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方景楠對孟鐵柱低聲道:“半個時辰,十里地跑步訓練!”
孟鐵柱心領神會,邁前一步,大聲喊道:“各墩堡軍士聽令,總旗鄭飛領頭,以小旗為單位,跑步訓練。半個時辰,跑完十里地的及格,不及格者,全小旗受罰,杖棍十擊。無論多久,所有人必需跑完全程,最末尾者,刑斬!”
大明的軍例是很細,同時也是非常殘酷的,可施以斬刑的就有十幾條之多,至于挖鼻割耳就更多了,這也是為什么有著好男不當兵一說。因為一入了兵營,生死其實已不在自己掌握。
眾軍戶聽見這話,全都傻了,當兵吃糧不假,練兵秣馬也不假,但這兩點早幾十年就都沒認真執行了呀。
當兵被拖餉?拖餉咋了,哪里奇怪了?該訓練了?喔,好的,列隊半個時辰,劈砍幾刀夠了吧?
什么?半個時辰奔襲十里地?別鬧了,要死人的。
“孟把總,”王世昌冷聲大喝:“如此操練士兵,可謂暴虐之將,若死人太多,不怕上官問責嗎。”
隨著這聲冷喝,王世昌六個家丁當先,其它披甲兵丁全都抽出了腰刀氣勢洶洶的圍了上來。
方景楠給冷笠使了個眼色,頓時一群更加生龍活虎的漢子提刀持盾的沖了上去,敢上山結寨的人,沒有膽小的,雖然全身無甲,但那股咄咄逼人的威懾卻反是把他們蓋住了。
孟鐵柱冷聲道:“我的上官是操守大人,同為百戶,輪不到你指手畫腳。”跟著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王世昌和他的家丁,大步走到眾軍漢面前,繼續道:“按軍例,此訓練,每三日一操!但也別說我有意刁難,包括我在內,我的家丁全副武裝,與你們一同跑。”
還要三日一操?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光明正大要練死人了。他們每天吃糠啃草的,人家丁吃的是啥,能一樣么。
“怎么,這是要抗命嗎?”孟鐵柱目光如柱,威逼眾人。
鐺啷!
王木根銀子扔了一地,他伏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百戶大人,我知道錯了,我們知道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們這一回吧。以后我們一定安心耕地,再也不鬧了。”
王木根這一帶了頭,李長春等人也都紛紛丟下銀子,嗑頭跪拜起來。其它軍戶本就與已無關,此時更是跪成一片。
總旗鄭飛看向四周,禁不住地深嘆了口氣,也一同跪拜下來。
局勢已定,孟鐵柱轉身走到王世昌王世榮兩兄弟身前,笑道:“嘩變已息,如此處理,可還合適?”
王世昌卻是轉看向方景楠,咬牙冷笑道:“后生可畏,方小旗果真好手段。”
方景楠微微一笑:“不敢不敢,以后還請百戶大人多多指教!”
“哼!此次算你一局,咱等著瞧。”
王世昌憤怒的拂袖而去,王世榮也是冷冷地瞪了方景楠一眼,領著隊伍逃也似的走了。
算我一局?呵呵,方景楠冷冷一笑,欺負一群老實又無助的農兵,這局贏的很光榮嗎?
看著跪了一地的軍戶,方景楠沒有一絲獲勝的喜悅,有的只是哀涼。同時對于利用這群可憐軍戶作棋子的王家兄弟更是痛惡了幾分。
“都起來吧,鄭總旗你也起來吧,”方景楠輕嘆道:“我知道都是王世昌在背后慫恿的,不怪你們。”
眾人皆是松了口氣,總旗鄭飛起身謝道:“多謝大人不究之恩。”
方景楠笑了笑,沒有回禮,這一幕,與之前冷笠的遭遇是多么的像。
你被人欺負上門找理,卻被人再次欺負,擔驚受怕之下,欺負你的人說算了不欺負你了,然后你還得感謝他不再欺負你。
這是什么樣的世道?
可現實就是如此,能有口飯吃,能養活家小,就該知足了,被人欺負也能叫事?
方景楠沒叫人退下,鄭飛自然也不敢走,就那么一直擺著行禮的姿勢,其它人見狀,也都安靜下來。
沉吟良久,方景楠忽然道:“最近我想組建一支輜重隊,你們之前能被人挑為募兵,肯定也有幾分本事,只是近年來荒廢了。鄭總旗你可愿意帶領那十二個募兵漢子,做我的輜重隊長?”
“這……”鄭飛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敢問可有糧餉?”
方景楠哈哈一笑道:“當然有餉,之前的爛賬我們管不著,但輜重隊吃喝管飽,每月例銀六錢,絕不拖欠。若立有功,另有獎賞。怎樣?”
鄭飛轉首四顧,見那群募兵都是一副躍躍欲試之色,便也欣然答應道:“謹聽大人調遣!”
方景楠道:“在我們這不稱大人,叫長官。”
“是的,長官。”鄭飛立馬改口,只是說完之后,他又朝自己的頂頭上司孟鐵柱那瞅了一眼,看他不像是會反對的樣子,便奇問道:“恕小的無知,還不知長官名諱尊號!”
方景楠輕輕一笑道:“我是安民墩小旗官,方景楠。”
“啊!”鄭飛一楞,小旗?
方景楠沒有理會他臉上的驚訝,朝向眾人道:“地上的銀兩都撿起來,輜重隊的每人五兩安家銀子,剩下的給各堡來助威的兄弟們平均分了吧。都是一個堡里的兄弟,以后都相互照應著。”
鄭飛立馬收起眼中的驚奇,再次拜道:“謝長官賞!”
自此,云岡堡轄下的這八個火路墩,關系更加緊密起來。
這次危機圓滿解決,方景楠和兄弟幾個一商量,決定把戰兵隊帶上一起去云岡堡復命,以壯孟百戶的聲威。省得別人總以為好欺負,動不動就來搞你一下,雖然不怕,但也麻煩。
至于多了這么多精壯士兵,也不用擔心,明朝的家丁制很獨立,家丁屬于將領自己的私兵,原則上只要你養的起,招募多少都沒關系。以后若是調去其它地方,衛兵募兵很可能留下,但自己的家丁是隨著主將一起走的。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將官都會克扣士兵的糧餉,用來武裝自己家丁的原因。
鄧琳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王世昌下面的人也不是鐵板一塊,一回堡里就偷偷把情況與他匯報了。孟鐵柱領著二十多人過來,守堡的丁吉老遠就看到了,一邊吩咐手下看好堡門,一邊跑去堡內向長官報告。
王世昌是守堡官,負有守堡職責,丁吉本應該先向王世昌報告的,可臨到路口,丁吉冷冷一笑,卻是跑去了操守署,直接像鄧琳匯報了情況。
鄧琳聽說孟鐵柱領人來復命,又瞅了一眼藏著小心思的守門總旗丁吉,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起身道:“走,我們都去迎接孟百戶。”
云岡堡孟鐵柱自小就來過很多次了,但這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歡迎,堡內常駐人員也就兩百來個,這次在操守官鄧琳的帶領下,近有一百多人跑到了城堡門口,沖著他直舉大拇指。
孟鐵柱有些害羞地撓著頭,一邊喊聲不斷,“這怎么好意思,哎唷李叔你別這樣,小丁你干嘛呢,喂喂,奇哥你抱我這么緊干啥。”
方景楠讓大隊停在了堡門外五十米處,太多人帶著刀盾進堡不好,只帶著冷笠,以及李蠻虎,昆沛昆皓幾人。
在操守鄧琳的刻意烘托下,眾人對孟鐵柱非常熱情,其實細想之下也正常,孟鐵柱是云岡堡土生土長的軍戶,王世昌兩兄弟是山西將門子弟沒錯,但畢竟不算鄉親,而且為人暴虐。
之前大家是敢怒不敢言,現在很明顯,操守官大人準備聯手孟百戶壓制他兄弟倆,此時如何選擇那還用說么。
熱鬧過后,鄧琳擺了一桌酒席,請方景楠等人在官署后院吃飯。酒桌上又是一頓你來我往,并且有意無意地,雙方達成了正式合作關系。
呼!哈!
喊呼的時候挺刀,喊哈的時候劈砍下去。
那天與操守官達成合作關系之后,方景楠等人把心思回到日常訓練中來。
第二階段的訓練以兩件事為主,一個是跑步,二個就是貼身近戰。
跑步不用說,加大了訓練量,半個時辰十里地,然后是游泳。然后減少了隊列陣仗的訓練,加大了刀盾的訓煉。
關于練刀,眾人發生過一次激烈討論,辯論雙方為方景楠對陣孟鐵柱、冷笠、趙大壯、趙二。
孟鐵柱一方認為,上了戰場花哨的刀法肯定是不行,所以幾百年來行伍之間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威力不凡的刀式,如行刀,留刀,補刀,復刀,沖刀,平刀等,都是簡潔有效的殺人招式,練好之后絕對可謂之精銳。
而方景楠的方案是,不管別的只練兩招:斜刀劈砍和貼盾直刺,快速練到穩準狠就行。
其闡述的理由是:只練兩招可以更快的形成戰斗力。按你們訓練完成的士兵或許是真正的精銳,但是耗時太久,現在沒有那個條件。所以,我們只需要快速練出一支相對精銳的就行了,日子還長,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
孟鐵柱幾人是覺得,只這兩招,遇上訓練有素的精銳,定會死傷慘重。
方景楠則說,那就不要遇到他們。雙方分歧很大,沒有融合的余地。
誰給飯吃誰老大,眾人也只能聽他的。
然后方景楠又把戰兵分成了兩隊,一隊由孟鐵柱率領名為‘甲’字隊,另一隊由趙大壯率領,名為‘乙’字隊,每隊有九名隊員。
這一點眾人沒有異議,因為他們的交戰策略就是,遇敵先投兩標,然后挺著盾莽上去。二十多人太過混亂,分成兩隊指揮剛好。
新成立的輜重隊長,方景楠選擇了趙二,他曾管過庫房,對于大量物資的調配多少有點經驗。總旗鄭飛為副隊長,負責車隊的具體管理。輜重隊也由趙二按之前的訓練模式操練,量度減為戰兵的一半。
冷笠為軍紀官兼軍功書辦,每次戰斗由隊長報功,他負責審核。
“蛇無頭則亂,隊無旗則散,所以我決定,”最后,方景楠總結道:“我們這支隊伍,就叫‘莽字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