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風波來的快,去的也快,留下的余韻卻是裊裊不散;廬州城中不消幾個時辰便傳遍了。
有心眼的精明人通過來龍去脈隱隱便猜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有些事欲蓋彌彰,當結果暴露之后,幕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商會這次吃了個大憋,本想將蘇記搞臭搞殘廢,不料蘇記棋高一著,輕飄飄的便粉碎了陰謀,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挨了一個響亮的大嘴巴,白白幫蘇記揚了名;城中的輿論證明了這一點,這可真是俗語所言‘老母豬配種——倒貼錢。’‘賠了夫人又折兵’。
蘇記的謹小慎微,對顧客的一絲不茍,和強烈的防范意識幫他們渡過了這次危機,最大的功臣便是柔娘和浣娘姐妹。
對于蘇記的商標標識各錯一筆這件事,蘇錦不知情,趙大掌柜不知情,店內的大師傅們都不知情,甚而至于連負責刺繡標識的小學徒們也不知道此事,真正知道來龍去脈的便是宋家兩姐妹。
柔娘和浣娘也許是漂泊已久,防范意識極強,當蘇錦滿世界張羅著推廣他的新款衣服之時,兩姐妹在設計服飾描繪成冊之余便考慮到衣服被仿制假冒的這個問題,倒不是她們預知會有人藉此詆毀蘇家,而是僅僅出于一種敝帚自珍的保守。
浣娘是始作俑者,她不無擔憂的隨口一句:“姐姐,若是有人仿制蘇家的款式,咱們豈不是白白替他人作嫁衣裳么?”
柔娘本無這番心思,聽她一說覺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蘇錦,但蘇錦成天介滿世界瘋忙,晚上見了面更多的又是連番的云雨纏綿,意亂情迷之下,怎么會記得這事;后來兩人索性便想了這么個點子,直接在衣服的飾樣上將‘蘇記’二字改成了錯字。
負責繡標識的幾名小學徒大字不識一個,光知道照著葫蘆畫瓢,他們繡出來的兩個字,連他們自己都不認識,更逞論識別錯筆了。
由于標識字體較小,又繡在不起眼的內角邊,趙大掌柜和負責出貨檢驗的領班師傅們只是將內角一翻,看到蘇記二字便作罷,誰也不會在意這件事。
隨著蘇家生意的漸漸忙碌,蘇錦又忙著囤積糧食,準備倉庫等各項事務,最后連兩姐妹都將這件事淡忘了去,唯有店內大字不識一個的小伙計還兢兢業業的照著那兩個錯字一件件的繡上去,發到顧客手中。
上午當閑漢們來鬧事的時候,眼見蘇記便要身敗名裂之時,浣娘忽然想起了此事,這不正是辨別真偽的一個最好的辦法么,所以便發生了后來的大逆轉。
“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蘇錦坐在書房里感嘆道:“若不是遇到你們兩姐妹,我蘇家今日便認栽了,你們兩真是我蘇錦的守護女神吶。”
面前兩姐妹雖不懂什么叫‘守護女神’,但也猜出來這是極為推崇的褒獎,都羞得滿面通紅,垂首不語。
小穗兒舉著一根玉米棒子啃著,在一邊插嘴道:“叫小婢說,這是公子爺有福,若不是您大發善心收留了柔娘和浣娘姐姐,也不會有如此好報。”
柔娘浣娘兩人這次幫公子爺渡過難關,小穗兒心里也是極喜歡的,她惱火自己怎么就事前想不到這個好辦法,要不然這次便可挺身而出,解救公子于危難之中了,看公子還敢將自己看做是個沒用的小丫頭么,但既然自己沒這個本事,而人家柔娘浣娘有這個本事,只要能幫助蘇家,幫助公子爺,小穗兒對她們便會另看上一眼。
不過那是在心里,嘴上小穗兒可不愿意將功勞歸于兩人之身,于是便誅心的將功勞歸于虛無縹緲的‘公子有福之人’之類的理由中。
三人都知道小穗兒的脾氣,倒也沒怪她多嘴,柔娘反而順著她的話頭道:“穗兒妹子說的很有道理,有福之人不用愁,即便沒有我們姐妹誤打誤撞想出來的這個辦法,公子也定能從容應對;公子有觀音菩薩王母娘娘保佑呢。”
蘇錦翻翻白眼,心道:這小嘴甜的,居功不傲,卻將功勞全部歸功于他人,真是兩朵解語之花;但為什么保佑我的便都是觀音王母之類的女的?難道就不能是如來佛祖彌勒佛么?還是我在她們眼中太色,連保佑我的菩薩都被安排成了兩個妞兒。
這個問題無需糾結,即便兩姐妹很是謙遜,但蘇錦還是不容爭辯的將功勞歸于兩姐妹,并生生安了個‘顧問’的名頭在二女頭上。
兩女的顧問之職,按照蘇錦的要求便是蘇記各家店鋪均可提出建議和改進之策,可建議于諸位老掌柜,亦可直接向蘇錦建議,實際上便是蘇錦給自己配了兩個助理。
兩女欣然接受,畢竟這顧問之職比伺候人筆墨的使女高上不知多少倍了,說起來也好聽些;兩女雖家境淪喪,但骨子里的上進心還是有的;其實她們并不知道,在蘇錦看來,其實顧問跟使女之間也并無甚差別。
郎少東耷拉著頭坐在商會的長桌邊,他實在沒想到自己跟蘇記的第一次交手便落得落荒而逃的結局,本來信心滿滿的他還以為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自己搶了個好差事來做,并可藉此為功,日后瓜分蘇記之時可以多分一杯羹。
萬沒料到的是,蘇記防守之嚴密簡直聞所未聞,哪有改動自家歷來標識之理?而且還是錯字,這叫什么事兒嘛。
可是蘇記這么一改,改變的事情的走向,同時也改變了自己在會長唐紀元心目中練達能干的印象,今后恐怕不好說上話了。
唐會長靜靜坐在長桌彼端,聽著郎少東悲悲切切的將事情的原委詳細解說,在感慨蘇記的高明的同時也為郎少東的托大而惱火。
“你們都低看了蘇錦這小子啊,平日里自大慣了,根本就沒有細細的去想,在糧鋪事件上能玩出那么多花樣的人,會是輕易得手的么?也不細細的查查蘇記的方方面面,即便是偽造也要偽造的八九不離十,連標識的錯漏之處都不查明白就去動手,鎩羽而歸也是情理之中,郎少東家,你讓老夫對你很是失望啊。”
郎少東低垂著頭連連自責,態度極為謙卑,心里也不知遷怒于何人,怒火翻騰不休,難以平息。
“算啦,此事到此作罷,郎少東也無需太過自責,畢竟蘇記狡猾如狐,連老夫都差點著了他們的道兒,老夫對此次失敗也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有些可惜大好機會就此喪失,反而提醒了蘇記今后更加防范嚴密,幸而你找的那幾個領頭的嘴巴倒也嚴實,府臺大人象征性的打了二十棒他們只是說自己騙套些錢財來花花,并沒有多說一句話,倒也沒惹出什么麻煩。”
唐會長頓了頓,嘆息一聲道:“你去善后吧,給些錢堵住嘴巴,不能讓這些人產生不滿情緒,鬧得滿城風雨的。”
郎少東恭敬起身,施禮退出;唐紀元枯坐空曠的商會議事廳中,半晌不動,燭火閃耀之際,照的他黑乎乎的身影在雪白的墻壁上忽長忽短,魔鬼般的跳躍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