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校和其他學校不太一樣,
越夜越熱鬧。
到夜校門口都快11點了,這個點如果是楚南大學門口,早就沒什么人,安安靜靜的,大部分宿舍樓也都關了燈。
可是夜校大門口卻是熱鬧的很,不斷的有人進進出出,門口沿街停了一溜排小轎車。
各種各樣的大排檔滿街都是,隨處可見三五成群出來宵夜的學生。
也搞不懂這幫學生是怎么如履平地的,明明藝校的大門早就關了。
東門朝北走大概不到100米的地方,果然有一家琴行。
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和陸岳濤是本家,也姓陸,叫陸飛……
王月和陸飛明顯很熟,道明了來意之后,陸飛就帶著他們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樓。
短短十幾分鐘的相處和聊天,就明顯看得出來,陸飛的經濟條件,比王月要好多的。
而且,這家伙大概不怎么缺錢。
僅僅二樓非常專業的錄音棚,錄音棚里棚外的這套設備,那絕對不是靠著隔三差五給人錄歌能養得起,
陸岳濤估計,這年頭,很多國內一線的歌手,都未必能擁有這么一套設備。
一邊安排小弟給王月錄歌,一邊和陸岳濤他們聊天,聊了幾句才曉得,原來這位,是國內搖滾界的老炮了。
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國內搖滾風盛行,搖滾歌手火得一塌糊涂,甚至要超過港臺流行歌手。
陸飛在91年和人組成過一個樂隊,叫什么‘狂怒’……
挺中二的名字,反正陸岳濤沒聽說過。
不過,那時候搖滾市場特別好,是當時音樂界的風口,趁著大勢好,這個狂怒出過幾張唱片,雖說都沒火,但借著大潮,賺了點錢,
陸飛比較有商業頭腦,或者說比較懶,賺到錢之后,就不再玩樂隊,而是買了房……
人才。
除了他自己家的住宅,還有這棟二層小樓的沿街門面,一層有小兩百平方,做吉他為主的樂器買賣;
二層小一些,也有一百出頭,做錄音棚。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樓謀膏粱,二樓安置夢想。
夢想不夢想的,陸岳濤不知道,他就知道,在這個地段,只要陸飛自己不作死,安安穩穩吃到老是不成問題的,一輩子都能過的比這個城市里絕大多數人要舒服的多。
每次看到這些提前買了房的人,即便是陸岳濤,也都會有種‘奮斗無用’的錯覺。
言歸正傳,王月第一遍錄制,花了足足半個多小時才完成,
陸飛卻覺得還是不滿意,要求他繼續錄。
不過第一輪錄完,王月完整演唱了幾次之后,陸飛、朗明、王月自己和陸岳濤,都達成了幾個共識:
第一,這首歌,的確太俗了;
曲俗,詞俗,內容俗;
并不是那種低俗、艷俗,而是沒內涵、沒品位;
如果說帕瓦羅蒂是82年拉菲,劉德華張學友是優質啤酒,那這首歌,大概就是隔夜涼白開……
第二,雖然很俗,但真的好朗朗上口,
好似魔音貫耳,過耳不忘。
第一遍錄到后來,連朗明在邊上都跟著哼哼。
太俗,所以就太受廣大俗人喜愛。
陸岳濤心想,這首歌也就是俗才開了個頭,還沒俗到家。
下次琢磨琢磨,把兩只蝴蝶搗鼓出來,
那才是俗到家嘛。
“陸老板,這首你們賣不?”陸飛一邊調音,一邊問。
“恩?”陸岳濤微微一愣,怎么好好的說起這個來?
朗明也奇怪,明明他們是來錄歌的,陸飛賺的是錄制的錢,怎么又要買歌?
“我雖然不做樂隊了,不過在圈子里還有點朋友。同樣一首歌,你們自己唱,自己發行,和圈內人來運作,找知名歌手唱,那是完全不同的。”
陸飛說:“老鼠愛大米這歌吧,以前沒有類似的,不過這兩年越來越流行簡單的歌,旋律簡單,朗朗上口,歌詞直白。雖然俗了點,可我覺得還是有一定商業價值的,你愿意賣的話,我出五萬塊錢買斷所有版權,怎么樣?”
陸岳濤笑笑,問朗明:“你看呢?”
“這是錢的問題嘛?”朗明毫不猶豫的拒絕,說:“老陸,咱兩是缺那三五萬塊錢的人嗎?這是我們的事業好不好!哪有還沒起步,就賣掉自己事業的?”
陸岳濤心想那是錢不夠,80萬,還不是照樣把事業賣了?
當然,朗明賣的不是事業,而是他爹在電信的路子。
“兩位,五萬不少了。”
見他們兩好像在猶豫,陸飛笑道:“你們是外行,不曉得行情,這年頭獨立音樂人到處都是,比狗都多,一首歌寫出來,差點的,用去填坑,千兒八百的都能賣,沒法子,今天不賣,明天就沒飯吃,就是再好的歌手,成名之前,也都是窮光蛋,哪怕明知道這首歌能火,他也得咬著牙賣了,先賺口飯錢。”
陸飛的語氣,不像是給陸岳濤他們解釋,反而有些自嘲和發泄,說了一大堆行業內的規則,最后道:
“質量再好的,五萬也就到頂了,這么說吧,國內最頂級的歌星和制作人去買歌,也不會超過這個價。”
“頂級歌星和制作人也要買歌?”朗明問。
“那你以為呢?一張專輯,少則五六首,多則十幾首歌,你以為那些歌星、音樂人,腦子里都有無窮無盡的靈感啊?也就幾首主打,是他們自己寫的,剩下的,很多都是去市場上直接買,自己掛個名而已。要不然,你以為那些沒出專輯,沒簽約也沒火起來的制作人,是怎么活的?”
陸飛說著,一貓腰,從柜子下面抱出來一個大紙盒子。
里面全是沒有封皮的光盤,裝在塑料盒子里,大致一看少說有二三十張。,
盒子外面貼著名字。
他說:“看見沒,就這樣的滿大街都是,你歌再好,也要包裝、營銷,也要行內的關系才能做。這些歌,加一塊還不到五萬。老鼠愛大米這歌吧,我們現在說它朗朗上口,可誰敢保證,推出去,就一定能火?好歌多了去了,最后能火的,沒幾首。我買歌是冒著風險的,你們五萬塊錢平安落袋,有什么不好。你們家長一年,能不能賺到五萬?”
陸岳濤和朗明都沒吱聲,
朗明家長一年賺好幾個五萬,陸岳濤家長,一年賺一百個五萬,大概都不止。
陸飛大概還以為他們就是普通的大學生,音樂愛好者。
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和他說白了。
“那你還要買?這么小概率,豈不是賠到當褲子。”朗明說。
“兄弟,做生意嘛,就像投資,有賠才有賺,不敢賠錢,哪里會賺錢。賠了十次,二十次,只要抓準一次,就都回來了嘛。”
陸飛指了指面前的一大堆光碟:“不過你說的對,從概率上來講,大概率是要賠錢的,諾,這些全是我的失敗之做,我就當是過我們國家文藝事業做貢獻了,幫幫一些才出校門的小盆友。”
話音未落,從錄音棚走出來的王月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師哥,那怎么不見你幫我?”
陸飛眼睛一瞪,看起來和王月很熟悉的樣子,張嘴就罵道:“草!我沒幫你?!要不是我介紹,你就這么尊榮,哪家酒吧敢請你?早就去演恐怖片了!”
大概是因為長相被人嘲笑過多年,王月早就無所謂了,一撩長發,說:“長得丑又不是我的錯,我倒是想去演恐怖片,這年頭電影明星比歌星賺得多。還有,能不能換家地方唱,越夜都要關門大吉了。”
“你還好意思說!”陸飛伸手在他后腦勺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人家老板跟我講,你去了之后,客人數量越來越少,尤其是夜里,我說你就不能把頭發剃了,哪怕剃光頭,好歹不嚇人啊……”
“咳咳……”陸岳濤咳嗽兩聲,“兩位,要打情罵俏可以等我們離開,是不是先把歌給我,然后結賬?”
“真不賣啊?”陸飛問。
“下次我寫出爛歌再考慮吧。”陸岳濤說。
“靠,我又不是收垃圾的。”陸飛做了個不買拉倒的表情,“樓下請。”
回到創業中心,再電腦上又聽了一遍,覺得沒什么問題,然后把這首歌掛在了動聽網。
“你說陸飛那個話,到底靠不靠譜?”
朗明不太確定的說:“我覺得他講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先不說這歌到底好不好,就算是好,世面上現在那么多流行歌曲,也未必就一定能出頭。”
“怎么,又改主意了?”陸岳濤問。
“那倒沒有,幾萬塊錢而已,試試水嘛,就算賣不出去也無所謂的。只是聽他那么說,覺得這一行水還真深,誰能想到那些大牌的歌,那么多都是買的,他媽的,欺騙我感情!”朗明憤憤不平的說。
陸岳濤笑笑,哪一行都一樣,
90年代中后期,宋柯已經算是著名音樂人了,人家來買他的歌,只開一兩千塊錢。
“等到我們能做大,你覺得哪個歌星欺騙了你感情,咱們可以把她簽下來,讓她好好補償你嘛。”陸岳濤說。
朗明愣了一下,說:“我說的是劉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