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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眾生相

  公示上的言辭沒有作偽,確實是應眾人的要求,朱世庸才無奈的答應明日公開審理蘇錦毆人案;朱世庸對蘇記這么多年來的不把他這個知府當一回事的所為早就暗藏不滿,而這位不識抬舉不識時務的蘇小官人居然主動來撩撥于他,這一次要好好懲戒他一番,教他知道這是誰的地盤誰的治下。

  同時,商會跟蘇記勢同水火,這段時間鬧的不可開交動靜頗大,朱世庸全部看在眼里,但是開始他采取的只是一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他認為無論是論手段,論實力,蘇家小子絕不是商會幾個老狐貍的對手;但事情的發展讓人有些意外,蘇家不但不落下風,反倒將商會整的欲仙欲死。

  商會已經不再掩飾他們的怒火,唐紀元也數次遞帖子來求見自己,朱世庸明白他們要向自己要一個態度,一個可以讓他們為所欲為的態度。

  朱世庸的選擇是默認,出面接待的雖然永遠是貼身的師爺,商會送來的大批錢銀卻全部照單收下,這是一種明確的信號,商會當然不會不懂,于是在蘇家糧倉大火燃起之后,朱世庸心里比誰都亮堂,商會動手了。

  蘇家小官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膽敢公然鬧事,朱世庸真是笑都笑不動了,兒子臉上挨了一磚頭他確實心疼,但是這一磚頭挨得值啊,這一磚頭價值千金啊,朱世庸當然要將這件本可以在一炷香之內便能解決的案子壓下來,壓到商會的人來找他,商會能放過這次機會才怪呢。

  一切都是按照朱世庸腦海中的步驟在進行,唯一讓他意外的便是惹出來即將上任天長的李重和京城中得罪不得的和豐樓晏東家,這讓朱世庸有些始料不及,看來傳言晏家這位小娘子跟蘇錦之間的瓜葛并非空穴來風,這事且放下,留待以后再慢慢查探,或許又會成為自己的一張底牌也未可知。

  至于李重的出面,朱世庸能明白他的初衷,蘇家小官人的幾首新詞朱世庸也拜讀過,身為讀書人,朱世庸自然明白這幾首詞確實是驚世之作,李重對于蘇錦不遺余力的支持他也能感同身受;但是無奈呀,誰叫這位蘇家小官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呢?

  擔任廬州知府這幾年來,朱世庸從商會手中得到的好處已經多到他自己也記不清多少了,和商會之間雖表面上來往不多,但自打自己將疤臉黑七從死囚牢中弄出來交到唐紀元手上的那一日,朱世庸便明白自己和商會已經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所以對于蘇錦這個在廬州城搞風搞雨的角色,就算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也要被踩成肉泥。

  朱世庸的處事當然足夠圓滑,立刻審訊蘇錦的事情既然自己不能干,對蘇家以及晏東家、李重等人便需有個禮讓的態度,于是他一面推諉有朝廷要事今日必須處理,另一方面也同意了蘇家和李重晏碧云等人提出的公審的要求。

  雙方這樣的妥協其實反映一件事,那便是雙方都明白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了結的,對晏碧云等人來說,爭取到在百姓的眼皮底下審案能夠降低枉法徇私的危險;對于朱知府而言,他則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來完善自己的計劃,他們要光明正大的將蘇錦打翻在地,在廬州百姓的眼皮底下治蘇錦之罪。

  夜色淡淡,一彎新月高掛天空,照的廬州城的夜宛如灑上一層輕紗,這幾天廬州城中的爆炸性新聞太多,刺激的白日里大家都興奮的過頭了,清爽的夜晚,正好緩解一下白天的興奮勁兒,兩更一過,廬州城中便是鼾聲一片了。

  這個夜里,注定有些人是徹夜不眠的,蘇府中的柔娘、浣娘、小穗兒和大掌柜們,和豐樓內堂深閨中的晏碧云,逍遙津逍遙湖畔對酒賞月的李重、南城包宅中獨坐書房的包大人、商會諸位暗中串謀的東家們……當然也少不了枯坐牢房對窗望月的蘇小官人。

  蘇錦的鼻子已經對周圍臭氣熏天的氣味適應了過來,他的身體也逐漸適應了蚊蠅在周圍的亂飛,他的耳朵也適應了周圍傳來的其他人犯不斷響起的高聲而惡毒的咒罵。

  蘇錦一動不動,他的手中攥著一壺《碧湖春》,這是晏碧云早前來探監之時放在食盒之中的,食盒中的食物一點都沒動,蘇錦明白那都是晏碧云的和豐樓烹制的上等佳肴,但他毫無食欲,將這些美味送給了隔壁牢房中的幾位,看著那幾位搶的滿頭滿臉都是油水,臉上滿足的表情仿佛給個皇帝也不會用這些美味來換,蘇錦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蘇錦望著高高的小窗,新月恰好在這個時候能從小窗里看到,讓他一時有些失神;但獄卒們來回巡查,皮鞭抽打在亂叫亂嚷的犯人的身上,響起一片的鬼哭狼嚎之聲,提醒他:這里是地獄,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獄。

  蘇錦不僅僅感覺到了恐懼,他還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絕望,他忽然覺得自己即便是身具千年經驗,腹中詩書萬卷,懂的知識比這個時代的人高了不知多少倍,先進了不知多少倍,也不能改變身陷囹圄的事實。

  在某種無形的壓力之下,原來自己是那般的渺小,渺小到可以隨便被人當成一只臭蟲給捏爆;蘇錦擔心的不是明日過堂時被擼下褲子照著屁股上打上幾十棒,也不是擔心被懲罰交上多少多少貫的罰金,這些都不算什么,蘇錦擔心的是明日連挨棒子交罰金的機會都沒有。

  蘇錦一點都沒有認為自己是杞人憂天,因為這些人的手段他是見過了,在他眼皮底下殺人放火,這種人豈會在關鍵時刻手軟,而自己現在完全陷入被動狀態,甚至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只能任憑對方將未知的陰謀加之于己身,這種對未知危險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折磨人。

  憑什么別人能殺人放火卻安然無恙,而自己只是想好好經營商鋪,卻成為眼中釘肉中刺?憑什么衙內公子跋扈無行卻不受懲罰,自己只是拍了他一板磚便會招來未知的大禍呢?難道真的只是自己原先分析的利益使然么?利益的背后說明了什么?

  蘇錦想的頭昏腦脹,他用力甩甩頭,欲將心中的疑問和陰霾驅散,猛然間,他將手中酒壺舉起咕咚咚直灌下肚,雖是米酒一壺,但蘇錦的酒量著實有限,很快便進入了半醉之中。

  迷迷糊糊中蘇錦仿佛回到后世,正光著膀子跟舍友們坐在臨街的大排檔上痛飲,斜著眼睛對著老板娘肥碩的屁股吹口哨;忽然間仿佛又看見王夫人慈愛的笑臉,晏碧云曼妙的眼神,忽然又是柔娘噴香的身體,散發著誘惑的呻吟聲。

  隨即,蘇錦手一松,酒壺摔在地上粉碎,身子一歪,倒在草席上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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