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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汴梁叔侄

  宋都汴梁城,雄踞西北平原之上,大宋開國以來歷八十年為都城,從一個規模中等城市漸漸發展成為人口百萬之巨的超大規模的城市。

  由于人口呈爆炸性增長,整個汴梁城中顯得房屋層層疊疊,擁擠不堪;白天晚上各種早市、日市、夜市、定期市、專市花樣繁多,或許所賣有所不同,但都有一個統一的特點,那便是人煙浩鬧,摩肩擦踵。

  在這樣的大都市中,除了皇家可以住的寬敞舒坦之外,其他人的住房問題便是他們最頭疼的問題,三代居于一院,斗室小閣皆住滿了人,以至于諸多富貴大戶皆在城外沿汴水置宅,遠則遠矣,但落得個清靜。

  久而久之汴水沿岸便成新城。

  三司使晏殊的府第便在左二廂麗景門內汴水河邊的甜水井胡同內,宅邸四開八進,頗為氣派;晏殊好宴飲講究生活品質,當年家境貧寒是實在沒有辦法,但當他富貴之后自然不愿再受貧寒之苦,里城的宅邸逼仄不堪只能作為政事繁忙之時的臨時歇腳之用,日常家居則闔府上下全在甜水井胡同的大宅中。

  細雨紛紛落下,晏殊在院中小亭負手賞雨景,身后輕輕地腳步聲將他的思緒從神馳中拉回,回首一看,正是剛從大名府歸來的侄女兒晏碧云,晏殊對自己這個侄女兒疼愛有加,同時也懷著一份歉疚。

  “伯父,又在醞釀好詞么?”晏碧云一襲月白襦裙,笑顏如花,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一壺一杯置于其中。

  “江郎才盡了,哪能有好詞,越老心境越蒼涼,寫出來的句子自己都不能看了。”晏殊嘆道。

  晏碧云抿嘴一笑,將托盤放在石桌上,素手斟上一杯道:“伯父嘗嘗碧云從大名府給您帶回來的‘玉泉香’這可是您一直喜歡喝的酒,這次我一下子帶回來五壇,若不是有限購之制,還想多帶幾壇呢。”

  晏殊感動不已,侄女兒很有心,每次去各地商鋪辦事回來總不忘帶些特產回來,知道自己喜歡喝好酒,吃些稀奇古怪的特產,便時時記在心間上。

  “丫頭有心了,晏家沒有碧云在,我都不知道日子還怎么過了。”晏殊呵呵笑著坐在石凳上。

  晏碧云羞澀一笑道:“伯父是家中頂梁,豈能為瑣事操心,碧云只是為晏家略盡綿力罷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晏殊笑道:“生子不如生女,生女當如我晏家女,不僅心細聰慧,且能縱橫商場,這幾年來,我晏家產業蒸蒸日上,家中子侄輩無一能有丫頭這般手段,我倒省心不少。”

  晏碧云嬌嗔道:“伯父大人老是這樣慣著碧云,這樣下去,人家豈不是會自傲自滿,教家中兄弟姐妹聽去也不好。”

  “好好好,不說了,大名府去了幾天這次倒是沒在那邊呆上一兩個月,想是生意順利的很了。”

  “嗯,生意倒還不錯,幾件緊要之事也處理的差不多了,因為我還想去廬州一趟,所以便先趕回來,隔幾日便要動身呢。”

  “怎地又要去廬州?上次不是住了一個多月么?那邊不是只有一家酒樓么?難道有什么麻煩不成?”晏殊瞇著小酒問道。

  “也……沒什么大事,只是那邊生意不錯,我想……選個地址再開一家。”晏碧云掩飾著自己的慌張道。

  “生意上的事伯父一竅不通,你自己拿主意,只是要注意身體,莫要累壞了身子,上次皇上賞賜的高麗人參可還在吃么?”

  “吃著呢,謝謝伯父。”

  兩人絮絮叨叨的拉了半天的家常,廳外雨越下越大了起來。

  晏殊看著雨幕眉頭緊鎖,身為三司使,每日便是跟錢糧賦稅鹽鐵打交道,都有職業病了,雨一下就擔心洪澇,大太陽又擔心旱災,真是沒痛快的時候。

  晏碧云看出晏殊眉宇間的愁結,她不太清楚晏殊心中所想,忽然靈機一動從袖中掏出一張素箋來道:“伯父,碧云這里有一首詞作,想讓伯父品鑒品鑒,看看此人才情如何?”

  晏殊喜寫詞,也喜鑒賞詞,聞言接過素箋觀看,只看了幾句,他便蹦了起來,連聲道:“好詞……好詞……”接著大聲哦詠道:“更能消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好詞,這是何人所作?哪一科的進士?”

  晏碧云捂嘴笑道:“什么進士,只是個小商賈罷了。”

  “什么?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商賈呢?他是誰,叫什么?”晏殊急切的問道。

  晏碧云笑了,能讓晏殊著急的人定然是才情非同一般了,自己雖對詩詞研究不深,蘇錦臨別增詞的情感卻是能悟得出,只是除了情感之外,這首詞到底是否佳作,此刻才算是見了分曉。

  “伯父,侄女兒還記得他的其他兩首詞作,不妨默寫出來讓您一起品鑒如何?”

  “快快……叫人拿紙筆墨硯來。”晏殊此時根本不像是個朝廷重臣,就像個看到自己喜歡吃的糖果的孩童一般。

  仆人沿著長廊匆匆而至,晏碧云拿過筆墨在紙上默下《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和《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兩首詞作。

  晏殊已經被晏碧云一行行清秀的小楷寫下的詞句看的傻眼了,這是什么人,怎地有如此才情卻至今未聞其名,這些詞句字字珠璣,句句精致,作詞之人手法已臻化境,怎地從未聽說過有這么個人物呢?

  看著晏殊震驚的表情,晏碧云在旁輕輕道:“此人名叫蘇錦,乃是廬州府蘇家少東,年方十六歲,侄女兒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他的這幾首詞作,至于為何他名聲不顯,侄女……侄女與他交涉不深,也不能無禮冒然想問,只是……伯父,他的這幾首詞真的很好么?”

  晏殊嘆息道:“怎一個好字能形容,詞作講究的不止是音律,更重要的情感和意境,這幾首詞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上上之作,便是伯父我恐怕在某些方面也不及也。”

  “這么厲害!”晏碧云伸伸舌頭,腦海里浮現出蘇錦那副有些憊懶的樣子來,心頭一陣溫暖,卻又有一種酸楚之感。

  “不過……老夫有些不太明白!”晏殊緊皺眉頭道。

  “怎么?”晏碧云關心的問。

  晏殊道:“此人年方十六,怎地會有如此心境,看這此意表達仿佛是經歷良多之人所發之慨嘆,這倒奇了。”

  晏碧云笑道:“侄女兒在廬州府之時,倒是有人當面質疑他,跟伯父的疑問倒是一模一樣。”

“哦?他怎么回答的?”晏殊揚眉問道  “那蘇錦言道:需知人之情感相通,見葉落而悲秋,見花殘而傷春,何需經歷萬千,有心之人無需經歷亦可感同身受。”晏碧云原話轉述。

  “感同身受么?這倒有點意思,不過還是有疑問,這三首詞作風格迥異,第一首更能消幾番風雨顯得深情款款,第二首楊花詞卻是深沉蒼涼,第三首卻是凄婉,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如此多變,老夫見識雖多,卻從未遇到過,若是真的全部由此人所做,這蘇錦倒是個杰出的人才。”

  晏碧云聽晏殊所言第一首深情款款之語,心頭狂跳幾下,后面的疑問她也解答不出來,只能閉口不語。

  “此人怎地不去應舉呢?商賈之事豈能跟入仕相比,這等人才怎能在商賈上荒廢時光,糊涂啊糊涂。”晏殊嘆息道。

  晏碧云心道:“這話這趟去廬州定要親口轉告蘇錦。”忽然又想: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關心蘇錦了,難道真的陷進去了么?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啊……

  一瞬間心頭幾起幾落,眉間喜憂轉變,忽然想起蘇錦的詞中所說: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正是此刻心中的寫照,頓時心中大恨起來……

  遠在廬州的蘇錦坐在騾車車廂內沒來由的來了幾個大噴嚏,一時間涕淚橫流,驚天動地,待擦干凈之后方喃喃自語道:“難道感冒了?這鬼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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