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撲嚇了一大跳,踉踉蹌蹌往后退了好幾步。
“你還敢回來!”
那人繼續哭鬧不休,芳菲這時才看清,這是她那個驕傲的小姐姐芳苓。
這時的芳苓穿著一身素白麻衣,脂粉不施,蓬頭垢面,滿臉淚痕。她揪著芳菲衣裳的前襟放聲大哭:“把我娘還給我,把我娘還給我!”
芳菲被芳苓一纏,也有些手足無措。兩個同樣穿著素服的婦人來將芳苓拉開,口中勸道:“三姑娘,您可要保重些,別傷心得太過了!”
鬧了這么一出,廳中眾人都走了過來,大多是些勸芳苓不要太傷心的。另外一些人冷冷看著芳菲,好像她身上沾有什么不潔的東西,那些眼神里全透著深深的厭惡。
芳菲不明白眾人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在人堆里,芳菲看見了她的教養嬤嬤孫嬤嬤,便將她喚到跟前來問了個究竟。
原來,死者是芳苓的母親,秦家大夫人李氏!
這一次遇襲事件,跟著去的家丁護院死了四人,重傷二人,另外每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掛了彩。還有一個丫鬟一個女仆,也都死于非命。
據說大夫人李氏是因為護著秦老夫人,替秦老夫人擋了一刀,導致失血過多。被路過的兩隊香客救下來以后,人還沒回到家就不行了。
秦老夫人雖然性命無憂,卻受到極大的驚嚇。加上她最看重的長媳因為救護自己被砍死,秦老夫人心中愧疚,從昨晚回來后幾乎都處于半昏迷狀態,到現在還發著高燒。
二夫人林氏同樣被嚇破了膽子,而且她的手臂上也被大刀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眼下還在她的院子里靜養。
大家當時以為滾落山坡的芳菲兇多吉少,沒想到昨兒深夜里接到通報,說芳菲被人在山下找到了,安全生還。
芳菲聽了孫嬤嬤的這些話,知道了自己落山后秦家諸人的遭遇。她理解芳苓死了母親,自然心情激動,可是——李氏的死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那些人干嘛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過,她心中的疑團很快就被解開了。
“別拉著我!我要跟這個小賤人拼了!”在孫嬤嬤跟芳菲說話的時候,芳苓還在一邊叫罵不休。
“你這個小賤人禍害你自個家人就算了,干嘛還跑到我們家來!你把你祖父祖母、親爹親娘都給克死了,又來克別人!”
芳苓歇斯底里的叫喊著,芳菲聽她這么一說,隱約明白了幾分。
這話,不是現在才聽到。
就在芳菲投靠到秦氏本家這幾年來,時不時就聽人說她這個孤女是“掃把星”,克死了家里所有的長輩。
現在秦家死了人,又莫名其妙的牽扯到自個頭上來了。
如果是原來的那個芳菲,一定會因為芳苓與眾人的態度感到極度難過吧。可惜現在住在芳菲體內的,是一個堅強的靈魂,哪會為這莫須有的罪名掉一滴眼淚?
她冷冷的注視著芳苓,說:“你如今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計較。但是請不要胡亂攀咬,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該恨的,是那些山賊,而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芳苓激動得近乎瘋狂,“若不是你死皮賴臉的跟著去,秦家怎么會遇到山賊,我娘怎么會死!老祖宗,到現在還臥床不起!連服侍你的丫頭,也都被你連累死了!”
芳菲臉上終于變色,她疾聲問孫嬤嬤:“春喜……死了?”
孫嬤嬤遲疑了一下,無奈的點點頭。
芳菲心里一陣酸楚,她沒想到……
春喜不過才十二歲……在這些年里,春喜對自己這個不得勢的小主人一直忠心耿耿。這回卻沒能躲過去……
不過,芳菲傷心管傷心,也沒圣母到把錯往自己身上擔著的地步。殺死春喜的,是山賊,不是她。她為何要為這些人的慘死負責任?
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嗎,更何況她只是個十歲幼童罷了!
這些人居然不去怨恨真正罪惡的山賊,卻來怪一個才十歲的小孩子?這是什么樣的邏輯?
“好啦,不要吵了!”
一個身形富態的白胖中年男子大步邁進正廳,芳菲認得他便是秦家大老爺秦易紳,輪輩分,她該叫他一聲大伯父。
芳苓被父親一吼,果然安靜了許多,只是仍在不停抽泣。
秦大老爺一樣身著喪服,面沉如水。他環視廳中眾人一眼,對那兩個攙著芳苓的婦人說:“先把三姑娘送回房去!”
秦大老爺在秦家的權威僅次于秦老夫人,他一發話,誰都得乖乖聽著。
他又讓其他的人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做事,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芳菲。
芳菲低眉順眼的站著,不知這位身為族長的大伯父會如何對待自己。
“七丫頭,這幾位是?”
秦大老爺一發問,不等芳菲回答,朱善就搶在前頭說:“小人姓朱,是跟著我家公子從外地來陽城辦事的。昨兒我家公子也被賊人襲擊,同樣掉下了山坡,小人等幾人去尋找公子時順道救起了秦姑娘。”
昨晚到秦家送信的,也是朱善的手下而不是府衙里的官兵,所以秦大老爺還不知道侄女兒在府衙后宅里過了一夜。
聽得朱善回話,秦大老爺拱手說:“秦某人替我過世的堂弟一家,謝過朱壯士。我那堂弟只剩七丫頭這滴骨血,要是她有個好歹,秦某人真是愧對他托孤之意了。”
無論如何,秦大老爺當著外人這樣表態,還算得體,不愧是一族之長。
朱善推辭了秦大老爺讓人捧來的謝禮,率領部下告辭離去。秦大老爺見他衣著華貴,談吐不凡,這樣的人物竟是人家的奴仆,可見他的主人不是尋常富戶。想到此處,秦大老爺也不堅持,只是親自將朱善幾人送到大門外才回來。
孫嬤嬤早得了秦大老爺的吩咐,伺候芳菲回她的偏院休息。
芳菲一回到院子,春雨就快步迎了出來。芳菲見她兩眼紅紅,腫的像兩只桃子一般,知道她一方面是擔憂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是傷心春喜的辭世。芳菲也是極為難過,強忍下心中苦痛安撫了春雨好一會兒。
芳菲在偏院里休養了兩天,便想著去探望秦老夫人。誰知才去到秦老夫人的院子門口,就被婆子攔了下來,說老祖宗精神太差,誰也不見。
她只得回轉,還沒走幾步,就看見芳苓和芳芝從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出來。
她頓時了然——不是誰也不見,是不想見她罷了。
秦老夫人……芳菲還以為這個老祖宗能統管后宅數十年,該是有些手段和見識的,誰知她和那些愚夫愚婦也沒什么區別。都把自個當成了掃把星,怕自己會“克”她。
前些天秦老夫人還說要“補償”自己,就在那天去上香的時候,倆人也相談甚歡。說起來,自己還是為了救她才失足掉下山坡的……轉眼間,她就把自己狠狠推開了不理。
芳菲心中冷笑。如今這個宅子,從秦老夫人這位老祖宗往下,個個都對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生怕沾上自己什么晦氣。就連她院子里新來的兩個粗使丫鬟和孫嬤嬤,都對她能避則避,輕易不近她的身。
只有春雨,待她一如往昔。
“呼……”
芳菲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她感覺越來越憋屈了。原來的芳菲不過是被人無視而已,現在的她,周圍卻全都是敵視的目光。
要不是她心志堅忍,早就要發瘋了。
這些無聊人越傳越玄乎,把她說得極為不堪。什么生而喪母、繼而喪祖,父親命途多舛,勞累半生一事無成,潦倒而死……然后,這些全都變成了她的錯!
多么可笑,但又多么無奈!
芳菲看著院子里的高墻。有時她甚至在想,也許自己應該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刻爬出去,遠離這一幫可怕的長舌愚人,從此到處流浪也比現在的日子要好得多!
“姑娘……外頭有客人說要請您出去見上一見。”
孫嬤嬤小心翼翼的走到離芳菲幾步遠的地方,低聲稟報道。
芳菲皺了皺眉,就是他們這種把她當成病菌一樣的態度,讓她沒法子不心煩。
“什么人?”
芳菲一邊隨著孫嬤嬤往外走,一邊問道。
居然會有外客說要見她?
孫嬤嬤回答說:“陸家的。”
“陸家?”
芳菲沒反應過來,這陸家是什么親戚?
孫嬤嬤奇怪的瞅了芳菲一眼,提醒說:“就是……姑娘您那個陸家。”
孫嬤嬤說得隱晦,芳菲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好一會,才猛然想了起來!
啊……“那個陸家”!
是她的“未來夫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