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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稀貴之物

  今年后金入寇,山西巡撫吳牲因為不作為被去職,現在整個太原府主要是由正四品的知府以及五品的同知署理政務。

  據朝廷那邊同年傳遞過來的消息,太原知府秦士楨很有可能晉升一步,成為朝廷特派巡撫山西的大員。但做為邊地的巡撫,是否懂得兵事,是朝廷考量的重要因素。

  秦士楨非常在意這次機會,三品以上大員穿紅色官袍,這在讀書人里,絕對是本質上的飛躍。

  “秦大人,如今太原府數十縣山匪橫行,民怨沸騰,難道府里就不管么?”

  說話的名為夏時備,也是一位進士,曾經最高官職做到過河南省的從三品右參政,去仕之前比秦士楨這個知府還要高半級,朝廷里很多大員都與他相交密切。

  這才是遍布大明各地的士紳集團,他們讀過書,當過官,家族在當地擁有大片土地。

  古代自來便是皇權不下鄉村,鄉村皆是由大宗氏族管治。所謂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指的就是這群人。

  陳有富這種鄉下土財主與他們有著天壤之別。大同邊地稍好些,在江南,基本就是這些氏族大宗說了算。

  “夏老此言,小侄不敢茍同,”秦士楨一臉和煦地道:“后金出關不久,尤總兵不顧兵疲已經出城剿匪多次,可每次山匪都聞風而逃,躲入深山之中。總不能讓鎮守太原府的經制之師,天天候在山道口外,剿一些匪類吧。”

  夏時備隱隱為眾士紳之首,秦士楨雖然敬重他,但這頂不作為的帽子是怎樣都不能接受的。

  “尤總兵的兵馬不易輕動,但據老朽知曉,猛如虎和陳國威兩位將軍的兵馬卻是修整多時,隨時可以出去剿匪。”夏時備道。

  秦士楨皺眉道:“猛如虎和陳國威二將,乃是巡撫大人的左右營標隊。如今山西巡撫缺職,在下若擅自派遣,豈不是落人口實,被人參一個窺視高位的罪責?”

  夏時備老眼一瞪,只見兩人又要爭執起來,太原府同知馮敬舒趕忙出聲安撫道:“如今各地都有匪情,單憑這點標兵親隊,也是左支右絀,與事無用。故此,府里才會提出各縣建立團練民壯的方策,即時以團練為網,以精銳標兵為矛,些許匪類自當剿之。”

  “組建團練沒有問題,”夏時備沉聲道:“但是每個縣年出銀一萬兩的費用,是不是太高了些?”

  “一萬兩高呢?”馮敬舒奇道:“攤派下來,每村出銀不到一百兩便可保得太平,這總比經世積累的家財被山匪劫掠一空要好吧!”

  “一縣之地不過幾十萬畝,除去吃喝,一萬兩幾乎已是全縣一年的收入了。”

  馮敬舒嘆道:“夏老若覺得此事難為,大可讓各縣自行組織團練,相關手續府里定當全面配合。”

  “這怎么能行,”夏時備斷然道:“各縣若練團練一千,一府則有幾萬人,合聚一處交由誰指揮能合適?而若是分散無疑散沙一盤,空白耗費銀兩。況且,”

  夏時備頓了頓又道:“如此大規模的團練武裝,若是不由朝廷官員掌管,被人定一個心懷不軌之罪,豈不是天降橫禍。”

  夏時備這翻說詞,眾士紳聽了紛紛點頭贊同。事情討論此至,無疑陷入了僵局!

  太原府外各縣山匪無數,而且還逐漸凝聚成一片勢力,威脅各地鄉村富人。

  僅管各地的大族人手充足,武器也有,并不懼怕這群山匪,但睡臥之側有著這么一群人,若不剿滅心里總是不安。

  只是這組建團練民壯的費用,也確實讓大家心疼!這無疑又是朝廷募捐的另一種形式,遼餉、平賊餉、抵役錢、這又來個團練費……

  好在場面里這些士紳老爺們也都是久富之家,與朝廷的各種攤派有著豐富的斗爭經驗。

  一眾人暗自交流許久,夏時備道:“百姓苦匪久已,山匪之事拖耽不得。不如,各縣先拿出一半費用,把這團練之事操弄起來,剩下銀兩待我等慢慢籌備可好?”

  聽得此話,知府秦士楨與同知馮敬舒對望一眼,秦士楨道:“夏老體恤百姓之心,小侄深感欽佩,便依您所言,把這團練操辦起來。具體事宜這邊由馮同知實領,各位鄉老有何吩咐盡且提之!”

  眾士紳皆道:“一切但由知府大人吩咐!”

  接著,知府秦士楨便拎起桌上的茶杯,端茶送客了!其它人紛紛起身,在夏時備的引領下,拱手告退。

  “大人,我去送下各位鄉老!”府同知馮敬舒沒有拿大,起身把眾人送出府衙。

  回過身,馮敬舒走回衙內,沖著獨坐堂中神色得意的秦士楨行了一禮道:“下官提前給大人賀喜了!”

  秦士楨哈哈笑著走上前,把馮敬舒拉著坐下道:“此時沒有外人,敬舒不必如此!”

  馮敬舒道:“下官早與夏老私下商討過,今次各縣先出一萬,稍晚我這邊再讓那群山匪破幾家不聽話的豪強,如此一嚇,剩下的銀兩他們定會全額補足交上。”

  秦士楨輕笑道:“敬舒這曲雙簧唱的真是不錯,即時夏老那邊遞來的萬兩團練銀,可得全數奉還才是!”

  馮敬舒點頭道:“這是自然,若非夏老牽頭主動交納這團練銀,那些守財奴豈會如此干脆!”

  秦士楨笑了笑,忽道:“對了,那群山匪可還控制得當,不會養虎為患吧?”

  “大人放心,”馮敬舒冷冷一笑道:“許是水滸看多了,以為占著山寨就是好漢了。這群人皆是久苦體弱之民,也沒經過真正的戰事,等到諸事皆定,咱們略施小計,除去各地首領,定把他們打回原型,不足為慮!”

  笑了笑,馮敬舒又道:“即時,大人組織團練,剿滅各地山匪之功,御史那邊定當上報朝廷邀功。如此大人統兵有方,懂兵知兵的風評傳遍朝野,山西巡撫這個職位,定是大人囊中之物!”

  秦士楨扶著下巴笑道:“敬舒如此助我,待此事妥定,這筆團練銀子我做主,就交由敬舒全權遣用。”

  一人得官,一人得財,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心下皆是暢然。

  馮敬舒一拱手道:“多謝大人!”

  事已說完,秦士楨微一抬手,端起早已冷了的茶水,輕輕地呡了一口。

  從知府署衙出來,斜陽正美,馮敬舒走到一旁靜候多時的轎夫那,一探身,坐進了軟轎之中。

  呼……他深深地呼出口氣。

  “老爺,回府還是去‘聞香樓’?”軟轎邊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敬聲問道。

  “回府!”

  軟轎之中,馮敬舒雙手一張,全然沒有讀書人風骨地把身子盡量舒服地伸展開來。只有獨處時,才是他最放松的時候。

  “嗤,沽名釣譽之輩,朝廷就是有這么多迂腐之人,才弄得如此模樣!”

  緩了緩后,馮敬舒一臉不屑地腹誹著,得了巡撫之位又如何?上一任巡撫吳牲,不也是受崇禎賞識多年,一直以來圣恩不斷,可一朝不慎就被革職丟官,多年心血付之東流。

  伴君如伴虎嗎?

  馮敬舒臉上的不屑之色更重幾分,王候將相寧有種乎?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大明的天下,沒有幾天好過了。這時候最重要的,不是讀得圣賢書,貨與帝王家,而是蓄積力量坐看風起云涌,若是有個萬一,諸事皆有可能!

  掌握住太原府各縣幾萬人的團練民壯,就是馮敬舒蓄積力量的第一步。他表面上與秦士楨說,介時得了團練銀子,留出小部分伺養人馬,其它的四六分賬。

  但馮敬舒的真實計劃是,把每年的這幾十萬兩團練銀做成常例,然后他會把這些銀子全部投入到練兵當中,用幾年時間,練出一支精銳之師。

  “錢財算得什么,身外之物!”

  馮敬舒一臉冷笑,“美色又當如何,藏鋒的幌子而已!”

  “我要的是流芳百世!”

  “我要的是一展抱負不負韶華!”

  “我要的是成就不世功業!”

  正美好地想著,轎子忽地一頓,跟著轎外響起一聲慘叫,把馮敬舒的幻想打斷。

  “怎么回事?”馮敬舒沉聲喝道。

  老管家在轎外跪下道:“回老爺,有幾個不長眼的要飯乞兒擋了前路,沖撞了我們。已經被我趕跑,驚動了老爺實在該死!”

  今天馮敬舒是便服出行,沒有展出朝廷儀仗,“嗯,以后便服出行時尋幾個家奴在前面看著點,讓人隨隨便便沖到轎前,萬一是個亂匪怎么辦!”

  “是,小的回去就安排。”老管家仍是跪著道。

  “起來吧!”

  馮敬舒交待完,便接著琢磨起未來之事,忽地,他想到什么般,一把掀開轎簾道:“停,停下,被撞傷的人呢?快去把他尋回來。”

  “是,老爺!”

  管家不知老爺為何如此激動,趕忙邁步跑了出去,那人也沒走開幾步,不一會兒,一個瘦骨嶙峋額頭還流有血絲的老漢被帶到馮敬舒面前。

  也不管轎中人坐著是誰,只要是坐轎的他都惹不起,老漢噔地便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是小的瞎了狗眼,沒看到的大人的轎子,大人高抬貴手,饒得小的這一回吧。”

  此時的馮敬舒卻是一臉溫煦,不顧老漢身上的臟臭,上前把他扶起道:“怎能這么說,是我的轎夫只顧趕路,沒有看清老漢才把您老撞傷的,此事過錯在我。這里是十兩銀子,以作藥湯醫費之用!”

  老漢雙眼一楞,呆了!

  如此行為引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于是,不久之后,在很多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同知馮老爺當街對一乞兒老漢道歉賠錢的守禮事跡,被宣揚出去。

  甚至還有不少說書藝人把這事編成了故事,在太原府各縣坊間流傳。

  慢慢地,太原府同知馮老爺的名號,不止當地上層人物知曉,在民間也是廣有善名!

  名望,末世稀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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