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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攀登者

  這一晚,方景楠是在張氏祖宅的客房里睡的。

  屋外時或還有喊叫聲傳來,可他睡得極為安穩,能做的他已經做的差不多了,至于張誠言最終會把族人帶向何方,已不是他能把控。

  反正,張景萱是要跟他走的,還有張守仁一家子,以及十八個張氏子弟。

  人貴之足,不就是來回跑了個三千里么,能有如此多收獲,完全超出預料了。

  一覺醒來,幾只叫不出名的小鳥在枝頭喳喳直叫。

  方景楠起床洗漱,隨口問道:“外面什么情形,暴亂控制住了么?”方景楠問道。

  一旁的行鋒應道:“在本家率領下,張氏族人在今早聚集到了高峰,足有兩千多青壯,勢力強勁。整個蒲州城已經被張氏控制住,伍姓湖的全都龜縮不出了。”

  一天聚集兩千青壯?

  方景楠也是暗自咋舌,還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過這年頭只要養的起,一個女人都會生好幾個孩子,若是娶了幾個小妾的,單單一房嫡庶加起來都有十幾人。

  所謂的開枝散葉,靠的主要還是錢,看你養不養的起。

  盡管沒落幾十年了,張氏在蒲州的實力仍然不容小覷。如果能把這些力量全部收攏過來,那……

  方景楠忽地宛轉一笑,失笑地自嘲道:“這人吶,真是不懂知足!”

  城內的局勢基本也都安定了,城內的操守署昨日還有兵卒出來試圖阻止暴亂,當張氏的黑旗軍凝聚族人掃平四周后,他們便全都退了出去。

  如今連城門都是張氏一族的人在把守。

  操守官姚啟蒙知道張氏不是逆賊,但如果逼迫過甚,在本家的率領下,可就說不定干出什么事來。

  操守署根本無力平亂,如若往上匯報,張氏一族會不會被剿滅他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會被責罰。

  于是操守署衙、縣衙、伍姓湖五族,一時間皆沉默下來。

  坐看張氏后續動作!

  他們也都認為,張氏不可能干出大逆之事,又不是活不下去的亂匪,誰還愿意當流寇不成。

  只要不是那種怎樣都瞞不住的大事,幾方更多的會是坐下來和談。至于死了些人,這算個什么事,每年村鄰之間爭水,都得死不少。

  更別說還有很多餓死的了!

  “哥,昨晚睡的好么?”張景萱探著腦袋,從院門看了進來,嘻嘻一笑道:“今一大早,爺爺就喚我過去,問了好多關于你的事呢。”

  見到張景萱,方景楠暖心一笑。而身旁的行鋒、牛有德等人卻是神色異樣地紛紛避退開去。

  “麻哥,昨日我聽說有個叫啥七星樁的,往那一站,下盤練得更穩,咱們試試去?”行鋒拉著麻武候出了小院。

  牛有德朝李秀素傳鷹等人道:“兩軍交戰前,雙方的斥候探哨往往會先干一場,來,咱們去探討下,怎么給對方的斥候設陷阱……”

  牛有德曾是標兵隊的夜不收,經驗豐富。

  察特左右一看,人都走了,他也不傻,看了看方景楠又看了看張景萱,一腳踢向幾個族人道:“咔嘰吧嗒庫里死哇……”然后就出去了。

  幾人這般異常的行為,方景楠自然發現了,事后一問才知,原因在于昨天張守禮的一句話:因為你不姓張。

  這句話很好懂,就是你不是自己人的意思。行鋒牛有德他們幾個暗地里一盤算,那就想辦法變成自己人不就是了。

  對此,方景楠只是無奈地笑了笑。

  就這樣,日子竟然就這么一天一天過了下去。轉瞬間,日落月升,三天悄然過去。

  暴亂后的三天里,蒲州城里安靜的極為詭異。各方勢力全都縮著不出,若不是街道上稀少的行人,仿佛這場暴亂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閑著沒事,這三天里,方景楠去了一趟張守仁家,拜訪了他的妻兒老小,張守仁除了發妻外還娶有一妾,替他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張真定是發妻生的最小的幺兒,上面還有兩個嫡兄長,單小輩就有八個了。而張守仁是三兄弟,他還有另外兩個親兄弟家也差不多,子女都是不少。

  難怪以前總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了,在有錢人家里,家里丁口真的很多,像張景萱這般的獨女是很少見。

  張真靈、張真竺為首的十八條好漢在休養幾天后,來拜見了方景楠。經此一役,張家上下對方景楠都是敬重有加。而方景楠也是直夸他們都是好樣的。受傷的幾人已行走無恙,但令人扼腕的是,有三個重傷的不幸死了。其中一人,還是本家老三張守廉的兒子,他倆的堂兄弟。

  經過這幾天初步統計,這場暴亂,雙方共死了三百多人,可是卻沒人對此有多驚嘆,也沒有人進行喪事,好似所有人都在等著什么一般。

  這幾天張景萱只是偶爾來找他玩一會兒,然后她便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又寫又畫的做著研究。

  一個九歲的小女孩,研究著各種自然理論!

  就算在后世,這也得是十三四歲開始學的吧!而在這大明,十四的女孩已經可以嫁人了!

  十四歲?

  方景楠暗自咋舌,就算是自愿,那都是違法的啊!

  這幾日方景楠閑著沒事,便時不時把張守仁給他的大同鎮圖說拿出來瀏覽一翻。

  與這時的地圖沒有區別,圖說里,七十二座城堡全都標記了出來,但相互之間是以線條連著的,只知道大體方位,根本沒有確切位置,相互距離多少是沒有的,周邊的山勢河流也是以文字描述,最多寫上一句,水深嶺高。

  不過總算也是讓方景楠對大同鎮的情況更加了解了。

  以云岡堡為中心,往上是鎮河堡,再往上是助馬堡,再往上是岱海。往下是懷仁城、應州城,再下是幾道關隘,進入太原鎮。

  云岡堡往左,是高山城、左衛城,往右……

  方景楠忽然皺了皺眉頭,云岡堡往右三十里便是大同鎮城。

  以前方景楠也知道大同鎮城就在不遠,但他從來沒去過,如今在這大同鎮圖說上,方景楠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無比巨大的城池。

  方景楠沉呤起來……離得有些太近了!近得幾乎能聞到危險的氣味!

  可莽字營的基業都在云岡堡,人力物力皆在那,輕易不能擅動。

  正所謂防患于未來,有備無患總是對的,方景楠思索琢磨著,就在這時,張守仁拜訪求見。

  方景楠立馬放下圖說,推門迎了出去。

  “仁叔,今天怎么有空過來,外面的事都解決完了?”

  “哪能呢,”張守仁道:“不過后面的事我應該管不著了。”

  “哦,怎么了呢?”方景楠奇道。

  張守仁苦笑道:“剛才族長把我叫過去說了頓話,他讓我這邊收拾妥當后,就隨你回程了!”

  “呃……”

  方景楠暗想,這是趕我走的意思呀!

  本來也是該走了,可方景楠心里卻總還是不甘,說了那么多,恨不得把資本論都要搬出來了,還是說不動那老頑固么?

  “大人,”這時院外又是一陣輕呼響起,“我們都準備好了!”

  方景楠抬眼一看,張真靈張真竺這十五個張氏子弟排著整齊地隊列站在院外。

  方景楠走出門外,朝他們身后看去,還好,沒看到張景萱的小身板,不然還真是全員到齊,抬腳就能出發了。

  “萱萱說,她那東西太多,要收拾到午后才能整理完,讓你千萬要等她,別先走了。”張真靈訕訕一笑。

  方景楠無語了,這張誠言趕人也趕得太急了吧!

  方景楠忍著氣,反是笑了起來,“挺好,你們先喝個水,我去與張族長告個別!”

  “爺爺說,大人收拾好后自去便是,無需這些虛禮了。”張真靈道。

  “不不不,”方景楠腳步不停地往張誠言的別院走去,邊走邊道:“他老人家超然與物外,咱可沒到那境界,若是不去告別,良心會不安的。”

  若不能再見一次張誠言,心里憤憤不平才是真的。

  來到小院,仍是中間那個小屋,此時,小屋的房門是打開的,好似在等著他過來一般。

  方景楠大步走進,遠遠的便見到張誠言那瘦小的身軀,枯坐在蒲團上,雙眼輕合,呼吸微弱,咋一看去,還以為故去了呢。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已經很老了!

  想到他這么老還在為家族而操心,方景楠不由嘆了一聲,心里那些許氣悶淡了下去。

  “我猜你就會來!”

  張誠言睜開眼,以一種極其認真,但又毫無色彩的眼眸看著他,仿佛要把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明白。

  方景楠沒有坐下,他站的筆直,恨聲道:“咱華夏乃禮儀之邦,您老以這種方式催我走,不覺得很無禮嗎?”

  張誠言輕抬起手,指著被踢壞的房門道:“你很講禮貌?”

  方景楠沒有糾纏房門的事,沉聲道:“那天你不是說,需要細細品味一番的么,品完就這樣?”

  張誠言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方把總那日的商道學說,確實讓人耳目一新。老朽家族幾代經商,也未曾有過這番思索,只是……”頓了頓,道:“按你描述的那種繁華似錦的商人盛況,需要多久才能實現呢?”

  方景楠長長一嘆,那天他描述的資本盛宴,是封建主義轉向資本主義的結果,正常沒個幾百年怎么可能出現,沒想張誠言還真就琢磨到了這一層。

  “就算短時間內到不了那種商人盛況,那也可以不依賴官府,賺得大量銀錢呀!”方景楠不死心地道。

  張誠言嘆了口氣道:“能賺得六百萬兩么?”

  “六百……萬?”

  “呃……”

  方景楠再有信心,一時也不禁被唬住了。

  張誠言道:“我張氏,當年為了避危,散盡了六百萬家財,方才保得家族一線生機。今日卻要貪圖些許財物,便隨你去大冒風險?

  擁有權勢才能崛起!在你描述的商人當道的時代來臨之前,沒有入仕機會的張氏,只能是潛伏與淵,以圖再起。”

  張誠言語氣平淡,但卻充斥著無比堅決的意志,方景楠再也無法反駁。因為張誠言對家族的期望太高,在那種高不可攀的目標前面,如今的張氏確實沒有一絲機會,只能是賭一個未來。

  只是這未來能賭的中?

  方景楠可是從沒聽說過,后世有什么蒲州張氏出來的厲害人物,這也就是說,蒲州張氏這一替伏,不是百年時間,直接四百年都沒能再次崛起!

  所謂殺人誅心,張誠言的策略或許是對的,但也需要后輩子孫爭氣才行。

  想到這,方景楠不由嗤笑出來,“東山再起?后輩不讀書,又缺少歷練,經商又無道,積財再厚也要坐吃山空。沒有一個良好環境,一代不如一代之時,隨隨便便就能育人成材?你不覺得想的太美好了?”

  “知道么,”方景楠終于再也不客氣地道:“撕開你故作大義與深謀遠慮的遮羞布后,我看到的是一顆脆弱的心,一顆屈服于強權的心。尋一個無比崇高的名義,以及看似完美的理由,便把振興家族的責任推到了子孫后輩身上。甚至客觀的說,連推卸責任都不算,這根本就是把責任整個拋棄,蒲州張氏將自你這代開始頹廢下去,陷入深淵,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而這一切,都緣自與你的軟弱和驕傲的自卑。”

  “因為你們蒲州張氏曾經攀到過高峰,你們知道高峰之上的狂風是多么的寒冷與凜冽,你們退縮了,根本沒有再次攀登的勇氣。然而,你們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你們曾經爬上去過。

  如此尊貴而強大的氏族,卻甘于躲在山腳仰望它人么?眾人輕視的目光讓你驕傲的自尊受到傷害,你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于是,你便尋得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躲起來,說服自己,說服族人,遠離眾人的視線,然后歸于平庸……”

  張誠言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雙目怒睜,大吼道:“不,不是……”

  “無需與我辯解,”方景楠毅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看著自己的內心,你真的認為,散家歸隱之后,子孫后輩還能東山再起么?……不過是圖個死后心安罷了!”

  說罷,發泄完幾天郁悶之氣的方景楠甩袖而去,張誠言呆若木雞!

  下午的時候,張景萱收拾好了,但方景楠沒有率隊離開。聽張守禮說,張老族長閉門不出,飯都不吃了。

  如此過了一日,張誠言仍然沒有吃飯,連后廚特意熬的雞湯都沒有喝。而方景楠仍然沒有走。

  又一日,就在方景楠擔心這老頭別絕食而亡的時候,張守禮走了過來,對他說道:“爹讓我帶你去五弟那,給你看個東西!”

  “五弟?”方景楠楞了一下,暗自想著,“不就是死去沒多久的本家老五么,張景萱的父親呀!給我看什么?尸首不是埋了么?”

  沒多時,方景楠站在一道寬大的房間門口,不太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這個五房曾經的住所。

  “這……有點夸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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