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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冰釋(下)

  禛思緒抽離,一股強烈妒意在他在心里酵,不甘的情緒正在慢慢膨脹時,忽聽一女子輕柔的聲音拂過,心下猛然一凜,臉上瞬時沉了下來,對自己情緒外泄極為不悅。后又暗自嚴律了一會,方抬眼向跟前之人看去橘黃的燭光下,映襯這女子清秀的眉目,想起方才那道猶如一縷溫泉般細膩柔和的聲音,出自眼前的女子,不由心中一動。

  慧珠許久得不到回復,半蹲的身子有些僵硬,疑惑的抬頭,見禛兩眼陰鷙的目視前方,雙拳緊握在炕上,似在極力隱忍著什么,冷硬的面上隱隱顯出一絲憤怒。慧珠看的心驚,起初以為禛怒視是向她而來,過了小片刻后,才現禛眼睛雖直視著她,但眼里分明沒有她,可見這突來的狠厲不是對著她。

  禛見慧珠詫異的看著她,想起剛剛的失態,心里剛涌起的旖旎也隨之退去,又拿起手上的:“起來吧,這事我并沒幫什么大忙,若不是你胞弟自己的實力在那兒擺著,我也不會主動提拔他。”

  慧珠還處在驚異中,乍一見禛恢復常態,慢半拍的愣了一下,只聽禛又道:“晚上就別拿針線了,你先去歇下,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說罷,將手上的書一扔,穿鞋下榻,徑自走到案桌前坐下,拿起不知何時擺上的藍皮折子,煞有其事的翻看著。

  如此明顯的逐客令,慧珠哪會聽不出來,遂福身應了后,便收拾了矮塌上的針線布料等物,繞過屏風,回到寢房。

  今日,慧珠小心翼翼的陪德妃說了半下午的話,見著鋪設的厚實暖和的床,頓感睡意,索性吹燈躺下,不一會兒也就睡去。睡意正濃之際,朦朦朧朧有些窸窣的聲響傳來,不耐的揮揮手,聲響跟著消失。

  又過一會兒,慧珠感到身子一沉,頓察異樣,她竟被圍困在一個男子的胸膛內,聽著上方男子濃重的喘息聲,不用想也知道男子的意圖,大驚之下,忙掙扎著道:“大膽之人,竟…..”一句話都未說個完整,已被男子連舌帶唇給掠了過去,欲脫口而出的話也消失在唇齒之間。

  一時作罷,禛微微移開,俯視著身下的女子,深邃的雙眼在黑夜里閃著復雜的光亮。慧珠撇過頭,嬌喘吁吁,還沒從剛才的漏點中恢復過來,她一年多未經男女之事,剛會兒驚訝之下,竟忘了府里只有一人會這樣毫無顧忌的對他,不過……

  唇上酥麻麻的感覺傳來,讓已生育了一兒一女的慧珠,臉上竟泛起了紅暈,她清楚的記得,這是嫁給禛十二年多來,禛二次吻她。慧珠慌忙的甩甩頭,不敢繼續作想,只覺臉燙的不似自己的,讓她無所適從,心里更是自個兒腹議了一番,都已二十四五做母親的人了,還像小姑娘一樣,對著相處這么多年的男人,害臊個什么勁,不就是讓被自己的母親所“拋棄”,又對她施了小恩小惠……還是……她兩個孩子的父親……

  禛借著投影過來的光亮,慧珠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落在他的眼里,女子特有的嬌態盡顯,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馨香,手下所觸是柔軟的腰肢,此時此刻,禛只覺心里有什么麻乎乎的東西爬過,撓癢著他,心弦浮動。

  禛強自壓下攔她入懷的沖動,細瞇起眼來,三四月間,一次現慧珠如破繭的蝴蝶洋溢著青春美麗時,他已然意動,卻被刻意的疏離拉不下臉,想冷上一冷;后來又過幾月,他給她臺階下,她卻依然刻意的疏離,讓他一貫高傲的心生生擠出怒氣,下定決心,她若不主動服軟,定不會再來。今天,他是為了德妃的事過來,卻在不抱任何想法的情況下,感受到兒女帶來的淡淡暖意,還有這個三年之前帶給他舒適溫暖感覺的女人,好像又回來了。

  想到這,禛面上的棱角有些微的緩和,這個正神游的女子,面上的羞澀,薄怒的雙眼都是沖著他而來,一個情感喜怒完全依附著他的女子。

  禛越想眼睛越亮,心里豁然開朗,是啊,前段時間這女子鬧的別扭該也是他的原因,畢竟她曾經寫過那樣的一西洋詩,若沒有深深的愛意,又怎么寫得出來呢?

  禛在慧珠泛著紅暈的臉上找到一種被人放在心里面的重視,一種大男子主義的滿足感油然而生,既然這個女子完全是他的女人,為什么還要克制自個兒呢?心思一轉,禛隨著意,伸手摸著慧珠細如凝脂的面龐,喉間沙啞道:“安置吧。”說著,又俯下去。

  慧珠聽著禛飽含欲的沙啞音調心間一顫,不待有所反應,身子立時綿軟了下去,由著身上之人恣意作為……

  芙蓉帳幔,光影搖曳,呻吟宛轉,不知幾許情深?

  好久都是一個人入眠,現在枕邊多了一人,身上又有些酸膩感,遂天還未亮的時候,慧珠已悠然轉醒,惺盼睜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骨膜著時辰,思索片刻,便欲起身準備禛晨起的物什,不了剛坐起身,驚覺身上未著寸縷,原來的褻衣又被擲到衣柜那邊,忙一下鉆進被褥里。

  禛悶咳一聲,慧珠一怔,極輕的轉過頭,下一瞬便對上一雙微含笑意的雙眼。笑意?慧珠傻眼的驚覺著她的現,有些不信的眨了眨眼睛,卻見那雙向來毫無情緒的冷眸,真的帶著微微笑意。然,不過須臾間,慧珠回過神,明白過來禛眼里的含義,臉瞬時又嫣紅異常,猶不自覺的拿眼嬌瞪禛,眼波流轉,小女人的風情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這么多年來,禛何時見過慧珠這幅嬌態,從來都是清冷沉悶的樣子,可現下卻含羞帶怯的幽幽看著他。

  禛一下子又來了炙熱,這女子的風情可是為她而顯的,怎么能不再次滿足他作為男人,作為丈夫的心。

  一時間,曖昧的氣息在二人之間回蕩,只聽“吱呀”一聲,打破了滿室的曖昧,隨即輕微的腳步聲愈趨愈近,還有來就已明白,可見屏風里面的主兒,沒有起身的打算,只得躊躇了一會,往前湊著身子道:“爺,可是起身了,奴才已備了兩桶熱水,供爺和鈕轱祿福晉凈身。”奴性使然,隔著模糊不清的屏風,小祿子依然一度恭敬小心翼翼的模樣。

  禛半闔著眼,在慧珠光滑軟膩的玉背上撩撥,沒有搭理小祿子的話。慧珠紅著臉埋在禛的頸項里,半晌不見有任何反應,想著素心小祿子他們還在外面侯著,臊得只差找個地洞埋了,無奈面淺,也開不了口出聲應話,只好微抬頭,附耳道:“爺,起身了,小祿子還等著。”

  禛應聲睜眼,斜睨著慧珠一下,伸手拿起床榻旁的袍子,起身披上,又重新放下床幔,方吩咐道:“進來吧。”小祿子如得特赦,忙不迭的喚了服侍的人進來,伺候禛沐浴穿衣。

  不多時,素心備著盥洗物什過來,見著屋里的情形,笑得嘴也合不攏,可顧著此時還有禛身邊的人在,不便多言,只是伺候慧珠起身的時候,少不得拿眼使個眼色。這下,倒把慧珠鬧個沒趣,現在滿院子的人都知道昨晚生的事,一個二個還是這般喜形于色的歡喜,還有小娟她們貼身伺候的,見她身上的痕跡,那是個面紅耳赤,不敢拿正眼瞧她,難道不知道她也會尷尬嗎?

  隨后,慧珠終是在素心等人了然的視線中收拾停當,來到里間屋里。屋內炕桌上已擺好了熱騰騰飯食,禛正坐在炕桌上,喝著豆汁吃著餑餑,弘歷兄妹也在一旁小幾上用食。慧珠見狀,不覺一笑,隨即向炕桌走去。

  這時,只聽寶蓮一拿著她的小銀勺,一手指著慧珠,似現驚奇般,稚聲叫道:“額娘娘——臉紅紅——大紅紅,哥哥,看。”聽了這話,除了弘歷抬頭向慧珠看去,滿屋子里的人都順勢望去,慧珠本來微紅的臉,剎那間,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眾人見之,不由想笑,但顧著身份,只得堪堪憋住一臉笑意。

  禛放下手中的餑餑,緩了下胸膛,似有解圍之意的看向弘歷,正色道:“用快些,等會我和你一起進宮,不得耽誤時辰。”弘歷不覺肩上一重,悶悶的道:“兒子謝過阿瑪。可是五弟向來與兒子一起去上書房的?”禛滿意的點頭道:“身為兄長,應當照顧幼弟。不過你放心,我已差人通知弘晝早些去外院等著了,到時再一起走。”

  弘歷恭敬的應了,小小的心里卻是歡喜的,他能感覺到母親的喜悅,好似察覺了父母間的變化,雖然實際上沒有任何改變,可他就是察覺出了不一樣,讓他非常喜歡,若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167章完結168章掌府168掌府  親自送弘歷父子出了院門,慧珠快步回到屋里,不待歇口氣,忙讓素心幫著烘干頭,梳髻,換衣飾,至一切收拾停當,時辰已不早了。慧珠打眼望了下窗框,見外面天已大亮,心下微頓,回過頭,又是梨渦淺笑。

  素心順著慧珠的視線看去,心里明白,不免叨道:“時辰已經晚了,趕也趕不上的,主子還是仔細些路上,走慢些。”說著又為慧珠撣了撣披風,叮囑了小然子幾句,方由著慧珠離開。

  昨夜里風聲一直不見停歇,這會出了院子,才知雪也跟著下了一夜,厚厚的一層,走在雪地上,不時出“吱吱”的聲響。

  一路上,慧珠踩著積雪而行,到了正院時,旗服下擺濺濕不少。

  烏喇那拉氏笑容可掬的受了禮,低掃了眼慧珠的衣裳下擺,自譴道:“昨夜雪又乍了一尺來厚,鈕轱祿妹妹你過來請安,都濕了下擺,可是我的罪過了。”話頓住,又揚聲吩咐道:“找個銀碳多的腳爐給鈕轱祿妹妹換上,這濺了雪水,容易生凍。”慧珠坐在椅上,斂衽作福行禮道:“勞福晉著妾了,妾穿的鹿皮小靴,倒不容易浸著。倒是妾今天因著天冷,貪被了,來的這晚,還望福晉和眾姐妹可別埋汰我就行。”耿氏忙話里含著眾人的意思,擺手搖頭,讓慧珠寬心。

  李氏還記著昨日的事,早就泛了酸,這會兒見慧珠來的晚不說,眉宇間都含春帶笑,一見就知何事,這心里的醋壇子是打了個翻,酸的沒法了,只是礙于眾人面上,不好說什么,暗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這年下來,除了年氏、安氏二人偶得些寵愛外,禛甚少踏進后宅去,更別說去其他大小妻妾的院子了。此時,眾人見慧珠越麗容,有兒有女,依今日的情形看來,禛好像又要復寵之,心里便如李氏般是猛酸醋,比對著年氏猶帶幾分敵意。認為慧珠就是跟她們是一般的人,要貌也只不過是清秀,要才更是無才,連好些的家事也無,卻硬生生高出她們一截,變得高貴起來,這又憑什么?

  一時屋內氣氛滯寂,眾人言怒不敢,或端茶輕抿,或兩兩相談,或低繞帕,皆是緘默其聲,耿氏言語,無人應承。

  年氏見狀,朱唇輕勾,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卻被烏雅氏搶白道:“哎喲,耿姐姐說的是,鈕轱祿福晉您性子好,誰不贊啊,就是萬歲爺、德妃娘娘也稱您好,這晚來些,想來也是事出有因,婢妾豈會埋汰您呢。”烏雅氏搬出康熙帝、德妃,眾人只得壓下心里不快,連聲附和。

  慧珠似察覺眾人心口不一,心下好奇這突如其來的敵意,禛也就去她那一宿,倒讓人給惦記上了,那諸如年氏、安氏之流,還不知道怎樣恨上。

  不過,慧珠雖然如此作想,口里還是謙虛的應了話,一如往昔。

  年氏聽著慧珠的話,嘲諷更甚,一派虛偽應話,俗人一介,眼里閃過蔑視。武氏依附年氏多年,又是個有城府的,窺年氏面上表情,也大概猜出年氏的想法,隨心里暗忖一二,杏眼頓亮,直個兒瞅著慧珠笑道:“該真是事出有因的,鈕轱祿福晉要伺候爺和弘歷小阿哥進宮,又要照看寶蓮格格,耽誤了時辰,才來的晚些,有什么好埋汰您的,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婢妾可羨慕的緊。”武氏的話,無疑將眾人所妒,擺在了臺面上,挑的人心思異動。

  慧珠沒做聲響,端起一旁的蓋碗,輕覓了下茶沫兒,隨之重重的在高幾上一擲,“鏗”的一聲脆響,聽的眾人心里一怔,隨即又齊刷刷向慧珠看去,料定必有口角生。

  不想慧珠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從蓋碗上移開視線,一一掃過屋內之人,最后目光落向武氏。故作應聲道:“武格格心直口快,我知你的意思,人要惜福,珍惜眼前擁有的,毋做那好高騖遠之人。我現如今,有弘歷寶蓮在身邊,有福晉和眾姐妹與之相處,便是我的福氣。”

  武氏瞠目,慧珠雖說的溫和贊同,卻句句帶著諷意,反過來把她給訓了,這幾次交鋒下來,次次是她處于下風,原先倒是她小看了她……

  慧珠輕聲喚道:“武格格?”武氏正想著,被慧珠這一喚,心知走神失態,忙抬看去,之間慧珠笑意閃爍,仿佛知她心中所想,頓時一驚,慌忙答道:“鈕轱祿福晉說的是,婢妾受教了。”慧珠含笑直視,心中卻長長吁了口氣。

  烏喇那拉氏上位觀之,見慧珠日漸硬起,不憂反喜,心里正琢磨著,眼角忽然瞥見一臉漠然的年氏,不覺笑意加深道:“鈕轱祿妹妹,今日我還有一事要與你商量下。”慧珠長氣未出完,又聽這話,不由暗下撇撇嘴,復又疑惑的看向烏喇那拉氏,笑道:“不知福晉有何事要妾做的,盡管吩咐就是。”

  烏喇那拉氏話出,一屋子人都是差異,不解究竟有何事需要慧珠幫忙做的?

  烏喇那拉氏親切的予話道:“鈕轱祿妹妹你進府這些年,為人處事是最細心不過的了,剛個兒耿妹妹她們可是親自開口說了的,所以我正好借了這話檔,讓妹妹過來幫我管理府里的事,妹妹可是愿意?”

  慧珠大驚,怎么想也想不到烏喇那拉氏要說的竟是這個,管理府里是權力大,可先不說府內下人服不服,就是李氏、年氏定率先不依。

  慧珠想的沒錯,眾人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猶不可信,后面反應過來,直接不同意。只見李氏座椅把手一拍,立即出聲阻止道:“福晉,妾認為此時欠妥,鈕轱祿妹妹雖是側福晉,卻晉升不久,資歷尚淺,定不能面面俱到。”李氏這話,只差擺出自己是最適合人選。年氏不屑李氏話里之意,但也擰眉反對道:“福晉,妾也覺得李姐姐的話言之有理,鈕轱祿妹妹還要照顧弘歷阿哥和寶蓮格格,想是也沒得精力再顧到府里,還請福晉三思。”

  烏喇那拉氏像早料到眾人的不贊成,一派氣定神閑道:“李妹妹、年妹妹不用擔心,這些我都考慮過了,還是認為鈕轱祿妹妹是最佳人選。這幾年下來,管理偌大的王府,我已有些吃力,早想尋了人幫著分擔。開始選的是李妹妹,可弘時剛納側室,馬上又要選正室,這可是頭等大事,李妹妹自是得忙了,便只好作罷。年妹妹雖然心細如塵,可身子骨向來羸弱,我怎好再累了妹妹呢?”

  說著,轉頭看向慧珠笑道:“鈕轱祿妹妹做事穩重,雖然不大說話,可這點是萬歲爺也是夸贊過的,且鈕轱祿妹妹當年近身侍疾于爺,想來爺也是屬意的。至于弘歷兄妹嘛,就更不用操心,弘歷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上書房都有一年多了,已不需要鈕轱祿妹妹親身照顧了,而寶蓮又是位格格,自是養在深閨,有婆子丫鬟看著,教養嬤嬤教著,亦是不大需要鈕轱祿妹妹親力親為的照看。眾位可覺得我說的是?”

  一番話說的句句在理,眾人無從反駁,遂有些僵硬的應了話。

  話雖然到了這份上,慧珠仍是不愿意,一等烏喇那拉氏說完,忙插話道:“福晉,妾為人粗笨,又極為懶散,雖承福晉看得起,但若是打理不好,豈不是辜負了福晉的寄望。”烏喇那拉氏打個眼色,宋氏忙幫著勸道:“鈕轱祿福晉您別過謙了,可是連萬歲爺都夸過您的,所以依婢妾看,這事上就屬您最合適。”

  烏喇那拉氏見慧珠還想推諉過去,作勢生氣道:“鈕轱祿妹妹幫著掌府,是眾位妹妹都贊成了的,若妹妹還是推辭,那就是不愿幫了我的忙,辜負了眾位妹妹的心意。”如是,李氏、年氏也知道幫著淡淡說了兩句,慧珠見狀,心知難以推脫。只好應承下來。

  隨后,屋內大多之人無心晨安,只有烏雅氏滔滔不絕的一直說話,其中對慧珠奉承之意明顯,招了不少白眼,卻猶不自知,知道巳時二刻,方歇了談話,眾人各自回院。

  回去的路上,慧珠與耿氏結伴而行,路上說了些弘歷、弘晝哥倆功課上的事后,耿氏見左右無外人,便湊過頭,傾耳說道:“能掌了府里的事,是件好事,可依婢妾來看,這事來的時機不對,年福晉正是風頭逐日上升之時,您又……爺這一年多來進后宅的時候少了,您又是這些日子才重新倒回了來,眼紅的人必定少不了,兒十四爺任命大將軍的時候,弘歷阿哥又被送回府了……婢妾覺得此事不好處之,您還需小心些,馬上就要過年了,府里事多……”說著話,耿氏是凝眉搖頭,一副極不好說的模樣。

  慧珠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可不好多說,遂拍拍耿氏的手,簡單的應了話,便撇過耿氏,回了院子。

168章完結  169聲勢(上)

  院子里,素心早在廊下張望等候著,見慧珠面色不大好的回來,駐步一停,忙迎了上去,伺候著進了屋里,問道:“主子,可是她們說了什么?讓您心下不愉.”

  慧珠把烏喇那拉氏讓她幫著管理府里的事說了,素心喜道:“越過李、年這兩位福晉掌管府里,這可是得權的好……”話說了一半,察覺不對,立馬打住,皺眉另道:“先不說別的,就近年來主子和年福晉越不對盤,年福晉如今又正處漲勢,您受了福晉的寵信,她心里定是不服氣,少不得會使了絆子。福晉如此安排,豈不是讓主子去與年福晉爭個高低,倒不是好事。”

  慧珠心里亦有擔憂,昨日才有德妃隱晦指出,年氏是她道路上的絆腳石;今日烏喇那拉氏便讓她輔佐掌家,令她無從選擇,只得與年氏相抵,抑或是與心里不服她的李氏、武氏等人相抵。

  心思每轉愈下,想著以后可能接踵而來的麻煩,慧珠斂眉沉面,驀然噤聲。素心撩起眼皮覷了一下,巧心回籠了圈,出言寬慰道:“主子掌府,是福晉當著大家面提出來的,只要主子將福晉吩咐下來的事,辦的妥妥當當,任誰也是挑不出個錯的。”

  慧珠心下另顧忌著德妃那方,素心不知,她也不打算說,便勉強緩了神色點頭同意,暗里,只道自個兒以后多注意些就是。

  晚間,禛又過了院來,慧珠憂著事,倒沒了清曉時候的別扭,禛也不是那風花雪月之人,遂過了晚飯,直接冷聲道:“你要幫福晉打理府內?”慧珠心里還沒個好氣,見禛一副冷心冷面的樣子,肚子了少不得泛了嘀咕,腹議幾句,口里還是輕聲應了話。

  禛橫了眼慧珠道:“如此,你把福晉安排下來的事,做了就罷了,其他的事你局不用理會了。”慧珠本就不喜歡理事,哪會主動去應付其他的事,聽了禛的吩咐,想也不想的出聲應了。

  禛見慧珠回答的快,還算滿意,也沒再說些什么,轉過身,便一門心思的落在禎大軍行進上。慧珠見禛在想著正事,也就按了以前的習慣,沒去打擾,只讓了廚房夜里備些宵夜送上來后,自去收拾睡下。

  二日,慧珠早早的起身,梳洗停當后,又伺候禛父子他們用了早飯、離開了院子,便直接披了披風,拿了手爐,去正院晨安。正院屋子里,一應妻妾嘮了嗑,說了半會子閑話,烏喇那拉氏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召了府里管事身份的婆子媳婦等人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言明了慧珠幫著料理府里一事,又一派大方的直接拿了府里一半的賬冊分給慧珠,表明信賴分權之意。

  事情交代妥當后,眾人各自離開。慧珠回到院子,拿了賬本細瞧了會兒,是搖頭嘆息,看的眼花繚亂,當年章佳氏教予她的理家之事,看來大多是還了回去,這會一看,還不如素心了解的多。

  小然子頭腦轉得快,見慧珠一籌莫展,便在一旁支了個招。慧珠一聽,頓時撫掌大笑道:“就屬你小子機靈。”說罷,忙讓人請了方總管過來指點一二,這后。她才通曉了大半,能上手了。

  烏喇那拉氏分下的賬冊不多,有三本,但多是細小繁瑣的事:一為府內采辦的賬本,這項倒難不倒慧珠,采辦的事,府里一直由方總管負責,底下還與張富從旁跟著,不用她操心,減了她不少的事。

  二為府里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的衣飾月例等物的操持,此項慧珠可依葫蘆畫瓢,按著原來的定例安排就是,只是眼下快過年節,滿府人的新衣、多加的月錢已經需要打算了,得趕在臘月二十四之前準備妥當,還得忙上一番。

  三為廚房里的事,按烏喇那拉氏的話來說,禛都贊過慧珠院里的吃食做得好,那她院里的小廚房必是好的,所以便分了下來。這樣,比起前兩樣更是復雜,看著是件輕松活計,其實最擔責任,尤其到了年節,每年桌上的吃食就那些,弄得好也和往年差不多,弄得稍微不好,還會落一身的不是,

  慧珠把三本賬冊是看了又看,和素心商討了好久,終是決定當務之急還是把年節上的事情辦好。于是,慧珠想著先找衣服作坊和銀匠飾鋪子,定制新衣和打制金銀錁子,到了年末好分到各院子里。然后再讓方總管把年節時的蔬菜瓜果,酒曲瓊漿定好,早早的為臘八后的年節打算,以免到時候出現食材不夠的情況,還能事先安排年節的菜式。

  如此安排,慧珠覺得可行,可當了十多年的甩手掌柜,她還是不放心,便又找了方總管說了她的想法,見方總管點頭贊同,于是二日親自去了正院,向烏喇那拉氏睡了想法。

  烏喇那拉氏一臉笑意的夸贊了慧珠一番,又嗔怪道:“鈕轱祿妹妹你也真是的,我既然將事情交給妹妹了,妹妹直觀做主就是,不用顧忌我的。”慧珠笑著不予應承,后面一應行事,仍是來問過烏喇那拉氏方才行事。

  接下來的日子,慧珠才是真正的忙起來了,起先只是定了大的做法,后面才是細致施事實。如是,慧珠將一應事情吩咐下去,行過幾日,便出了問題,有人生事。

  闔府上下,屬大廚房的人最見高踩低,又最是刁鉆,慧珠早些年就不待見她們,不過對她們給格格之類的侍妾送的食材偷工減料,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這些婆子見慧珠管了幾日,對他們暗下做事,卻是什么話也不說,這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竟開始說三道四了。

  這話傳了兩日,到了慧珠耳朵里慧珠到不生氣,只是想著若是人這些廚房婆子張狂,起了不好的頭,她又如何料理其他的事。看來想等著過了年,再好好整頓廚房是不行了,現下就得警她們一警。

  事情來的快,又過兩日,小娟去大廚房領食材,被廚房的婆子嘲弄了一番,心里覺得委屈,抱了食材就跑出了院子,行了幾步卻覺得不對,好像少拿了樣,只得原路返回。這時,小娟剛走到院子門外,就聽院內傳來婆子們的大笑,還調笑著府里的主子。聽后,換了衣帽,踩著點行至院門廊下,正好遇見前來商量事情的高德,便尋了個理,讓高德和她一塊去看看后日臘八的食材。

  廚房大院外,一婆子炫耀道:“你們扣的是耿格格她們院子里的食材,我扣下的可是年福晉她院子里的好東西,那可是極為上乘的,昨我讓人拿去賣了,你們猜,我賣了多少錢?整整四十兩銀子。”另外個婆子道:“年福晉院的東西你也敢做手腳,我可不敢,最多也就扣到武格格那就不敢了。”其他幾個婆子附和。一婆子不屑道:“別說年福晉院的,就是管咱們的鈕轱祿福晉,我也扣下了,那也是上好的物什,弘歷阿哥平時吃的……

  慧珠看了眼高德,便一面繞過壁影,一面問道:“哦,不扣下的東西不少,看來這廚房還真是個肥差,不知道爺和福晉用的,你可是也扣了下來。”那婆子說的正高興,聽見有人捧她,也沒明白過來,還洋洋得意的道:“嘿嘿,爺和福晉那,原先老婆子還不敢,可現在這軟腳的鈕轱祿福晉管了廚房,老婆子當然……”這婆子也是個機靈的,見原本說說笑笑的氣氛,突然凝聚了下來,脫口的話不自覺間消失在口里。

  慧珠拿眼笑看著瞬時變了臉色的四五個婆子,話語輕揚道:“我管了廚房,你當然……”說道這,語氣驟然一變,厲聲喝道:“更要摸了府里的東西出去變賣,謀一己之私,還要背后亂嚼是非。”

  婆子身子一怔,顫巍巍的轉過身,之間慧珠身披一件紫貂墜地披風,戴著精致護甲的手上捧著一個不大的琉璃鎏金手爐,而額際處的遮眉勒下,卻是冷眼直視一種震懾人心的氣勢頓顯。

  婆子只區區一眼,臉色一時騰地一白,雙膝打了個冷顫,只聽“噔”的一聲,婆子直接跪在了地上,隨即余下的幾個婆子也回過神,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嘴里連聲道:“奴才冤枉,奴才該死。”

  慧珠冷眼由著幾個婆子哀聲求饒,直到聞聲前來圍觀的人有了,方淡淡的“哦”了一聲道“既然該死了,又何來冤枉。你們已經承認了克扣府里食材,還克扣了爺和福晉的食材,豈能稱為冤枉。再說,這話高公公也是聽見了的,難不成還真冤枉了你們不成。”言罷,側目看向高德。高德掃了眼四周,上前一步,喝道:“大膽,在鈕轱祿福晉面前還敢狡辯,一群不知死活的狗奴才。”

169章完結  17o聲勢(下)

  余下婆子見大勢已去,無不嚇得六神無主,只是難逃罪責,心下大駭。此時,他們當中一人忽然連滾帶爬的及至慧珠跟前,哭喊道:“鈕轱祿福晉,奴才們是冤枉的,都是薛嬤嬤指使的,奴才們怎敢克扣了爺和福晉用的,奴才們冤枉了,主子明鑒,這全是薛嬤嬤一個人的主意….”還待繼續哭喊,不料被小然子一抽,一個趔趄人栽倒在地上。

  其他婆子在福利也待了十幾年,知道罰不責眾這個理兒,這會被哭喊聲警了神,通通反應過來,齊齊指著最先會那個一臉囂張的婆子,推脫道:“主子,您明鑒啊,這事都是薛嬤嬤一人搗鼓出來的,奴才們位卑不敢不從……您也是聽見了的,她自己也承認了,非但扣下您和年福晉院的,還后下爺和……”話語未落,之間薛嬤嬤轉個身子,便朝那哭喊聲最大的婆子撲去。

  “啪啪”幾聲,扇的直響,周圍人無不為之一怔,片刻間,那薛嬤嬤張口便是怒罵道:“不要臉的潑婆娘,竟敢把臟水潑到老娘身上,你們不讓老娘好過,老娘也不讓你們過得去。”說著,薛嬤嬤仗著自己五大三粗,對著余下四個婆子是了狠勁的往死里打,打的眾婆子叫喚不停。

  慧珠也有些愣住,哪里知道這個叫薛嬤嬤的如此兇悍潑辣,眼見形勢展的越不對,忙讓高德去綁縛了薛嬤嬤。高德領了話,打個身,叫了幾個粗壯的婆子便將薛嬤嬤捆住,尖著嗓子話道:“還杵著干嘛,還不快去把她給辦了。犯了大罪不說,竟還敢在鈕轱祿福晉面前放肆,就該給我打,往狠里打。”轉回身,又一臉恭敬的稟道:“這婆子挪用了主子的東西私賣出府不說,還在您面前放肆,實屬不可原諒。這不知您意下如何,是杖責五十還是一百?”

  五十或是一百,無論選哪個,都是要將人活活打死!慧珠強壓下滿腹心驚,看了面上流露出驚恐神色的小娟等人,暗自緩了口氣,此時已是騎虎難下,軟不得心,否則以后難過的便是她和弘歷兄妹。

  思及此處,慧珠硬下心腸,又看了眼被綁縛在長凳上的薛嬤嬤,咬咬牙,不動聲色的道:“杖責五十或一百,無甚區別,就由高公公拿主意吧。”高德應了,隨即高喊道:“一百杖責,事后,全家打出去。”話落,兩個小太監高舉紅漆木板著著實實打了下去。

  薛嬤嬤初始還在木凳上不斷掙扎,堵著破布的嘴也在嗚嗚咽咽的哭嚎著;不知何時,濃郁的血腥味開始飄散去,斑駁的血跡在潔白的雪地上落下烙印,彰顯著一挑生命的漸漸逝去。

  薛嬤嬤初始還在木凳上不斷掙扎,堵著破布的嘴也在嗚嗚咽咽的哭嚎著;不知何時,濃郁的血腥味開始飄散去,斑駁的血跡在潔白的雪地上落下烙印,彰顯著一挑生命的漸漸逝去。

  “三十八……四十一……四十五……”一旁報數的太監喊道四十五時,皺了皺眉頭,轉身行至慧珠跟前,打了個千兒問道:“那婆子已斷氣了,可是還要繼續?”聞言,慧珠倒吸口氣,強制鎮定道:“人都歿了,不打也罷。”小太監領命,高德笑道:“鈕轱祿福晉就是仁慈,有您當主子,是咱們做奴才的福氣。”

  仁慈?慧珠無聲冷笑,向一片狼藉的前方看去,跪在一旁的婆子無不瑟縮了下身子,滿是驚恐的望著她。慧珠心下悵然,收回視線,思緒毫無所覺的飛向入府那年,也是今日這樣飛雪漫天,潔白的雪地上被鮮紅的人學所浸染。那時的她還在指責烏喇那拉氏的心狠手辣,如今,場景換了,人也換了,兒那心狠的劊子手卻變成了她。

  慧珠晃神的想著,忽被小然子扯了扯衣袖,方斂回心神,對高德吩咐道:“就快過年了,不宜多出人命,免得沾了穢氣。至于她們嗎?只算知情不報,就每人罰了三月例錢便是。”高德心領神會,看向眾婆子道:“還不快謝過鈕轱祿福晉,以后好生當差。”眾婆子忙唯唯諾諾的跪地磕頭道:“謝鈕轱祿福晉大恩,謝鈕轱祿福晉大恩……”

  薛嬤嬤初始還在木凳上不斷掙扎,堵著破布的嘴也在嗚嗚咽咽的哭嚎著;不知何時,濃郁的血腥味開始飄散去,斑駁的血跡在潔白的雪地上落下烙印,彰顯著一挑生命的漸漸逝去。

  “三十八……四十一……四十五……”一旁報數的太監喊道四十五時,皺了皺眉頭,轉身行至慧珠跟前,打了個千兒問道:“那婆子已斷氣了,可是還要繼續?”聞言,慧珠倒吸口氣,強制鎮定道:“人都歿了,不打也罷。”小太監領命,高德笑道:“鈕轱祿福晉就是仁慈,有您當主子,是咱們做奴才的福氣。”

  仁慈?慧珠無聲冷笑,向一片狼藉的前方看去,跪在一旁的婆子無不瑟縮了下身子,滿是驚恐的望著她。慧珠心下悵然,收回視線,思緒毫無所覺的飛向入府那年,也是今日這樣飛雪漫天,潔白的雪地上被鮮紅的人學所浸染。那時的她還在指責烏喇那拉氏的心狠手辣,如今,場景換了,人也換了,兒那心狠的劊子手卻變成了她。

  慧珠晃神的想著,忽被小然子扯了扯衣袖,方斂回心神,對高德吩咐道:“就快過年了,不宜多出人命,免得沾了穢氣。至于她們嗎?只算知情不報,就每人罰了三月例錢便是。”高德心領神會,看向眾婆子道:“還不快謝過鈕轱祿福晉,以后好生當差。”眾婆子忙唯唯諾諾的跪地磕頭道:“謝鈕轱祿福晉大恩,謝鈕轱祿福晉大恩……”

  可夜里,慧珠卻失了眠,輾轉反側一宿,直至四更天,才稍有睡意,闔了會眼。不過天亮之際,還是強打起精神,換了件能提面色的玫紅色碎花旗服,趕在眾人請安的前面,先去正院,向烏喇那拉氏言明了昨日情形,并道:“妾擅自處理那婆子,還請福晉責怪。”

  烏喇那拉氏與王嬤嬤對視一眼,拉著慧珠的手,一面的溫聲細語道:“妹妹,這大早的趕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事,你呀,就是太守規矩,委屈了自己。咱們姐妹相處這十年來,還不清楚你的性子,我是信得過妹妹的以后這事就別再一一稟了我了。”慧珠仍如上次一樣,不坐應承,有事必先稟過烏喇那拉氏。

  自慧珠拿了廚房的人開刀,還讓薛嬤嬤丟了命,眾人心里是提了十二分警惕,只道慧珠是個有手段心狠的,誰逆了她,薛嬤嬤便是下場。遂,后面慧珠手下管理的這些事,無不妥妥當當辦好。

  于是,在慧珠細心操持下,底下仆從又謹慎當差,府里臘八熬制的各色臘八粥也如期準備好了,后面到了臘月二十,衣服作坊和飾鋪子提前四天送來了慧珠定下的物件,慧珠依照身份地位,按著衣料飾的貴賤分下去,以沒有出一點錯。

  其間,張富跑采購的時候,還遇見一南陽過來是商人,急需用錢,便盤點了京里沒有的飾樣式,但這些飾樣式雖難見,不過卻不是什么金貴材料打制,也就花不了多少錢,沒過府里往年節氣花費。慧珠心下滿意,將這些新式樣的飾給禛大小妻妾送去,因樣式好,又在不該打制飾的時節得到了意外的份例,大多是心里喜歡,把慧珠夸了遍,就算是李氏、年氏等人礙于情面,也是夸贊了幾句。

  這般,在年下各府交往甚多的時節,慧珠料理府里的事也傳了出去。因此,慧珠賢惠心巧,穩重能干的名聲是在各大王公府里傳開了。就連宮里的德妃也知了消息,私下還暗暗高興慧珠把她的話聽進去,要和年氏分庭抗禮,遂這后待起慧珠是更加親切。

  慧珠把手上的事,處理的井井有條,在府里贏得了聲勢,府外又贏得了一片好名聲,倒是她沒想過的。只是對德妃沒再單獨留了她說年氏的事,覺得是個意外的收獲,讓她開始的憂心去了一大半。

  如是,慧珠后面的日子過的是順風順水,弘歷學業有成,寶蓮乖巧懂事,她與禛相處融洽,府里也沒什么麻煩事到了她身上,鈕轱祿府那的日子同樣是越過越紅火,這一切下來,沒一件事是需得她愁心的。而這種日子過得極快,晃眼即逝,不知不覺間又是大半年過去,轉眼到了康熙五十八年夏末。

  這日,慧珠把手里的事情交代了,掐著時辰,約莫該是弘歷下學的時間,便讓廚房做了弘歷最愛吃的水果刨冰,她就在屋里一邊教著寶蓮認字,一邊等弘歷下學回來。不想到了酉時過半(下午6點),也不見弘歷回來,有些急了,正要出了里間屋子去院門廊下轉一圈,看看弘歷回來沒,就聽見弘歷老遠就:“額娘,額娘”的叫個不停。

  慧珠門簾子一撂,步出了里間,還沒見著人,就佯裝抱怨道:“又去哪里皮了,今個兒可是整整晚了兩個時辰才回來的。”

171圣諭  說話間,弘歷已幾大步跑進屋了,三兩下,就撲到了慧珠跟前,上氣不接下去的喘息著喚了聲“額娘”,還未說到正題,便被慧珠沒好氣的打斷道:“別急,慢著些,看你熱的,都滿頭大汗,先進了里屋,喝點涼茶再說。”說著,邊拿著錦帕為弘歷抹汗,邊拉著他去了間屋子里。“咕嚕嚕”幾聲,涼茶下了肚,不待歇上口氣,弘歷忙是一臉興奮地叫道:“額娘,皇瑪法要帶兒子去木蘭圍場行獵。”聞言,慧珠一驚,轉頭與素心兩眼相視,猶為不信。

  弘歷見狀,急急證明道“額娘、嬤嬤,真的,皇瑪法說弘歷騎射好,才特意帶上弘歷的,連十四叔家的弘(不認識)也沒帶,就只帶弘歷。”話停了停了,似想起什么,大聲嚷道:“最多不到戌時(七點),就有公公來傳旨,讓弘歷跟著陪駕木蘭。”言畢,,滿是驕傲的仰起頭。連圣旨都搬了出來,由不得不信,只見素心瞠大雙目,激動地抓住弘歷臂膀,喜道:“萬歲爺欽點了您。還要圣旨來府?”弘歷咧嘴一笑道:“嬤嬤,是真的,晚間的旨意是下給弘歷的,連阿瑪也沒有。”回過省來,盯著弘歷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慧珠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驕傲,可忽的想起一事,不由蹙眉問道:“那萬歲爺可是讓你阿瑪也同去?”經一提醒,弘歷兩眼唰的一下驟亮,更為興奮道:“額娘,皇瑪法同意額娘也跟著一起去,到來了木蘭圍場,弘歷帶額娘騎馬。”

  慧珠呆了呆,只聽弘歷眉飛色舞的講道:“兒子想著額娘以前講草原的壯闊,就知道額娘一定還想去。便問皇瑪法可以可以也讓額娘跟去,皇瑪法說若是兒子能做出那道幾何題,就讓額娘去,那題型是額娘以前教過的,兒子三下五除二,不到兩刻鐘就做出來了,皇瑪法可是當場就允了兒子。”慧珠看著弘歷稍有的稚兒面相,心知木蘭圍場是他一直最向往的地方,不忍心潑冷水,可有些話還是不得不問清楚,遂夸了幾句后,又問道:“你阿媽可是也要去,還有萬歲爺當時面色怎么樣?”弘歷小臉一皺道:“阿媽去不去,兒子不知道。不過皇瑪法當時是摸著兒子的頭,贊兒子孝順呢,應該是高興地吧。”聽了這話,慧珠心安了一下,又想著等會圣旨要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忙吩咐廚房制備晚飯,燒水給弘歷沐浴換衣。晚飯后,收拾停當,慧珠還想等著禛來院子問些情況,就有正院的小丫頭前來稟話道:“福晉請鈕轱祿福晉、弘歷阿哥前去正院接旨,宣旨公公已經到了。”聽后,慧珠正了正神色,便帶著弘歷疾步向正院趕去。

  正院燈火明亮,院子里立滿了奴仆,見慧珠母子行來,忙行禮請安。慧珠心里盤在行獵事上,沒像常時那樣頷應了,穿過行禮奴仆就進了堂屋,但落在這些奴仆眼里,卻又成了另一番意思。堂屋里,禛和烏拉那拉氏上位坐著,側是李氏母子和年氏,屋子中間立著一位穿品級服侍的中年太監。慧珠剛一踏進屋里,只覺一道道灼人的實現直視過來,各有深意,看來宮里的消息是已傳到她們的耳中,慧珠斂了斂心神,即刻從容自若的牽著弘歷的手上前行禮,侍在側上坐定,語含歉意道:“讓爺、福晉和眾位久等妾母子,容妾告歉。”烏拉那拉氏笑道:“鈕轱祿妹妹院子住的偏,來這得花些時辰,豈能怨怪了妹妹。”

  禛似沒了耐心,至烏拉那拉氏話一說完,直接插話道:“你宣了旨意吧。”那位立在屋間的公公拂塵一甩,應聲道:“嗻。”說是接旨,其實也只是讀康熙的口諭。慧珠領著弘歷跪地聽旨,口諭極其簡單,幾句便道明意思,弘歷出類拔萃,深得康熙帝屬意,而口諭末尾才加了句,她是為生母,特許陪駕照顧幼子。這讓慧珠感慨的想起這時代的一句話,女子的榮耀來自于她的丈夫和兒子,她現在所得到,似乎也是來自禛和弘歷。傳旨公公道完圣諭,一臉諂笑道:“鈕鈷祿福晉和小阿哥快事起來,奴才在這給您二位道喜了,這可是莫大的圣寵啊。”慧珠淡淡一笑,應聲而起。

  烏拉那拉氏、李氏、年氏三人聽了圣諭最后一句,面上皆是微微僵住,不是宮里傳來消息,只有弘歷陪駕行獵,圣諭到了府里怎么又變成了慧珠也要隨之前往?烏拉那拉氏心里雖有疑惑,不過片刻間,卻是真心喜道:“還是萬歲爺想的周全,弘歷年小,由著鈕鈷祿妹妹跟去照應,最是好了。”說著,話鋒一轉,狀似忽明一事,忙轉頭問道:“爺,您今年可是也得陪駕?妾想著都快夏末了,萬歲爺該是不會去熱河那地,不想今倒是傳了旨,特意讓妹妹和弘歷去,真是喜事。”禛淡淡的回答道:“這是皇阿瑪三日前才臨時起意的,我也是前日才知曉的,本打算過幾天再給你們說,正好今日說了,這月二十八就陪駕熱河。”李氏低呼道:“二十八,不就是三日后,怎走得這么急,會不會太匆忙了。”烏拉那拉氏輕笑道:“路上有鈕鈷祿妹妹隨去,細穩得事兒,李妹妹安心就是。”李氏壓下心中不快,恭維道:“是呀,有鈕鈷祿妹妹陪著,自是細心不過,有弘歷阿哥前,妹妹也隨侍過。”說罷,嬌笑宛轉,眼含深意的向年氏一瞥。

  年氏死死攪著手里的錦帕,她何嘗不知,就是那年的隨侍熱河,慧珠才懷了弘歷,冊封了側福晉,成了她最大的敵人,奪了勢力,又扶持安氏與她爭寵。現在又在她和禛之間插一腳,本來昨日禛已經事先說了帶她去熱河,可如今情況,還能允她隨侍?想到這里,年氏恨得更深,如蛇信子般二度的眼神直直看向慧珠母子。慧珠察覺出來,順著視線看去,卻見年氏根本沒有看她,反是一雙妙目幽幽的看著禛,朱唇輕啟,卻不吭一聲兒。見之,慧珠凝眉思索,這是何意,難不成年氏還想去?禛緊抿薄唇,語意不明道:“弘歷要陪著皇阿瑪御駕,大帳馬車不是由府里出,路上也是跟在御駕的隊伍里,不同其他隨行的王公府邸。”說著把手中青瓷蓋碗往幾上一擱,站起身,接著道:“就這樣吧,我還有事要辦,你們也下去歇息。”言罷,率先邁步離開。

  隨后,屋內在座四人貌似一團和氣的說笑了會,方告辭離開。期間,慧珠有些不解年氏突然心情愉悅的原因,直至回去的路上,是越想越不對,尤其是禛最后說的那句話,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只覺年氏的心情忽變是與禛的話有關。心思翻轉間,已回到屋里,不想簾子一撩,卻見本該在書房里處理公事的禛,此時正神情閑適的坐在涼炕上,旁邊還立著里呈現異樣安靜,良久,禛抬眼看向慧珠,眉宇間不覺顯出一絲猶豫,話也不由帶了遲疑道“唔,后日你就和弘歷先搬去暢春園,次日方好跟上御駕。”慧珠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禛方繼續道:“我開始已安排好了,由年氏陪同。不過,你們母子是隨皇阿瑪的那邊走,到時去了木蘭圍場住的帳篷,也是在御帳那,所以我決定仍是帶了年氏同去,她就住府里定下的帳篷那就是。”說完,禛又定睛向慧珠看去,只見慧珠神情漠然,半分看不清喜怒,這讓他不禁蹙起眉頭,想起半年前慧珠雷厲風行的手段,直接杖斃廚房掌事嬤嬤,那個嬤嬤可是向來刁鉆,在府里作威作福多年,他看那婆子沒鬧出個大麻煩,有事佟府那邊得寵小妾的遠親,倒也先放著那,不想卻被慧珠用來殺雞儆猴來,因此在府里勢力大漲。慧珠撇過頭,堪堪避過禛迥然目光,不待她吱聲應話,禛又不咸不淡的問道:“此處之行,對弘歷是好事,但如此,你將幾月不在府里,需得放下手中的事,可是愿意?”一聽這話,慧珠猛然回,毫不猶豫的迎上禛的雙眼,正色道:“協助福晉掌管府里,是不容妾推諉,一切的一切皆是由不得妾意,又有何愿意與否?禛微微闔眼道:“我知道”。話過,二人歇下談話,各自收拾睡下。是夜,夜風徐徐,月涼如水。慧珠靜靜地躺在禛的身側,感覺一只似有沉重的大手攪在腰際,耳旁嘆息聲傳來:“有你跟著去,我放心。”慧珠身子一僵,隨即低呢道:“我知道。”禛“嗯”了一聲,又道:“安置吧”。

172路上  出行匆忙,接連三日,慧珠是忙的腳不沾地,要將手里的府務交回給烏喇那拉氏,又要打點行李等物,雖有素心一旁幫襯著,也著實累到了。至三日下午,才將一應事物打理妥當,有了空閑親昵下寶蓮,看著寶蓮一副不知事的模樣,有些內疚,后面還是狠了狠心,親自抱了寶蓮去正院。

  烏喇那拉氏將慧珠的擔憂看在眼里,攜起慧珠的手,笑道:“妹妹盡管安心去就是,寶蓮在我這,我必像親生女兒那般待她,等妹妹回來,定還妹妹一個活潑可愛的小格格。”聽后,慧珠勉強一笑,烏喇那拉氏的話確實可信,將寶蓮放在烏喇那拉氏的院子,才是最安全的,可怎么說寶蓮只有三歲,她委實放心不下。

  烏喇那拉氏嘆道:“妹妹確實莫擔心寶蓮,既然我已經當著爺和其他妹妹們的面應了下來,便會護了寶蓮安全。倒是妹妹這次能隨駕熱河,可是幸事,要不然弘歷倒是可得由年妹妹照顧了。”稍作停頓,拿眼敲了敲慧珠,方繼續說道:“年妹妹身子骨弱,到時肯定照顧不了弘歷。你也知道,那草原地方,最容易生惡疾,當年十八弟也就弘歷這般大,就給……唉,不提也罷。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妹妹還得先趕去暢春園,那姐姐也就不多耽擱你的時辰了。”

  出行匆忙,接連三日,慧珠是忙的腳不沾地,要將手里的府務交回給烏喇那拉氏,又要打點行李等物,雖有素心一旁幫襯著,也著實累到了。至三日下午,才將一應事物打理妥當,有了空閑親昵下寶蓮,看著寶蓮一副不知事的模樣,有些內疚,后面還是狠了狠心,親自抱了寶蓮去正院。

  烏喇那拉氏將慧珠的擔憂看在眼里,攜起慧珠的手,笑道:“妹妹盡管安心去就是,寶蓮在我這,我必像親生女兒那般待她,等妹妹回來,定還妹妹一個活潑可愛的小格格。”聽后,慧珠勉強一笑,烏喇那拉氏的話確實可信,將寶蓮放在烏喇那拉氏的院子,才是最安全的,可怎么說寶蓮只有三歲,她委實放心不下。

  烏喇那拉氏嘆道:“妹妹確實莫擔心寶蓮,既然我已經當著爺和其他妹妹們的面應了下來,便會護了寶蓮安全。倒是妹妹這次能隨駕熱河,可是幸事,要不然弘歷倒是可得由年妹妹照顧了。”稍作停頓,拿眼敲了敲慧珠,方繼續說道:“年妹妹身子骨弱,到時肯定照顧不了弘歷。你也知道,那草原地方,最容易生惡疾,當年十八弟也就弘歷這般大,就給……唉,不提也罷。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妹妹還得先趕去暢春園,那姐姐也就不多耽擱你的時辰了。”

  醒過味兒來,又想起出前生的不愉,一張圓圓的小臉瞬時垮了下來,委委屈屈攀上慧珠的胳膊,搖晃道:“額娘,額娘……”

  慧珠心里有著事,一宿翻來覆去硬是沒睡著,好不容易朦朦朧朧來了些睡意,又得起身出。

  此時出了城門,才摸得閑檔瞇眼睡下。這會兒卻被弘歷不依不饒的鬧著,只得撩了眼皮子,打著呵欠問道:“怎么了?”弘歷見慧珠搭理他了,順手從小幾上拿了塊栗子糕,一把塞進口里,哼哼唧唧的大口嚼著,就是不吱聲搭腔兒。

  “撲呲”一下,慧珠笑出了聲,一旁的小然子、小娟應聲而笑,弘歷氣的伸手指著三人,口齒不清的怒道:“你……你……”一個字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名堂,(.rbook.net)反是被口里的糕點給嗆著了,憋紅了小臉,咳嗽不停。

  慧珠見狀,下一瞬依然心軟,忙坐起身,倒了杯涼茶遞過去,一面為弘歷順著背,一面喟嘆道:“額娘知道你想騎馬,可你看看,有哪個是你這般大就騎馬而行。等到了木蘭圍場,那邊天藍草綠,再讓你阿瑪給你找匹小馬騎騎,可好?”

  弘歷也明白慧珠說的,只是畢竟還是個長不大的半大孩子,鬧鬧脾氣也是正常,這會兒聽見母親溫聲細語的誆慰著,哪還有脾氣,一頭便栽進慧珠的懷里,喜笑顏開道:“弘歷還要打獵,額娘也得允了才行。”慧珠一把支開弘歷,板臉唬道:“都沒獵物高,就一心惦記著打獵,到時你看我許不許。”說罷,見弘歷急的抓耳撓腮,被那樣子逗樂,不由大笑起來。

  正笑著,不妨馬車踉蹌了一下,隨即就聽見似禛的聲音問道:“在笑什么?”說著,車窗簾子就被打開。慧珠笑容還掛在臉上,一見騎在馬背上的禛陰沉著一張臉,沒來由的收了笑容,反問道:“爺,怎么了?”

  禛臉色稍霽,輕飄飄的回了聲“無事”,沉默了會,又問道:“昨晚間,出府的時候為何不回稟一聲?”慧珠心里想道“你那時在年氏的屋里,我差人道她院里找你,指不定招了年氏怎樣的想法,討一身腥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搶人”,明面上卻是正在坐正身子,答道:“昨個兒時辰晚了,妾又去福晉那里欠了安,便直接和弘歷去了暢春園。”

  聽了解釋,禛皺了皺眉頭,倒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另說道:“馬車停了,皇阿瑪在前面站里用午膳,宣弘歷過去。”慧珠愣了一下,有些傻傻的問道:“馬車停了?”問完,反應過來,立馬臊紅了臉,掩飾道:“哦,就剛剛馬車踉蹌了下,是停了,那個停了。”

  禛眼睛瞇了瞇,直盯著慧珠嫣紅的面頰半瞬,卻又極快的移開了視線,正色道:“弘歷,下車。”在禛面前,弘歷從來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現下亦是如此,只見弘歷恭敬的應了聲是,又規規矩矩的給慧珠告了安,方下了馬車,隨著禛騎來的馬匹,向滿是明黃色的幔帷行去。

  慧珠微撩簾子,望著禛、弘歷二人離開的方向,久久未收回目光…….

  至晚飯后,弘歷被侍衛送回來,慧珠憂著心,一見弘歷忙問道:“萬歲爺叫你去做什么,可用了晚飯?怎的去了這大下午?”弘歷道:“皇瑪法教弘歷上書房的課業,還布置了功課,兒子做完了,都是晚間了,便用了晚飯菜回來。”慧珠聽了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弘歷由千古一帝親自教導,憂的是如此圣寵會招人眼紅,弘歷四歲那會生的事就是因此而來。

  接下來的日子,康熙帝的圣寵,由不得慧珠要與不要。每日晌午的時候,弘歷便會被接到康熙帝身邊,直至晚間用過晚飯才被送回來。慧珠見事情莫可奈何,也轉了心思,仔細的囑咐了弘歷珍惜康熙帝的圣寵,用心學習。

  而馬車上的日子,慧珠過的也是自在,上午陪陪弘歷,下午歇過午覺后,便拿了書來看,貨看看沿途的風情,由著小然子唱做俱佳的在一旁逗著樂,倒也不覺得時間無聊。期間,禛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也沒出現過,出了一次來接弘歷,余下都是侍衛太監負責弘歷的往來。

  小然子心靈活,見禛沒再出現過,怕慧珠心里面不好過,畢竟同來的還有年氏。遂小然子有時故作隨口問:“主子劃在萬歲爺的御駕里,威風是威風了,可是不得自由啊,就是像咱們爺貴為皇子親王,也不得在御駕里出現。”說罷,偷瞄慧珠,見慧珠橫眼過來,又忙嬉皮笑臉的搪塞過去。

  慧珠見之。也知這事小然子的好意,便由著他這樣。其實,她倒無所謂,有些事無法改變,注定是這樣,那只有一條路走,便是接受這個現實,由你去適應它。

  這日,“嗒嗒”的馬蹄聲漸漸的停了,湛藍的天色漸漸暗了,如血的殘陽,朦朦朧朧的籠罩住整個行宮,現在已進入秋天,白日還是暑氣蒸人,傍晚之際,也有絲絲涼意滲入,小娟體貼的為慧珠披上一件秋香色披風,道:“這里涼的很,主子緊著些。

  一旁候著的領路,躬身笑道:“鈕轱祿福晉身邊的人真是不俗。”慧珠瞥了眼道:“不過就是個小丫頭罷了,謬贊了。還請公公帶路吧。”領路公公是個有眼色的,忙作了個揖,陪著不是道:“奴才該死,路途疲乏,奴才還在這耽誤時辰,還請您隨奴才這邊請。”慧珠不在意的笑笑。

  領路公公側著身子,往前帶著路,伴著夜風拂過,斷斷續續的有著聲音傳來:“停歇一日,便直接扎營木蘭……弘歷阿哥還在萬歲爺那,一更天之前,便會過來……”慧珠微微揚起面來,由著涼涼的秋風拂過神情的疲乏,望著有些陌生的熱河行宮,好似幾年前的秋冬,她在這里度過……

  停歇一日,又設宴一日,至八月初十,康熙帝方自熱河行宮啟程圍獵。

  這日,黎明破曉之前,淺墨的天幕上還鑲嵌著幾顆殘星,朦朦朧朧的彎月拋斜在天際盡頭,如同一丑銀灰色的薄紗覆蓋了整個行宮。俯瞰著來回穿梭的人群,掩蓋著時不時傳來的聲響“快點,快點....耽擱了萬歲爺的行程,仔細著你們的皮...卯時就得啟程去圍場了,動作再快些...

  一座不大卻極為精致秀雅的小院里,亦是如此忙碌不歇,女子語帶笑意的催促聲在院子里回響。細細一看,那站在院子廊下語笑嫣然的女子,動是慧珠,經過兩日的休整,慧珠精神不錯,過早的起身,也未黯下臉上的光彩,正精神奕奕的指揮著小娟和宮女們打裝行李。

  弘歷用了走飯,見慧珠忙里忙外的招呼著,非但不見在府里那會的神情懨懨,反是一臉高興的福彩,不由上前問道:”額娘,你很喜歡草原嗎?怎的這般高興?”慧珠低頭看了看已到她肩膀上方高的弘歷,溫柔笑道:“額娘一直都待在京城里,許多地方沒去過,現在能到木蘭圍場去躡手呼吸下新鮮空氣,當然高興。”

  弘歷似懂非懂仰頭望著慧珠,皺眉問道:“什么是空氣,怎么呼吸它?”慧珠一呆,什么是空氣?隨即醒過目來,樂道:“恩,這個不好說,不過額娘的意思,就是聞聞泥土的芬芳,草地的馨香,看目的地另一片天空,能讓人身心舒暢。”

  弘歷仍是不角,只是憑直覺道:“是不是額娘看見河流山川就會高興?”慧珠不可謂的點了點頭,弘歷見之,小臉立即變得鄭重其事起來,拍拍胸脯道:“等兒子長大了,有了本事,每年都帶額娘到行宮這里避暑,還要帶額娘走遍大小河川,讓額娘每天都高興。”

  慧珠只當弘歷的話是兒時戲言,但心里不感動是假的,伸手撫上弘歷的小腦袋瓜子,哦了一聲道:“那額娘就等著弘歷帶額娘爬山涉水了。”弘歷重重的應道:“恩。”說罷,母子二人對視而笑。

  剎那間,黎明的曙光劃破暮色,一縷晨光傾斜下來,天亮了。

  禛邁步進了院子里,一抬,乍然顯現的日出如一層淡淡光暈,為石階上的母子二人鍍上一道金光。金黃色的陽光下,是母子二人奪目的笑顏,任誰見了眼前一幕,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也不禁被觸動。禛瞇了瞇眼,有些睜不開來,不知是耀眼的朝霞,還是那最初最摯的兩抹笑容,晃了他的眼。

  小然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身著蟒袍的禛,忙放下手中的紅木箱子,單膝跪地道:“奴才請爺大安。”正忙碌的眾人聞言衣各自行禮道:“奴才請爺大安。”禛不悅的看了眼小然子,頷道:“起來吧,你們繼續收拾。”說著向石階走去。

  禛逆光行來,慧珠有些看不清楚,心里卻突兀的咚咚響起,乘著金光的蟒袍上,有著氣勢磅礴的金絲鄉蟒,隱隱約約可見王者氣勢的泄露,讓人膜拜折服。“咯噔”一下,慧珠震懾的望著眼前的闊步而來的人。他是她的丈夫,她兒女的父親,可在這兩者之前,他先是封建皇權的維護者,甚至不久的將來,更是封建社會的掌權者雍正。

  步刻,慧珠已蹲安行禮道:“妾請爺大安。”禛頷又問:“收拾的怎樣?”慧珠一面隨著禛回了屋里,一面陪著話道:“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倒是爺,這大早的就過來,該是沒用早飯吧?妾這就讓小廚房的嬤嬤再做些。”禛掃了眼圓木桌上還未被撤下來的吃食,阻止道:“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動身了,不用再麻煩了,就將就些用著。”

  慧珠還是知規矩的,聽忙勸道:“這是弘歷先回用過的,還是重新讓廚房做些的好。”說完,回頭看弘歷,哪還有弘歷的影子,不由好笑,他們父子兩個就像前世的仇家,擱不到一塊,尤其是弘歷見了禛,那就像老鼠看了貓,一股煙兒便溜的不見影。

  禛罷罷手,拿起一旁的箸子,就要用了起來,忽聽慧珠輕聲一笑,抬瞅了眼,停箸道:“你該也沒用食,坐下來用些,不然馬車上不好受。”慧珠應了,自己找了方矮凳坐下,極是習慣的邊伺候禛用食,邊自個兒用飯。

  簡單的用過怕,禛道:“皇阿瑪這些年年紀大了,不會親自打獵,但這次肯定會召了弘歷過去,弘歷很大可能會去騎馬獵下小些的畜生。只是他年紀尚幼,又是個好動的性子,最愛上馬騎射,你好生囑咐下他,只讓他莫沖動行事,別人的話他許是聽不進去,可你的話,他向來是用心記著了的。聽好慧珠微訝,沒想到禛對她母子私下相處的事如此清楚,也把弘歷恭謹性子是摸了個十足十,只是一直沒說出來罷了。

  禛沉吟一下,皺眉道:“圍場上刀劍無眼,且邊關那邊又有戰事,我就怕有敵人摸了空擋行事,這不好處理,你還得把弘歷盯牢些,千萬不可讓他離了你眼皮底下。唔,他也就在你面前還顧忌些,還有你有御帳那邊,少不得有許多覲見之人....”說到這里,嘴唇翕動著卻無話說過,慧珠疑惑的看去,禛這時才微咳一聲,硬聲道“你不要常露面,能待在帳子內的時候,就待在那里,你仔細些就是。”

  慧珠一聽這話,心里有些不快,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居然還記在現在,她也就多年家偷出過帳一次。不過多年的相處,慧珠還是知曉禛的性子,遂輕揚有應了,禛滿意,見時辰也差不多了,聽囑咐了一兩句話,便先行離開。

  未內,禛前腳一離開,后腳就有公公前來催促動身。慧珠不敢多耽擱,忙招呼了小然子他們帶上行李箱子等物,匆匆上了前去木蘭圍場的馬車。

  傍晚之際,浩蕩的隊伍停下步伐,慧珠下了馬車,漫天的晚霞染紅天空,紅彤彤的光色浸襲厚土,廣闊草原霎時也映染成了紅綠二色。

率先跳下馬車的弘歷,被眼前的景色所迷惑了眼瞳,生在京城,長在琉璃紅墻下的他,何時見過一望無際的碧草,盡管有些暗淡下來卻仍是透亮的天空,小嘴張的大大的,一副驚奇又驚喜的模樣  慧珠被逗樂了,調侃道:“嘴巴再張大些,下巴就得掉下來了。”八歲大的弘歷臉上一紅,忙合上嘴巴,黑溜溜的圓眼挨個瞅了一遍人,最后直視慧珠面上,篤定道:“額娘,兒子喜歡這。

  慧珠笑笑,看了眼一旁等候著的公公,輕拍上弘歷的肩上道:”跟公公去萬歲爺來吧,記住要聽話,用了晚飯,無事的話,就早些回額娘身邊。“說著就讓弘歷跟公公去了,而她自是帶著小然子,小祿子二人隨領路公公向早已搭好的帳篷行去。

  帳篷內,燭火明亮,漆木桌上早已擺了熱騰騰的吃食,一旁還有小宮女端著熱水洋巾等物站立著,慧珠不聲色的看了四周的擺設,心下不由嘆道:不愧是御駕待的地方,帳外有四位御林軍把守,帳內擺設亦是奢華不說,到了這草原之地,還能派三個宮女,一個太監來伺候,這待遇比起當年隨待禛來,可是強多了。

  隨后,慧珠換了常裳,稍作梳洗后,舒舒服服的用了晚飯,至一更天過,等弘歷回過,方收拾睡下。是夜,母子二人聽著草原特有的轟隆聲,睡的極為踏實,一夜無眠,。

  翌日起身,母子二人都是神采奕奕,尤其是早飯時辰,小祿子親自前來,說禛專門為弘歷尋了匹溫和的小馬后,弘歷那個了極點,半會待不住,幾口吃了個豆面餑餑,就躍躍欲試,非得騎馬去草原上溜一圈。

  騎馬是男孩子的天性,慧珠想著弘歷平時在京城里一臉早熟的模樣,到底不愿逆了弘歷的心愿,只得點頭同意,可禛的囑咐猶在耳邊,此時邊關戰事最兇,雖說后有年羹堯保障清軍的后勤供給,前有禎帶兵主帥,二人共同相制戰事,清軍處于上峰,但禛特意前來,擔憂準噶爾部做出異樣舉動,可見危險的存在。

  慧珠暗自思索一番,拿定主意,從康熙帝派來的四位御林軍是,選了兩位騎射較好的同去,好照應弘歷安全,她當然也應了禛的吩咐,不讓弘歷離了她眼皮了底下的話,鉆了個空檔,亦是同去。

  來了木蘭圍場的后幾日,康熙帝要設宴款待蒙古各部領貴族,沒有召了弘歷去,不過弘歷有這馬匹,又有慧珠陪在一旁,每日過得是暢快極了,如是,母子二人盡情的享受廣闊草原上的一草木,恣意歡快極了。

  這般,在母子二人歡聲笑語了十天后,又至傍晚從草原上回到帳篷,卻接到初九剛從土城地方回來的康熙帝旨意,明日出席圍獵盛宴。(完)

  174受傷(下)

  慧珠的心似乎已停止了跳動,十指深深的陷進兩旁宮女尤為不知,只是兩眼死死盯者前方,生怕錯過一星半點兒。

  四十三米、四十二米、……三十九米、……近了,終是近了!只見少年逆著金輪,騎著高馬,叱聲吆喝,馬蹄奮起,在眾人矚目的視線下,馬縛著意氣風的少年,少年攜著打獲的獵物……——一只大黑熊,凱旋而歸。

  瞬間,全場一片寂靜,隨即震天的喝彩聲從八旗將士口中爆,由遠及近,甚至是最上位的統治者康熙帝亦激動的站起身,撫掌大拍。

  雷動的喝彩聲正一浪高過一浪,濃郁的血腥味也越來越充斥鼻咽。

  少頃,少年跨馬而至,一頭被一箭射入胸口的黑色大熊,奄奄一息的倒在少年腳下。

  慧珠不可置信的一手捂住嘴巴,一手顫微微的指著弘歷,被覆蓋住的雙唇是動了又動,卻只能出“呀——呀——”的短音,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弘歷兩手猛的一下抓緊馬繩,一個帥氣的翻身下馬,直接正面迎向無法言語的慧珠。圓眼一閃,眸若星辰,咧嘴一笑,晃人心神。

  胸腔內亦是久久難以平靜,心下的擔憂焦急早已化作了:“他是我兒子”的驕傲自豪,直至看到這天姿少年向他母親邁步走去時,方才豁然回過醒來,忙歷聲喚到:“弘歷,還不快向你皇瑪法復命。”

  慧珠雙手緊捂著鼻唇,強自壓下寂然后的顫動,對著弘歷點了點頭,示意他趕緊去給康熙帝復命,但含淚的雙眼依然鎖在弘歷挺得筆直的背上,內心為她有這樣的一個兒子而驕傲。

  忽然,只聽一人驚聲尖叫,接著另一人急促地喊到:“救命啊!”話音未落,聲音粹然消逝。

  眾人吃驚的看者眼前一幕,那原本倒在底墑血流不止的黑色大熊,咆著怒吼:張牙無爪的向人群出它最后的報復。

  雖然,這只大黑熊已被命中要害,可它畢竟是一只成了年的公熊。只見它巨大的熊掌一揮,一旁戰栗的小太監瞬間被撕成兩半,血水四濺。鮮熱的血水濺到宮女的衣上,臉上。她們嚇的放聲尖叫,然,短促的叫嚷聲過后,在下一瞬卻是噶然而止。呆楞的眾人,這時才清醒過來,驚吼尖利的叫聲,四處逃竄的人群,轉瞬混亂整個看城。

  慧珠不顧小然字的維護,不停的呼喚著弘歷,奈何御帳前的宮女太監已是驚弓之鳥,毫無章法的碰撞亂跑,擋住了弘歷過來的道路。慧珠緊咬了銀牙,死勁抽開小然子的拉扯,就想親自跑去尋了弘歷,不想回一看,驚怕恐懼之是不覺爬上了本已蒼白的面頰。

  黑熊四處搜尋目標,鼻子微微聳動,似在嗅著什么。忽然那只黑熊直起龐大的身軀,兇神惡煞的黑眼閃過兩道亮光,朝天狂吼兩聲,便一掌揮殺一個擋路的宮女或著太監,向他們身后的弘歷狂怒而去。

  “不可以,不可以……”慧珠駭然無措的呢喃自語,似有瘋魔般不顧一切的向弘歷奔去。

  弘歷看見近在咫尺的慧珠,忙驚喜的喚了一聲:“額娘”,轉過身就欲邁步跑去,誰知,一口令人惡心渾濁的臭氣撲面襲來,弘歷仿佛意識到什么,猛然側,正好撞進黑熊殺紅眼的惡眼,身子一僵,人霎時呆呆的立在原地,愣眼的望著憤怒揮掌的黑熊。

  不要——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驟然響起,聲響具亮,直擊簇亂慌逃的人群,那一瞬間,眾人不禁稍一怔住,聞聲看去,皆是不信的瞪大雙目,喉嚨干澀的只能出尖吼,片刻,便是此起彼伏。

  慧珠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竟能一下撞開兩個太監,上前兩步,牢牢的將弘歷護住身下,然后,就是閉目等待熊掌揮下的那刻。

  閃著滿足的雙眼闔上之際,回蕩看城,慧珠亦警了神經,意識稍有回籠,就聽耳旁嗡嗡直響。“額娘……”“慧珠……”,是誰?是誰在叫她?聲音怎的如此熟悉,熟悉的連她的心都在顫抖?慧珠強打起精神,循聲看去,先印入眼瞼的就是、弘歷父子慌亂的神色。

  見慧珠醒來,眼里滿是京戲,惟恐懷里的人兒就這樣再也不會醒來,竟陰沉一張臉,恐嚇道:“不準出事,你是我的側福晉,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帶走你,就算是你自己一樣,否則……后果不是你能承擔的。”說到最后一句,狠厲之味頓顯,驚喜的雙眼也被陰狠所取代。

  慧珠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隨即兩眼一亮,可身上小時的力氣,只能讓她柔柔的看了眼,已無力垂下眼皮,氣若游絲的喘息道:“你……會好好……照顧弘歷寶兒的……對吧……”說著,求乞的望著。

  怒目一瞪,緊抿的雙唇一字一頓道:“你不會有事。”說罷,忙側,喚著太醫。

  慧珠無聲一笑。扭頭看向弘歷,嘴角不覺上揚,艱難的伸出右手,只想撫上弘歷圓潤的臉頰,就被背后的灼熱所襲,眼前一片漆黑,再無一點知覺……

176清醒  慧珠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的衣衫,衣衫還有些透明,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褲,打扮的很奇怪,卻又那么熟悉。

  熟悉的她常常站在一個寬大明亮的屋里,里面坐著四五十名男男女女,而她正在給這些年輕的男女教著西洋文,這讓她感覺很不應該,可究竟是哪里不應該,她又說不上來。當她正想走進那幾凈窗明的屋子時,眼前的場景忽然變了,她穿著露脖子手臂的及膝裙子,左右兩邊是同樣打扮的兩個女子,她和她們手挽著手,嘰嘰喳喳說笑不停,直至天色漸漸的暗了,她們才揮手作別。

  接著,她提著硬紙質的袋子,來到一件類似民居的屋子,屋子里有一只身形不大蓬著毛的小狗,她蹲著身子摸摸小狗的腦袋,就聽見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叨道:“周末不上班,回家還這么晚,快去把手洗了,晚飯都做好了。”話落,一個微胖卷的中年婦女從一間小屋里出來,手上還端著菜盤子。

  不知為何,她心里酸澀極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可那名與她長相一樣的女子,卻放下懷中的狗,討好的笑道:“媽,知道了,我這就去洗手。”說著,跑到一處棉布碎花的長塌前,彎下身子,“哇”了一聲,然后笑道:“爸,飯好了,你就在這穩坐釣魚臺嘛,難不成還等我偉大的老媽給你端過來。”那名中年男子站起身,唬著臉瞪了她一眼,直接伸手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惹得她哇哇大叫。

  記起來了!記起來了!那個熟悉的女子就是她,中年男女是她的父母,那年輕的女子是她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是她的學生。

  慧珠忍不住了,眼淚迷蒙了雙眼,她不自覺的眨了眨眼睛,可睜眼之際,她的父母、朋友、學生全不見了!周圍的一切也跟著變了,溫馨的現代居室竟然變成了古代狩獵場,四周滿是驚慌失措的人們,她茫然立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之間一只毛茸茸的大黑熊,不顧它身上飛好幾處冒著血的窟窿,一掌揮開一個宮女太監或是拿著銀槍戰戟的侍衛,卷著令人嘔吐的血腥味,咆哮撲來……

  “不要!”慧珠心里懼怕無聲叫道,從床上猛的坐起,后背立即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以為會再次撞上后背,卻被人刻意避開后背上的傷痕,輕柔卻略顯僵硬的雙手將她擁入懷里,低沉的聲音傳來:“醒了?”

  慧珠抬起雙眸,望向來人,只見一個面容冷硬,收拾整潔的男子,用著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直直的的看著她。但隨著她越來越透著迷茫與陌生的打量,那雙起初還含著淡淡喜色的眼睛,漸是隱退了所有情緒,最后只是冷眼盯著他,嘴唇緊抿,好似咬牙切齒的為問道:“太醫,你說他今日可能會醒,為什么人醒過來了,可他怎么像魔怔了一樣,不認識人?”太醫抹了抹額上冷汗,躬著身子,還沒答話,卻聽見外面傳來不小的吵鬧聲。

  弘歷一邊在兩個侍衛手中奮力掙扎著,一邊憤恨的瞪著門外把守的兩個侍衛。怒道:“放手,我要見我額娘,你們放開我,我要見我額娘。再不放手,小心我告訴皇瑪法,讓你們通通不好過……”

  禛輕觸眉頭,瞥了眼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慧珠,吩咐道:“人已經醒來了,就讓弘歷進來吧。”極簡單的兩句話,可傳到屋外卻是另一番驚天動地,只見弘歷滿腔的怒火霎時消失不見,狂喜的不知所措,拉著身邊的侍衛,就激動道:“知道嗎,我額娘醒來了!”直至把守侍衛推來門扉,才記起正事,匆匆忙忙跑進屋里,三兩步便到了床榻跟前,硬是擠到禛慧珠二人中間,激動的喚了聲:“額娘”,就一下撲到慧珠的懷里,放聲大哭。

  慧珠剛剛醒來,一時頭腦不清,又處在黑熊襲來的驚駭中,清楚記起前世的悵然里,這會兒大腦剛恢復運轉,冷不丁被弘歷撲身過來,不小的重力壓上來,背后的傷口似有裂開,不由痛的“嘶”了一聲,但還是微抬雙臂,圈抱住懷里的弘歷,。弘歷沒聽見慧珠小若蚊蟲的聲音,仍是一個勁埋哭泣,似要把這幾日的擔驚受怕全都給哭出來。

  禛站在一旁,看著母子相擁的場面,面色卻不大好看,心里更是喜怒不定,喜的是慧珠在昏迷了三天三夜終是醒過來了,怒的是慧珠醒來居然不認識他,還拿著打量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他,讓她心里極不舒服。但看著慧珠虛弱蒼白的面頰,還是出口訓道:“弘歷,你學的規矩到哪里去了,還不給我起來,沒看見你額娘正受著傷,”弘歷聽著最后一句,想起慧珠的傷,忙不迭爬起了身,站在床榻旁,不知所措的望著慧珠。

  慧珠忍痛扯了抹淡笑,見弘歷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樣子,心里不忍,想出口寬慰幾句再問問黑熊反撲那日的事,卻現喉嚨干痛灼熱,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只好另沙啞的道:“水……”

  禛聞聲,冷眼向太醫看去,太醫忙給一邊伺候的宮女打了個眼色,那宮女也是機靈,到了半杯溫水就疾步過去,服侍慧珠用下。

  此時,太醫見慧珠年色稍霽,方打了個千兒,解釋道:“鈕轱祿福晉今日醒來,可見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是黑熊那掌用力不小,幸是掌后觸背,才沒當場斃……恩,就是那掌深至內傷,這月內需要細養,后面也還得再靜養數月,方可。”想了想,又瞅了眼慧珠道:“鈕轱祿福晉連兩日高燒,今日四更天才退了燒,這喉嚨許是被灼傷,還請鈕轱祿福晉一月內不要說話,以防留下遺癥。”禛點頭道:“知道了,這月里你就負責她的傷吧。”

  說話間,負責慧珠的太監領著宮女端了藥來,慧珠又由著宮女服侍喝了藥,重新躺下,一番動作下來,已是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也像是錯了位般酸疼無力的厲害,便沒過片刻,又迷迷糊糊陷入昏迷。

  慧珠傷的不輕,重至六腑,遂接下來的日子,常是一天一天的昏睡,清醒的時候極少,偶爾醒來,也只是像昏迷的時候那般,被宮女服侍著喂藥,然后又躺下睡去。其間,慧珠迷迷糊糊的沒有半點意識,甚至有些放縱的任她陷入昏迷,心里有極小的企盼,希望前世的場景能再入夢中。

  這樣的日子一過,晃眼便是一月,進入了秋末冬初時節。慧珠的情況是好轉了些,卻并沒有太醫預估的那樣,細養一月,陷入昏迷的時候仍是比清醒的時候多,讓幾個負責診治的太醫,是誠惶誠恐,生怕一個不好,這位康熙帝親自過問的貴人,就這樣撒手人寰,他們也就此出不完兜著走。

  為此,太醫們心里暗暗著急,不解為何一月下來,慧珠起色不大,就堪堪脫離了險境而已。面對著禛一日陰過一日的臉色,幾個太醫只好私下討論了一番,尋了個草原濕氣重,不宜重病之人居住的由頭,先緩了緩禛的不悅。禛略懂醫理,知道草原之地氣候不佳,此次圍獵又將結束,眾人即將返回熱河行宮,便準了太醫的話,將慧珠移至行宮養病。

  然,移到了適合養病的熱河行宮,慧珠的情況比之草原的時候確實好了些,可病癥依然不好。如是,時值十月末,眼看要入冬了,康熙帝的御駕就要啟程返京,禛父子也無論如何也得跟著離開,而慧珠病情嚴重,不宜長途跋涉,不得不將留至此靜養。

  這日,在啟程前一晚上,弘歷求了康熙帝許久讓他留下,可康熙帝卻閉門不見,弘歷只好抹著眼淚離開,憋著一口氣跑到了慧珠的臥房,瘋似的趕走所有人,匍匐在床榻旁,哭道:“額娘,您醒醒啊,您不要弘歷了嗎?他們都不讓弘歷留下來陪您,弘歷求了好久好久,阿瑪不答應,皇瑪法也不答……額娘,您醒來啊,弘歷明早就,就要離開這里,額娘……額娘,弘歷求求您了,只要您醒來,弘歷就什么否聽您的,再也不欺負妹妹……對了,妹妹,寶蓮……額娘,您快醒醒啊,寶蓮還在京城等著我們…….額娘啊….”說道后來,已泣不成聲,趴在床沿上哭累睡著了。

  另一邊,禛聽到消息,急忙趕來,屋外立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隨便抓了個,簡單的問明情況,正想火,就聽見弘歷一聲聲“額娘”,一聲聲哭泣,從屋子里傳來。瞬間,禛的怒火如被一盆冷水,生生澆熄,立在門扉外,不再動作。

  小祿子心思飛轉,暗暗窺了窺禛的神色,琢磨了下,小心翼翼的說道:“爺,弘歷阿哥已經在萬歲爺那跪了一下午了,現在這樣,也是擔心……”話猶未完,已被禛揮住。小祿子明白,向禛行了禮,便轉過身,悄悄的向一眾太監宮女打了個手勢,領著眾人離開。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夜,變得異常靜謐。在恍如隔了一道紗幕的夜里,只有瑟瑟的冷風卷著秋葉,出沙沙的響聲。可聽在禛的耳里,呼呼的風聲,沙沙的葉響,一切一切的自然之音,似都轉化為男孩的哭聲,那里的哭聲,是屋內弘歷的哭泣,是幾十年前皇宮大院里,那個孤寂的角落下,他偷偷的哭泣……

  禛微闔雙目,驅除腦海里那墻角下瘦弱了身影,推門而入,走至床榻前,抱起睡著的弘歷,神色莫測的盯著床榻上似陷入昏迷的人兒,冷聲道:“醒來就睜眼吧,好好看看你以命掙來的弘歷,他正在為你受苦。”

  慧珠眼角的淚滴,終是順著閃動不停的眼瞼滑落臉頰,半晌,才強撐開眼眸,淚眼摩挲的望向禛父子,干澀的雙唇動了良久,才嘶啞的喚道:“……弘歷……”禛心下一松,面上不變,又道:“明日就要啟程返京了,我和弘歷自然是要回去。你好好養病吧,記住,弘歷和寶蓮都在京城等著你。”說罷,再次看了看慧珠,轉身離開。

  慧珠心里煎熬著,想著弘歷,想著寶蓮,想著前世的父母,想著前世的朋友,淚流了一夜,,直至清曉十分,小宮女端著苦藥進來,她才有了些微睡意。

  小宮女服侍著慧珠服下藥,見慧珠精神好轉,正想著驚喜的喚了太醫過來,卻聽外面傳來請安聲:“奴才(奴婢)給年福晉請安。”小宮女忙放下藥碗,上前幾步,蹲安行禮。年氏輕啟朱唇道:“起來吧,我和鈕轱祿妹妹有話要說,你先下去吧。”小宮女咬咬嘴唇,局促的站在原地,就是不肯離開。年氏不在意的撫了撫鬢,溫婉道:“看來是有人特意囑咐過的,好了,我也不為難你,留下來吧。”聽后,小宮女一喜,忙跪地道謝。

  年氏撇過頭,沒再將注意力放在小宮女身上,徑自走到床跟榻前站住,關切道:“鈕轱祿妹妹,你可得早日康復,莫要讓弘歷阿哥和寶蓮格格為你擔心。要知道府里面若沒有妹妹在,他們兄妹倆……”說到這,稍稍一頓,直至慧珠倏忽睜開眼,年氏才滿意的呀了一聲,喜道:“鈕轱祿妹妹醒了,看來妹妹離康復之日不遠了。”

  慧珠冷冷的看著年氏,年氏全當沒看見,繼續道:“對了,我還有件事要和妹妹分享。”說著,只見年氏拿著錦帕的手輕撫在小腹,一臉甜蜜的笑道:“妹妹可能不知,前幾日太醫給我診脈,說我剛剛有了兩個月的身子。”

177一人  十一月的承德,已然入了冬。十月間,還是草木枯黃,光禿禿的樹梢屹立風中,孤零零的殘葉覆蓋大地,一片蕭索凄涼的景象。不知何時,它悄無聲息的變了,大片大片的雪白以絕對的姿勢,宣泄著寒冬的來臨。

  慧珠裹著厚厚的毛皮褥子,臥靠在引枕上,頭側偏著,雙眼出神的望著窗外,嘴唇微微翕合,似在嘀嘀咕咕的著什么,不是伸出手指,對著窗外堆起的積雪輕輕刨刮,仿佛窗內的溫度能直接穿透白晃晃的玻璃捂化外面的冰雪。

  “蹬蹬”的腳步聲漸漸趨近,打斷滿室的靜謐,厚厚的門簾子一掀,冷風一股腦的鉆進屋來,屋里伺候的四個小宮女不禁瑟縮了下身子,忙向來人福身應禮。小娟隨意的點了點頭,便走到慧珠跟前,一面放下手中的托盤,一面輕聲喚道:“主子,是時候喝藥了。”

  慧珠扭頭瞥了眼小娟,問道:“你說他們到京城了嗎?為什么這么久了,也沒來個信?”小娟挽了下袖口,解開藥盅,霎時,濃濃的中藥味傳來,慧珠皺了皺眉頭,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下,小娟滿意的笑笑,收回空碗,又遞了漱口的清水,方才答道:“主子您安心養病,莫要為爺和弘歷阿哥操心,這雪下的大了,路上耽擱些也是常事,再過上十來天了,到了臘月,府里的信也該到了。”

  慧珠捻了塊蜜金錢橘含在嘴里,含糊道:“雪下大了,到時大雪封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路上弘歷少不得要受些苦頭。”小娟正招呼著宮女收拾幾上的藥碗盤子,聽了這話,忙歇下手上的動作,嗓音不自覺的提高道:“怎么會讓弘歷阿哥受苦,有萬歲爺的寵愛,弘歷阿哥就是寶貝疙瘩。再說,不是還有爺嗎?”

  說道禛,小娟兩眼頓時放光,朝著慧珠一頓的擠眉弄眼,紅著臉道:“主子您昏迷那三日,爺可是天天來看您,雖說不是日夜守在您身邊,可也是一天來好幾趟。奴婢聽公公們說,爺那三晚都待在書房里,燈是一直燃到了天亮了。”話故意停下,看了幾眼屋里的小宮女們,湊過身子,又附耳呢喃道:“外面的人都傳爺是不忘公事,其實哪有什么公事,奴婢二晚半夜,去爺那傳消息,就見爺盯著桌案上眼睛都不轉一下,起初奴婢還真以為爺是因著公務,可主子您猜,爺桌案上放著什么?”

  慧珠沒好氣的橫了眼小娟,假意咳嗽兩聲,一副虛弱的模樣,氣息不穩道:“隨你說不說,我現在這身子也沒精力去猜不猜,反正你這些年是膽子越來越大,卻和小然子學了個十足十。”說罷,闔眼假寐。

  小娟想起慧珠這大半個月身子剛好了不少,現在又咳嗽上了,一下子急紅了眼,欲脫口而出,卻又顧忌著什么,忙轉過身將屋里的人打出去,“噔”的一聲跪在慧珠跟前,倒把慧珠嚇了一跳,驚訝道:“你怎么了?”

  小娟哭得好不傷心道:“奴婢該死,不該忘了自個兒的身份,又不顧主子的身子,奴婢這就給主子說。”慧珠自想起前世的事,心性不自覺間有些偏到了前世,不想和小娟使個玩笑,竟會這樣,無奈的嘆了口氣,因身子乏力,只是虛扶了小娟一把,寬慰了幾句后,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要給我說嗎?”

  小娟淚眼梭梭的抬頭,見慧珠面色不似前些日子蒼白,心想應該無大礙,方才止了眼淚,沾滿淚痕的臉,不知想起何事,兩腮又紅了起來,低頭望著她的腳尖,語羞道:“主子您可還記得,你曾經在圓明園寫過一詩,還叫奴婢看了的,那上面有個字,字……那個……愛……”

  小娟吞吞吐吐磨了半天,抬頭卻見慧珠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干脆腳一跺,似有豁出去的架勢道:“爺半夜出神看的東西就是主子親筆所寫,含“愛”的那情詩。奴婢雖然只是老遠的一瞥,可也看得出來,爺把它保存的很好,紙都有些泛黃了,爺還細細的收在小木匣子里。”

  慧珠一怔,隨即“哦”了一聲,掩飾道:“是嗎?”小娟忙點頭道:“當然是的,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主子您要快些養好病,趕在年前回京,莫讓爺和弘歷阿哥、寶蓮格格擔心。”慧珠淺淺一笑道:“就快臘月了,想趕在年前回京是不大可能了。”說著重新躺下身,閉眼吩咐道:“小娟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小娟不解慧珠為何突然沒了興致,暗自琢磨了下,仍是不得其解,但有些眼色的沒多問,順從的應了話后,又為慧珠捻了被角,也就輕手輕腳的退出屋里。

  慧珠感到小娟離開,睜開眼睛,撐起手肘,坐起身,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暗暗出神,許久,才溢出一聲嘆息來:“但愿小然子機靈些,護好弘歷……”嘆息過后,耳旁毫無所覺的回響起小娟方才的話,心里一顫,晃了晃頭,拋去滿頭思緒,面上又結了笑容道:“等著額娘回來。”

  這后,又過了十素天,到了隆冬臘月。兒慧珠的內傷又反復了起來,被太醫要求臥病在塌,也只得整天的躺著,小娟看在眼里,知道沒個三四個月是回不去的,又怕慧珠在屋子里待著悶得慌,就差人找了些書籍,或是她常挑了些趣事說,陪著慧珠打些無聊。

  如是,主仆二人在這遠離塵囂的地方過著日子。這倘大的行宮里,只有慧珠一個主子,眾人又得了康熙帝飛旨,自是把慧珠當菩薩供著。因此,慧珠的日子倒是不錯,只是每日要喝上好幾次藥,口里淡的煤油一點滋味,心里又想著遠在京城的弘歷兄妹,一會擔心這一會擔心那,病情也跟著受了影響,時好時壞。

  這日午飯后,慧珠來了些精神,倚靠在床榻上,看著子。不過小半會,只見簾子一掀,小娟慌里慌張的跑進屋里,上氣不接下氣道:“主子,王府里來人了。”慧珠聞言一喜,忙坐起身子道:“快,叫了人過來。”

  眨眼功夫,王府派的人已經到了,慧珠一見,來人中還有個極熟的人張富。慧珠壓下起伏的心思,一面側福晉做派的問了話,了解大概情況。原來禛他們返京的時候,遇到了大雪,一直到十一月十三才回到京城,后面積雪堵了路,所以傳消息的事一推再推,直至快臘月初八的時候,府里才派了人連著信和年禮一起送過來。

  慧珠盤算了下,張富他們想必也是過了年才能返京,也就不急于一時,免得心急了,招了不好的閑話,便讓小娟給了賞銀打下去。隨后,慧珠又忙屏退左右,急忙拆開府里送來的信函。一拆開黃皮油紙,才現里面竟有三封信,一封是禛寫的,一封是烏喇那拉氏寫的,最后一封是弘歷的。

  慧珠毫不猶豫的先拿起弘歷那封,心里激動異常,這可是她一次收到弘歷寫的信,讓她如何不激動。打開信,她拿著弘歷洋洋灑灑寫的五大頁信紙,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盡管信里就是說些他和寶蓮的一些生活瑣事,卻看得她心里喜滋滋的,拿著信紙是愛不釋手。

  接下來,又打開烏喇那拉氏的信,信里不過說寶蓮照顧的很好,讓她不要擔心,好好養病之類的話。慧珠看完,當場就喚了小娟準備了筆墨,直接寫了回信,用油皮紙封好。

  這些做完,慧珠瞟了眼枕頭旁的一封信,猶豫再三,還是拿起拆開,心里有些排斥,又有些期盼或者稱之為好奇,捏在手里半天,才打開了一看。只見信上寫有不多,但字跡雅致整潔,字體結構嚴謹,慧珠不由一笑,心道:看來由字及人,卻又道理。

  ——鈕轱祿氏見字:

  痊安。

  吾之兒女一切安好。

  卿靜養即可,毋須勞心。

  早日歸之。

——夫:愛新覺羅.禛  慧珠細看后,目光落在屬款之上,握筆思忖,卻久久不曾下筆。此時,已是晚間,小娟又端著藥,備了晚飯過來,見慧珠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來信,心里好奇,口里卻道:“主子,回信不急,還是先服了藥,用過飯再想回信吧。”

  乍一聽聲,慧珠回過醒來,轉頭對小娟不自然的笑笑,忙收起信紙,想也不想,從床榻旁的小幾上找來一張宣紙,便極快的寫道:

  ——吾夫:

  妾請爺大安。

  勞爺關之,妾聞感泣之。

  爺之兒女一切安好,妾欣慰之。

——側妻:鈕轱祿氏  寫罷,慧珠也不看,拿著信微微將它吹干,便裝了信封。

178中  十一月的承德,已然入了冬。十月間,還是草木枯黃,光禿禿的樹梢屹立風中,孤零零的殘葉覆蓋大地,一片蕭索凄涼的景象。不知何時,它悄無聲息的變了,大片大片的雪白以絕對的姿態,宣泄著寒冬的來臨。慧珠裹著厚厚的毛皮褥子,臥靠在引枕上,頭側偏著,雙眼出神的望著窗外,嘴唇微微翕動,似在嘀嘀咕咕的著什么,不時伸出手指,對著窗外堆起的積雪輕輕刨刮,仿佛窗內的溫度能直接穿透白晃晃的玻璃捂化外面的冰雪。

  “蹬蹬”的腳步聲漸漸趨近,打斷滿室的靜謐,厚厚的門簾子一掀,冷風一股腦兒的鉆進屋來,屋里伺候的四個小宮女不禁瑟縮了下身子,忙向來人福身應禮。小娟隨意的點了點頭,便走到慧珠跟前,一面放下手中的托盤,一面輕聲喚道:“主子,是時候喝藥了。”慧珠扭頭瞥了眼小娟,問道:“你說他們到了京城了嗎?為什么這么久了,還沒個信?”小娟挽了下袖口,解開藥盅,霎時,濃濃的中藥味傳來,慧珠皺了皺眉頭,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下。小娟滿意的笑笑,收回空碗,又遞了漱口的清水,方才答道:“主子您安心養病,莫要為爺和弘歷阿哥操心,這雪下得大了,路上耽擱些也是常事,再過上十來天了,到了臘月,府里的信也該到了。”慧珠捻了塊蜜金錢桔含在嘴里,含糊道:“雪下大了,到時大雪封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路上弘歷少不得要受些苦頭。”小娟正招呼著宮女收拾幾上的藥碗盤子,聽了這話,忙歇下手里的動作,嗓音不自覺的提高道:“怎么會讓弘歷阿哥受苦,有萬歲爺的寵愛,弘歷阿哥就是寶貝疙瘩,再說,不是還有爺嗎?”

  說道禛,小娟兩眼頓時放光,朝著慧珠一陣的擠眉弄眼,紅著臉道:“主子您昏迷那三日,爺可是天天來看您,雖說不是日夜守在您身邊,可也是一天過來好幾趟,奴婢聽祿公公說,爺那三晚都待在書房里,燈是一直燃到了天亮了。”話故意停下,看了幾眼屋里的小宮女們,湊過身子,有附耳呢呢道:“外面人都傳爺是不忘公事,其實哪有什么公事,奴婢二晚半夜,去爺那傳消息,就見也盯著桌案上眼睛都不轉一下,起初奴婢還真以為是因著公務,可主子您猜,爺桌案上放的什么?”慧珠沒好氣的橫了眼小娟,假意咳嗽兩聲,一副虛弱的模樣,氣息不穩道:“隨你說不說,我現在這身子也沒精力去猜不猜,反正你這些年事膽子越來越大,和小然子學了個十足十。”說罷,闔眼假寐。

  小娟想起來慧珠這大半月的身子剛好了不少,現在又咳嗽上了,一下子急紅了眼,與脫口而出,卻又顧忌著什么,忙轉過身子將屋里的人打出去,“噔”的一聲跪在慧珠跟前,倒把慧珠唬了一跳,驚訝道:“你怎么了?”小娟哭得好不傷心道:“奴婢該死,不該忘了自個兒的身份,又不顧主子的身子,奴婢這就給主子說。”慧珠自想起前世的事,心性不知覺間有些偏到了前世,不想和小娟這樣使個玩笑,竟會這樣,無奈的嘆了口氣,因身上乏力,只是虛扶了小娟一把,寬慰了幾句后,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要給我說嗎?”小娟淚眼索索的抬頭,見慧珠面色不似前些日子蒼白,心想應該無大礙,方才止了淚,沾滿淚痕的臉,不知想起何事,兩腮又紅了起來,低頭望著它她的腳尖,語羞道:“主子您可還記得,你曾經在圓明園寫過一詩,還叫奴婢看了的,那上面有個字,字……那個……愛……”小娟吞吞吐吐磨了個半天,抬頭卻見慧珠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干脆腳一跺,似有豁出去的架勢道:“爺半夜出神看著東西就是主子親筆所寫,含‘愛’的那情詩。奴婢雖然只是老遠的一瞥,可也看得出來,爺把它保存的很好,紙都有些泛黃了,爺還細細的收拾在小木匣子里。”

  慧珠一愣,隨即“哦”了一聲,掩飾道:“是嗎?”小娟忙點頭道:“當然是的,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主子您要快些養好病,趕在年前回京,莫讓爺和弘歷阿哥、寶蓮格格擔心。”慧珠淺淺一笑道:“就快臘月了,想趕在年前回京時不大可能了。”說著重新躺下身,閉眼吩咐道:“小娟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小娟不解慧珠為何突然沒了興致,暗自琢磨了下,仍是不得其解,但有些個眼色的沒多問,順從的應了話后,又為何在捻了被角,也就輕手輕腳的退出屋里。慧珠感到小娟離開,睜開眼來,撐著手肘,坐起身,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暗暗出神,許久,才溢出一聲嘆息來:“但愿小然子機靈些,護好弘歷……”嘆息過后,耳旁毫無所覺的回響起小娟方才的話,心里一顫,晃了晃頭,拋去滿頭思緒,面上又結了笑容道:“等著額娘回來。”這后,有過十數天,到了隆冬臘月。而慧珠受的內傷又反復了起來,被太醫要求臥病在榻,也只得整天整天的躺著,小娟看在眼里,知道沒個三四月是回不去的,又怕在咋屋子里待著悶得慌,就差人尋了些書籍,或是她常挑了些趣事說,陪著慧珠打些無聊。如是,主仆二人就待在這遠離塵囂的地方過著日子。這倘大的行宮里,只有慧珠一個主子,眾人又得了康熙帝的旨自是把慧珠當菩薩供著。因此,慧珠的日子過得倒是不錯,只是每日要喝上好幾次藥,口里淡的沒有一點滋味,心里又想著遠在京城的弘歷兄妹,一會擔心這一會擔心那,病情也跟這受了影響,時好時壞。這日午飯后,慧珠來了些精神,依靠在床榻上,看著子。不過小半會,只見簾子一掀,小娟慌里慌張的跑進屋里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主子,王府里來人了。”慧珠聞言一喜,忙坐起身子道:“快,叫了人過來。”

179夢語中  慧珠面頰上還掛著微笑,一雙明眸卻兀自大睜,透著幾分疑惑,好似在問“你怎么來了”,半晌就這樣直愣愣的盯著來人。

  禛把慧珠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不大舒服,不過面上自是不露半點情緒,徑自走進屋里,下擺一撩,就在炕上坐下。

  慧珠確確實實愣了一下,對壓根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人,突如其來的立在你面前,任誰也有片刻反應不過來。這會兒,見禛從她面前走過去,面色如常的坐下來,慧珠偷偷拿眼敲了下,心里估摸著八成是不高興了,倒也頗有顏色的把到了嘴邊的話——“你怎么來了”硬生生給換成了:“爺,你該差人說一聲才是,這路又不近,妾好先讓人收拾下,給爺去去乏。”說著又吩咐人下去備熱水、茶點、吃食等物。

  禛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盞,啜了一口,眉梢有些舒展。抬眼道:“剛個兒來時遇見你身邊那個丫頭和太醫,問了幾句,說你身子大好了,不過你還是緊著些身子,先坐著吧。”

  站了一會,慧珠卻是乏了,也沒推,讓宮女扶著到了炕桌另一旁坐下,心里卻有些納悶的想著,年氏不到兩月,也該生了,禛怎么這時候過來,莫不成還是專門來接她的?思及此,慧珠不由輕笑出聲,特意來接她?就是換成年氏,按著禛的性子也不可能來接。

  禛離府,寶蓮還好說些,可弘歷怎么辦?

  于是,只見慧珠柳眉一皺,直白的問道:“爺這次出門,連著來回形成,快些都要半個月,這弘歷一個半大的孩子,可怎么辦?”禛斜睨了眼慧珠,沒有搭腔兒,捧著手里的茶盞,輕覓起茶末兒,有些貪的呼吸著熱茶清香。可這卻急到了一旁等著話的慧珠,止不住又問道:“弘歷那到底怎樣了?”

  禛見慧珠卻是急了,想起慧珠以身犯險救弘歷的事兒,知道弘歷對于她的重要性,本想回了她的話,可心里憋著好幾個月的氣,面子上也下不來,便冷哼一聲道:“半大個孩子?想你也是知道,讓他暫且去福晉的院子住,他說什么?他已經不是三歲小兒,能自個兒照顧自個兒,還說你是為了救他受傷,皇阿瑪教導過他,不可忘恩,而且這恩還是他親身母親給予的,更是恩重于山,他要留在院子里等你回去,一表感恩之心,一表孝心。聽聽,你聽聽,你的兒子多冠冕堂皇,句句在理,還是半大個孩子不。”

  禛越說越來氣,很是對這個兒子頭疼,現在見了慧珠,干脆把弘歷的不是一一數了個清,但話里就一個意思,怪慧珠把弘歷寵過頭了,弘歷才來了犟脾氣。不過末了,還是正面回答了慧珠的話,道:“皇阿瑪想孫子了,吧弘熙(廢太子礽之子)、十四阿哥家的弘..,還有弘歷叫去暢春園陪賀了。”

  慧珠對于弘歷、寶蓮的事,腦子轉的極快,一聽禛這樣說,就摸清了厲害關系,知道弘歷那是出不了事的,心里安了,這才想起旁的事,還沒問禛為何會這時節只身來了行宮里,可嘴里的話還沒蹦跶出一個字,小娟就張羅著熱水進屋,只好又把話咽了回去。

  簡單的盥洗后,換上常賞,廚房也備好了吃食,慧珠本打算吃飯的時候,表個關心問上幾句,不想服了一劑藥,身子是乏的撐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禛冷眼看了一下,到底是看不過慧珠靠坐在炕上打盹,掃了眼小娟,沉聲道:“扶你家主子下去歇下吧。”小娟有些怕禛,聽了吩咐,忙不迭彎下身喚了幾下慧珠,就扶著慧珠上床榻歇下。

  慧珠這一覺睡得很香,枕著棉枕下弘歷的來信,聞著床榻上熏著的殘荷馨香,在夢里泛起了甜甜的微笑。夢里她已病愈回到了京城,弘歷和寶蓮在屋里一邊玩耍一邊等著她回來;然后,她現在門欄處,喜得兄妹二人顧不得玩耍,直直跑過來,一下撲進了她懷里,手舞足蹈的喚著“額娘”“額娘”……

  禛暫時處理完手里的事,起身活動活動一身的僵硬,忽聽“咯咯”的輕笑聲傳來,不由邁步繞過屏風,循聲到了寢房,就見幽黃的燭火下,映著慧珠那幸福的笑顏,那微微翹起的嘴角掛著滿心的喜悅,猶如一朵綻放的玫瑰花般嬌艷,讓人挪不開視線。

  夢終歸是夢,亦有醒來之時。慧珠悠悠轉醒之時,心里還有些懊惱,好夢正香著,怎么就醒了,不高興的伸了個懶腰,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眸,方才睜開眼來,下一瞬,一個筆直的身影就闖進眼里,不禁極短的“啊”了一聲。

  禛平靜的走至床沿邊坐下,慧珠思緒還一片混沌之際,就被禎一下捏住下顎,灼灼的目光牢牢的鎖定在她的面上,讓她無從逃避。

  慧珠對兩人的相視有些不自在,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外的暮暗,聲音似有嚶嚀道:“天都黑了,我竟睡了這么久。”話落,打破室內的沉靜。

  禛松開鉗制,順著慧珠的目光也望向窗外,沉吟道:“一更天了,你也該起來用藥了。”說罷,步出了屋子。

  不多時,小宮女魚貫而入,燃燈,搬幾,擺桌,片刻功夫,待慧珠服了藥,屋內已亮煌起來,床榻旁也設了金漆小幾,小幾上擺著七八個碗碟,隱隱冒著一股飯食的香味。

  慧珠安靜的看著小宮女們忙碌的身影,只消一眼,便可以從侍立一旁的小娟面上窺知,這些都是禛吩咐下去,可這又說明什么呢?慧珠微微搖頭,結果小娟遞來的小碗,無聲的用起,只是這頓飯,她吃的很仔細……

  飯食過后,時辰不早了,慧珠因下午睡久了,精神不錯,也無睡意又翻出枕下的信函,細讀起來。忽聽禛開口道:“在看什么?倒挺高興的。”慧珠抬頭一笑:“沒看什么,一時無聊,就把弘歷年前寫給我的信翻出來看看,倒挺有意思的。”這是實話,信上寫了許多弘歷的生活小事,上書房生的趣事,讓慧珠看了,是笑的合不攏嘴。

  禛一聽,面色頓時不愉,陰著一張臉也不說話,只是把慧珠盯著。

  慧珠笑了會,覺不對,稍一打眼,就見禛拉長著臉,心里琢磨了一下,細細收好信函,想起下午要問的話,便開口道:“爺怎么這時節來承德?今下午見爺風塵仆仆,不知可是有何急事?”

  禛面色稍霽,語氣還是冷硬道:“山陜兩地連著兩年歉收,百姓四處逃難。前一年陜西又地震,兵民受傷者眾多。今年沙城又地震,甚至京師地區也有輕微震感,糧食極為不夠。”說到這里,禛胸膛起伏,一臉震怒道:“先不說這些地方天災不斷,就是現下西陲正在用兵,地方官民運米送餉勞苦至極,可還有人在這上頭打主意,竟敢虧空錢糧,還……”

  慧珠一怔,很少見慧珠如此雷霆震怒,有些心驚的喚道:“爺?”禛停下話,也知話扯遠了,好一陣方平緩了情緒道:“皇阿瑪派我到山陜兩地查訪情況,我路徑于此,正好在這里歇腳,便過來了,明日下午就得離開。”

  慧珠本能的直呼道:“明天下午?你今天才快馬加鞭過來的,怎么也該歇息兩日才是。”禛立刻訓道:“事有輕重緩急之分,豈可由我便宜而為。”慧珠吃了個癟,訕訕的沒再開口。

  禛看了眼慧珠,還是緩了幾分語氣道:“這次一走,差不多也要一月,我聽太醫說你的病情也就再養一月即可,唔,就這樣吧,到時我返京的時候,你就與我同回吧。”慧珠愣了一下,又忙是點頭。禛疲憊的揉捏了下眉心,“恩”了一聲道:“如此,安置吧。”

  慧珠看著寬衣上塌的禛,一絲異樣滲入她的心底,不論是否順路,他總是來了,要接她回到京城,回到雍親王府,視乎那里就是她的歸屬……

  忽的,一絲熱氣在耳垂搔癢,隨即只聽悶悶的聲響傳到耳膜:“不許再慣著弘歷,居然給他寫了整整八十三頁的回信,慈母多敗兒,可要知道。居然寫了八十三頁,你就這么多話,居然要寫八十三頁?”

  慧珠正愣著神,冷不丁被禎連聲質問,很自然的僵了身子,暗自不停的想著答話,就感到禛的手臂直接圈了過來,在她腰上摩挲著。慧珠垂下眼眸,等著禛下個動作,卻聽到細微的鼾聲傳來,不可置信的轉過頭,昏黃搖曳的燭光下,是遮也遮不住的倦意,不知他正被何事所擾,睡夢中,濃眉依然緊鎖。

  慧珠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活得很累,不覺伸手向撫平那眉眼間的褶皺,只聽禛咕噥了兩句,京的慧珠忙收回了手,繃緊了神經聽著動靜。然,過了許久,至慧珠也不僅來了睡意時,才感朦朧的意識里好似有人呢喃道:“……弘歷八十三頁信紙……我連署名……還沒八十三個字……醒了……也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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