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隔壁廂房有了動靜,估計是行鋒他們已經醒了。
“行鋒?”方景楠試探地叫了一聲。
“到!”隔壁一聲大喝響應。
方景楠輕笑道:“痛快了吧?痛快了就快整隊,我們走了!”
結賬的時候方景楠不由得肉疼了一下,這高檔妓院是真賺錢。廂房費用是三兩一間包酒水,姑娘的伺寢費是一兩銀子一個。讓人好笑又氣惱的是,連自由身都還算不上的察特,昨晚竟然要了兩個姑娘,一點都沒有跟方景楠客氣。
所謂人生四大鐵,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這兩樣他們全沾了。一群人走在街上,時不時地眼神交流一下,露出會心一笑,滿滿的仿佛都是默契。
先是把張景萱送回家,跟著眾人走去客棧,卻見麻武候在門口站著,看架式像是站很久了。
方景楠頓覺尷尬,昨天讓他去見此地的操守官姚啟蒙,事情一忙卻是把他給忘了。
“大人!”
見得眾人,麻武候沒有多說什么,匯報道:“昨日已拜訪操守官姚啟蒙,很普通的衛所官,手下兵卒不到兩百人。”
方景楠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略顯心虛地往客棧里面走去,尋歡作樂不帶上兄弟,可是要遭天遣的。
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一聲低喚,“楠哥,現在可有空?”
一轉頭,卻是昨天說餉午前都沒有時間的張真定!
“有空呀,我正準備去你家捎點東西呢,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說。”
昨天張真定對方景楠的態度不算很好,此刻,他有所求,年輕人臉皮薄,微微低著頭,不太好意思地道:“昨天你幫持咱們張氏的事情,族中小輩都聽說了,我有些兄弟很想見你,知道我與你認識,便讓我一定得把你邀請過去。這個,不知楠哥可得空去一趟?”
好吧,方景楠無奈一笑,張氏的族長不得見,這邊張家的子侄輩到是要求見自己。
“有空呀,他們人在哪?”
聽得方景楠答應,張真定頓時臉露笑容,道:“就在城外四里東山洞邊的張家村!”
“喲,氏族興旺之地呀,”方景楠朝左右喝道:“備馬,我們走!”
東山洞邊緣的一處山谷,里面修整了一片平地,以作校場。
百多個青壯整齊的在操場里面排成了幾列長橫隊,他們甚至整齊地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
為首的,是一位捧著把軍刀的中年大漢,約莫三十來歲,身上練有結實的健子肌肉,他邁著大步走到隊伍前面,一撇軍刀:“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隊伍頓時發出嘩的一聲整齊的聲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頭的掌旗掌號兵站得筆直,舉著一面秀著一只帶翅膀老虎的黑飛虎旗。
張守勇站得筆直,目光遙看遠方塵土飛揚,奔馳而來的這隊精銳鐵騎。他們那氣勢如虹的模樣,讓他不禁回憶起之前在軍中的浴血時光。
在曹將軍營中,才不枉身為男兒。若不是族中后輩子侄拼命相求,讓他回來族中訓練他們,或許,身為曹文詔標兵親衛的張守勇也已經死在湫頭鎮了!
張守勇是張氏未出五服的族親,他的爺爺與族長張誠言的父親是親兄弟,不過從血緣上來說,他與張守禮已經隔了幾層了,不像張守仁是堂兄弟。
但隊伍中很多人,都是張氏本家的子弟。
隊伍當中,張守禮的二兒子張真靈脖子不動,看著身邊二叔張守義的大兒張真竺的后腦勺,悄聲兒的說話:“咱們打個賭,這方把總會賣給咱們鐵甲,還是不會賣?是悍將還是儒將……是英俊漂亮的小白臉兒,還是眼大如銅鈴的莽夫?隨你選一樣兒,五兩銀子,賭奸賭滑不賭賴……”
他閑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給自己說話解悶兒,就沒指望張真竺這個冷臉的回答。
沒想到張真竺輕輕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沒你那么無聊!”他爹張守義每次醉酒后,都會對妻兒拳打腳踢,弄得張真竺性格特別孤僻,很少搭理別人。
陽光照在東山洞這不大的操場上,張氏子弟的呼吸連成一片。都在看著谷口,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的等著。
谷口的哨兵突然一個襟立,手里的長槍高高豎起。馬蹄聲聲傳來,都覺得自己站累了的張真靈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連張守勇都愣在隊前,所有張氏子弟都吸了一口涼氣。
就見一個年歲和他們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騎在一匹神駿的戰馬之上。開路的是五騎身著皮甲的驍勇騎士,這幾人坐在馬上,雙手根本不持韁繩,身子靈巧地在馬上做著各種高難度的動作,簡直便是傳說中的人馬合一的境界。
五騎之后,又是五騎披甲持刃的彪悍鐵騎踏塵而至。他們目光如柱,臉沉似水,朝眾人直直看去,敏銳的眼眸仿佛能把一切細節看個通透。
而且他們的騎術也是了得,行動如風,為首一位眸如牛眼般大的粗壯軍將一聲喝令,五騎兀地整齊地停住。
最后五騎則尤如一個整體,眾星拱月般地圍在中間那個將領身邊。方景楠腳下馬靴及膝,馬刺雪亮。神情嚴峻,昂然馳入了校場!
呼……張氏眾子弟呼出口氣,好強的威勢。昨天的事只是耳聞,今日得見真容果真不凡。
方景楠輕輕一笑,“你們好,我叫方景楠,大同鎮官軍,仁叔的朋友!”
方景楠知道自己出場很閃亮,這也是他精心編排的。
過來的路上,當他從張真定的話中得知,張氏的一眾子弟竟然自發地組建了一支名為黑旗軍的隊伍,與族中長輩的保守低調風格不太一樣,他們鐵了心要以自己的方式重新振作蒲州張氏時,方景楠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就算張景萱仍然沒有說動張氏族長見自己,方景楠都已暗搓搓地想好,一定得把這群棒小伙忽悠住。
對于這群讀過族學,有著一定文化,對氏族中死氣沉沉的現狀不滿,又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出路在哪的熱血漢子來說,方景楠這種出場的震撼力,無疑是很吸引人的。
效果很令人滿意,隊長張守勇呆呆的都忘記了打招呼,前大同總兵曹文詔標兵親衛呆楞地傻站著。越是見過世面,也越能看明白方景楠這隊人的精銳。
這是一個把總能擁有的隊伍?應該是總兵官養的精銳家丁吧?
百多名張氏子弟不由自主的站得越發筆直,只有黑虎旗在掌旗兵手中輕輕的飄動。校場當中,呼吸聲可聞。就連最不正經的張真靈,本來隨意站著的身姿都端正了許多,張真竺更是眼中精芒暴閃,一臉希翼。
這時,掉隊在后面的張真定方才騎著騾馬追了上來,他來到隊列前介紹道:“勇叔,這就是楠哥,我爹準備帶我一起去投靠的軍將!”
沒料想,張真定在他們族中是這么介紹自己的。說話間方景楠下了馬,扮帥擺完姿勢就成了,一直裝著可就有點不尊重人了。
方景楠一下馬,其它人跟著齊唰唰翻身下馬,動作整齊劃一。
張守勇這才恍過神來,抱拳道:“仁哥的眼光一向獨道,今日見得將軍,果然是人中龍鳳,真定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方景楠拱手回了一禮,謙虛地道:“人中龍鳳此話夸張了,喏,”方景楠手一張,把麻武候引到身前,“這位是將門麻氏的嫡子,千戶麻武候,懷仁縣把總官,他才是勇武軍中的好漢。”
方景楠這句話里透出了幾層意思,張守勇自小也讀過書,考過了童子試的,自能領會其中含義,不由對方景楠更是重視幾分。
方景楠的話其實還作了幾分保留,不然大同鎮里的兩個守備官都是莽字營的人,說出來估計別人都不會信。
當然,這點東西與風光時的張氏沒法比,可現在張氏沒落了嘛。
武人之間不擅于寒喧,兩人交談了幾句,張守勇多次表達了對昨日方景楠幫持的感謝后,進入主題:“聽聞方把總軍器優良,人人皆有鐵甲,所以我們才讓真定請您過來,是想問說,能否勻出幾件賣與我們,當然,價錢方面絕對好說。”
方景楠在剛才掃視的時候,已經把他們大概看個清楚。這群人個個都很壯實,氣色很好,顯然平常吃食無憂,身上統一的黑衣也頗有氣勢,但卻無人著甲,最多里面穿了件棉甲。武器方面也很精良,而且方景楠在旁側的矮山上看到了幾十匹散養的戰馬,由此可知他們并不是沒錢裝備不起鐵甲。
方景楠道:“看你們隊列站姿,顯然已經訓練了有段時日。鐵甲雖然是違禁的軍資,但以你們在蒲州的力量,讓鐵匠悄悄打上一些,自也不是難事,為何要找我相買呢?”
張守勇知道鐵甲沒這么好買,但沒料想方景楠卻是會問這個,想了想,輕嘆道:“實不相瞞,別看我們這邊人多,可都是族中小輩,族中大事還是族長及幾位家兄說了算。而他們并不支持我們組建黑旗軍,難免各種阻撓,城里的鐵匠都聽他們的,我們也不敢去別的城購買鐵甲,畢竟鎧甲是違禁的軍資。”
方景楠一聽便了然,忽又道:“說起昨日那事,今日見得各位,雖說沒有鐵甲護身,但軍容齊整,兵鋒人壯,對付那群潑皮刁民完全不是問題。可為何從頭至尾,對持的人里都沒見到你們張氏族親子弟呢?”
“這……”張守勇神色一黯,嘆道:“族里讓我們克制,不允許我們與伍姓湖的發生矛盾。”
“哦,這樣啊,”方景楠忽然笑了笑:“那么賣與你們鐵甲又有何用?穿在身上擺樣子好看的么?”
這話有點刺耳,霎那之間,齊整的隊列騷動了一下,有些人是一臉激奮,有些人則羞愧地垂下了頭顱。
“抬起頭來!”
方景楠突然一聲大喝,嚇得眾人皆抬起頭。
“一個百年世家,就這么沒落下去,身為張氏子弟,難道你們與心能忍?被人欺到頭上拉屎拉尿,這也能忍?茍且保命就那么重要?你們是八旬老翁還是男兒好漢?可如此沒血性的還能算是男兒?還能算個人?”
這話一說,張氏子弟還沒怎么反應過來,方景楠身后的行鋒卻是眸光一亮,來了來了,他最愛聽的長官訓話要開始了。
只是在這個情況下,以往說的那些詞兒應該不合適用了吧。
會說些什么呢?
行鋒無比的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