖著余慈點點頭,道:“剛剛感覺這邊有人以禱靈術驗香,就過來看看。年輕人說的不錯,敬神無小事,總要謹慎才好。然而過于計較福禍,也不是一個正確的態度……”
余慈也站起身,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進來的這位,正是他頗為忌憚的靈巫老人,這么些天了,這位還沒走嗎?
他不免有些后悔,這些現學現賣的東西,其實是頗為敏感的,要是被老人發現端倪,可就真叫弄巧成拙了。
不過老人看起來沒有往別處想,此時溫管事想請老人坐,但被拒絕了,其渾濁的視線在桌上妙洞真香處一掃,干癟的嘴巴咧開:“既然來了,也想個打個秋風,這妙洞真香,分我一根如何?不用多,一根線香就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