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打著衣襟!
張守勇眉頭皺成了川字,咬著牙,汗珠已經滾落下來。周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默默地看著這個戰場上廝殺都不皺眉頭的族叔。
張守勇內心極度糾結,種種樁樁思量都在腦海里面絞成一團。別人不清楚老族長張誠言的態度,他是知道的。黑旗軍成立之初,很少見人的張誠言就把他叫到跟前,并且表示說:鍛練身體可以,惹事絕對不成。不然如果引起了什么沖突,就要開除出族。
除族與出了五服區別巨大,出了五服只是表示至親關系沒了,但也是張氏的人,若是后代有誰混得出息,還能單獨起一條支脈,可若被驅除出族,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在這個時代,有譜的人,與沒譜的人,在方方面面都是差別極大。
“可是……茍且保命就那么重要么?”
忽然間,方景楠剛才說的話在張守勇腦海震耳欲聾的響著。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這個恥臣在哪呢?”
張守勇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一拳狠狠地砸在石階上,吼道:“老子就是這個恥臣!所有人聽令,整隊,掛起旗號,去石洞取出武備,鳥銃火藥彈子備好,有馬的上馬,咱們去蒲州城看一看,若真是發生了我們猜測的那般,那就讓他們瞧好,咱們蒲州張氏不是誰都能拿捏的!”
“我愿為守護家族榮耀而死!”
“為守護家族榮耀而死!”
“為守護家族榮耀而死!”
眾人皆是神情激昂有若瘋癲!
“噗哧!”“呼啦!”
肉體被利刃滑過的聲音!
蒲州城中,方景楠率領眾人往城東殺去,所過之處無人敢擋。
砰砰砰!
三聲火繩槍發出的整齊的焦脆響聲,竟然震得這成百上千人的混戰地場面一靜。
幾個伍姓湖暴民幾乎被這小子彈打飛了起來,他們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方景楠騎在馬上,神色淡然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在這一路上聚集起來的張氏族人,有幾個商戶掌柜手里還拎著火繩槍。雖然不是制式的優質鳥銃,但打殺個人絕無問題。
既然要干,就不要縮手縮腳,消滅所有前進道路上的敵人,誰擋殺誰!
戰場從來都不是玩笑之地!
周圍伍姓湖的族人都楞傻了,不是打砸搶么,怎么弄得跟打仗一樣,連火繩槍都搬出來了。
本來迎向他們沖過來的上百暴民哭爹喊娘的掉頭就跑,跑得遠離了幾步,有膽大的回頭一看,刀槍閃爍,幾個青壯握著這幾條火繩槍,在濃煙中飛快地裝彈。嚇得心中一顫,腳步不停跑得更遠了。
如此人擠人的,頓時就亂作了一團。
方景楠襟坐馬前,對剛才開槍的那幾個青壯吩咐道:“跟上我們,看哪里有人扎堆,就來一排槍,打散了再說話!”
說著一策馬韁直往前行,行鋒哪里敢讓他親身犯險,頓時搶在了前面兒,蔣立和方成緊緊的貼在方景楠身后。幾人都是一刀一盾,將方景楠護得死死的。
入眼之處,都是那些伍姓湖族人在抱頭鼠竄,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幾槍就打了過來,跟著就是察特奇準無比的利箭,以及牛有德探哨隊的短距離沖鋒,現在發出慘叫的換成了他們。
除了這些,方景楠看到更多地是渾身浴血,躺著坐著的那十八個張氏子弟。有的人已經昏迷過去,人事不知,有的身上多處刀傷。滿地雜亂無比,碎布血漬帶血的棍棒刀槍磚頭瓦礫。
很多人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滿頭滿臉的青腫,有的人還滿臉是血。一看面前空了,有人幾乎虛脫了過去。天知道他們怎么在百多人的阻攔中,用拳頭,用長刀硬生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他們簇擁著張真靈和張真竺,而張真靈和張真竺也不枉他們器重,皆是渾身浴血,刀刃都砍缺了幾個口子,兩人腳下躺了十多個暴民的尸體。
方景楠等人把人群一沖散,這些頭破血流的張氏子弟看到他們,皆是心中一暖,熱淚盈眶。
“方大人!!!”
一聲聲帶著哭腔地聲音叫過來,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樣。方景楠冷臉沉聲喝道:“不許哭,能走的站起來,跟我走!行鋒,把不能走的背上……”頓了頓,他又道:“以后,要叫我長官!”
周圍四處,那些暴民心有不甘的目光朝方景楠這里投過來,方景楠冷聲一哼,拔出腰中繡春刀往前高高舉起:“牛有德,沖鋒!我倒要看看,從今爾后,誰敢攔我蒲州張氏族人!”說著一夾馬腹策馬而前。
眾張氏子弟對望一眼,胸口都是熱血上涌,跟著這位大人……不,跟著這個長官,死也不枉了!
張真竺大喊一聲,不管不顧的沖上前去。而牛有德、童猛、李秀素、方笑、傳鷹豈會落于他后,揮舞著馬刀橫沖直撞,對付這群身無片甲又膽小體弱的暴民,簡直如狼入羊群,切瓜砍菜地,眨眼間便削飛幾個腦袋。
這一次沖擊,終于讓這些頑抗的家伙喪膽,呼喊著全跑了。蒲州城這么大,犯不著和這些悍卒在這里拼命!
街道兩旁,越來越多的張氏族人朝方景楠這邊靠攏,本來似要絕望的他們找到了依靠,而方景楠則是直奔城東。要平息城內的暴亂,單憑他們太慢了。
他要出城東門,去東山洞,去找張氏子弟的黑旗軍!
與此同時,蒲州縣衙內。
砰砰砰地一陣槍聲響過。
本來各懷心思各自而坐的眾人皆是渾身一抖,田鄂疑惑的又側過耳朵,這時又是一陣槍聲傳來。
沒錯,就是火繩槍的聲音!
田鄂猛的站了起來,走得幾步來到窗外,盡力的向遠處看去,猛的又回頭盯著虞姚陳胡田,這五家族長沉聲道:“是你們的人在開槍?你們給族人發了槍?”
胡氏族長也是神色緊張:“沒有啊,動了槍死人太多,把張氏本家引出來,我們也是麻煩。與往年一樣,就是讓他們打砸搶掠一番,反抗激烈的就打死,但是絕對沒有動用火槍啊!”
看他說得堅決,田鄂轉頭朝姚氏族長問道:“難道是你們族的姚啟蒙在幫手?”去年姚氏運作了一個城操守官的職位。
姚氏族長搖手道:“絕對沒有!此事我與他提過,但是他說,這群大同來的邊軍不太一般,他悄悄打量過,皆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的精銳悍卒!為首的是將門麻氏的嫡傳子弟,輕易不好招惹。姚啟蒙還勸我最好晚點再動手。”
“難道是那群外來軍漢?”田鄂楞然,邊地軍將沒有任何命令,竟然敢參與到此事中來,不怕這邊一封行文狀告上去,被上官責罰么。
火繩槍的響聲還是不住的傳過來,雖然并不密集,但一直都在零星的響著。
田鄂額頭青筋一跳一跳,轉頭大聲道:“徹底失控!徹底的弄差了!這槍不管是誰開的,只會激起更大的騷亂!你們立刻讓人停手,縣衙的班役還有操守署的步卒全都派出去,一定要把局面控制住!”
虞、姚、陳、胡、田這五家族長也覺得事情超出了控制,原本他們聽聞張氏本家的人在出售商鋪出售祖宅,便料想多年來傳言的事要發生了,張氏這是要全面退出蒲州,隱入鄉野。
于是他們想,趁著張氏族長還在但又不管事的時候,給予蒲州城的張氏一族深深一擊,把他們的精氣神打垮。以免老族長退走后,張氏族人在城里重新推出一個強勢頭領出來,那就不好弄了。
但沒料想,現在居然有槍聲響起,張氏一族竟然反抗的如此激烈,這是多少年來從沒有過的事。而各族的族人都已經安派了出去,一時怎么可能收攏的回來,如此這場本來烈度不會很高的騷亂,就很難說會向什么方向發展了。
這才是最讓他們恐懼的!現在收手,希望還來的及!
“想跑,來不及啦!哈哈哈!”
一個手臂扎著白布條的壯漢狠狠地把一個大宅子里的人踢倒,跟著一刀往他脖子上劃去。
蒲州城徹底的混亂了!
豺狼只要見血,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只會激發起他們更大的兇性。一場伍姓湖五族與知縣老爺計劃的,有限度的打壓張氏的騷亂,已經擴展到連發起者都束手無策的地步。
主輔兩道旁,被方景楠驅散的大量暴民,嗷嗷叫著四下亂竄。點燃了商鋪,追打著除自己人外的所有人,到處在宣泄他們的獸性。
他們不斷的會合起來,向城東邊涌過去。那里是張氏本家所在,周邊聚居著眾多富庶的張氏一族的人,在那里搶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處!
張氏祖宅,這里已是一片驚慌,到處都是哭叫的聲音,到處都是人影竄來竄去,卻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處大門,已經死死的關了起來。
張氏本家的四個兒子皆提著刀盾,神色嚴峻地安排著家奴下人抵住大門。未出五服的族親張守仁等各個兄弟子侄也都匯聚與此,滿滿當當不下一百多人。
宅院當中一個高大的望樓上面擠滿了人,老大張守禮站在望樓上,他捏緊了拳頭,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父親的想法他是明白的,做法他其實也認可,保證家族的傳承是子嗣應盡的第一要務。
可是……
張守禮望著宅院外的街道,到處都是奔逃的張氏族人,他們扶老攜幼,披頭散發的朝這里奔來。似乎本家的深宅大院,厚厚的院墻,是他們最后的庇護所般。
……得要如此犧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