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子臉色難看之極,眉頭皺起成一個疙瘩,沉坐不語;柳公子陰測測的出言道:“莫要信口雌黃,好好一副佳作,被你說的如此不堪,依在下看來,夏公子怕是不懂裝懂,賣弄言辭罷了。”
夏四林最怕人家說她不懂,明明是一副不倫不類的字,自己只是說出看法而已,為何這些人都面色難看,仿佛自己得罪了他們一樣,連蘇錦也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柳公子話說的也不好聽,夏四林的叛逆勁兒上來了,張口便要抗辯,蘇錦眼疾手快,伸手搭在她的腰間用力一掐,夏四林吃痛,惱怒的看著蘇錦道:“你干什么掐我,我說的不對么?本來就寫的很差嘛。”
趙公子的面子再也掛不住,猛然一拍桌案,“啪”的一聲,震得桌子上碗碟叮當齊響,湯水淋漓飛濺,眾人躲閃不及,頓時身上臉上濺了不少。
座上眾人愣在當場,夏四林吃驚的看著蘇錦,蘇錦苦笑一聲,湊在她耳邊道:“你也算笨到家了,難道看不出來,這幅字正是那趙公子所書么?居然當面言辭如此刻薄的指責人家,教人如何不怒?你可真是個棒槌。”
夏四林張著小嘴,臉上濺上的幾點湯汁都忘記擦,臉騰的紅了,怪不得蘇錦掐自己,原來自己等于指著鼻子在罵人,攔都攔不住,這位趙公子顯然是惱了;適才自己還說蘇錦喜歡惹事,這一眨眼間,自己便也惹上了是非了。
趙公子臉色鐵青,站立不動,忽然間臉色慢慢恢復了平和,張口哈哈大笑道:“說的精辟,這幅字正是本人所寫,本人自己也感覺缺少了些什么,今日得夏公子點出,甚是榮幸,當浮一大白。”
說罷將震歪的酒杯拿起,柳公子忙舉壺過來斟滿,趙公子將酒杯朝夏四林一揚,送到口邊,咕咚一聲,喝了個干凈。
夏四林戰戰兢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偷眼看這趙公子的臉色;蘇錦也在看趙公子的臉色,這人發作起來有一股凌厲之氣,但很快又平復過來,先前受不了幾句言語便拍案發怒,顯然心胸不闊,但頃刻間恢復笑容,又顯得克制力超強,不知是何等身份,才有這般矛盾的表現。
“可憐那戚翁還巴巴的向我求字,幸而拙作未送出去,否則便要貽笑大方了,還要多謝夏公子讓本人免于出丑,適才有些過激失禮,這廂賠禮道歉,諸位莫怪。”趙公子已經完全恢復正常,微笑上臉,口氣也極是誠懇。
蘇錦搶先道:“趙兄雅量啊,適才要是在下的話,此刻怕是連桌子都掀了,還有心情跟著說笑么?說什么賠禮道歉作甚,只是一場小小的風波而已,我這位賢弟說話也欠分寸,該道歉的是她才是。”
夏四林就坡下驢,趕緊施禮道:“適才不知是尊駕大作,信口雌黃一番,壞了諸位的興致,這廂賠罪則個。”
趙公子道:“無妨無妨,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夏公子這番點評一語驚醒夢中人,今后書法一道,本人還需勤加練習,細細琢磨才是。”
一番相互吹捧和自謙之后,座上的氣氛這才趨于緩和,眾人雖然心存尷尬,但最起碼面上又是稱兄道弟一團和氣了。
“其實本人請兩位過來的真實目的,是想給兩位看這首錄下來的長短句,至于書法云云,只是拋磚引玉而已,字寫的雖不堪,但絕不會影響到這首詞的精彩,秦先生,莫藏著了,將條幅全部打開,讓兩位開開眼界吧。”
秦先生應道:“敢不從命。”隨即順著掛軸方向往下,徐徐將條幅展開,一首完整的小詞躍入眾人眼簾。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座上人除了夏四林和蘇錦之外,當然都已經看過這首小詞,但兩人的反應卻大不相同。
經過最初的發愣之后,蘇錦已經表現的很平常,但夏四林卻雙目放光,嘴唇噏動輕輕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大包間內瞬間無聲,靜謐了數息時間,便聽那趙公子笑道:“兩位,這詞作如何?可比得上那劉夢得的《浪淘沙》么?”
夏四林喘了口氣,出聲問道:“敢問兄臺,這首詞是何人所作?難道是三變先生的新作么?抑或是晏殊大人的新詞?”
趙公子笑道:“非也非也,你倒再猜猜看?”
夏四林皺起可愛的小眉毛道:“宋子京?”
趙公子微笑搖頭。
“歐永叔么?”
“非也。”
夏四林連猜了七八個名字,都被趙公子否決;夏四林忽然驚訝道:“難道是兄臺的大作么?”
趙公子哈哈大笑道:“我也想能寫出這樣的好詞,但本人雖也喜填詞賦詩,無奈才情有限,這樣的詞句本人實在是沒有這能才學寫出,夏公子抬愛了。”
夏四林紅了臉道:“那在下便猜不著了。”
趙公子仿佛得了什么寶似的,神情竊喜,終于難倒了這位出言不遜的夏公子,饒你對詩字夸夸其談,這首詞你卻是看都沒看過,心中得到極大的滿足。
唐先生捻須笑道:“趙官人莫要賣關子了,沒見兩位公子一個傻了一個愣了,怕是心頭如貓抓撓,如蟻啃食了。”
趙公子呵呵一笑道:“也罷,作此詞之人名不見經傳,本人甚至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乃廬州府一名商賈,一個小商賈都能寫出這般好詞,叫我們這些妄談填詞賦詩之人該怎么活啊!哈哈。”
眾人跟著大笑,柳公子湊趣道:“哎,詞是好詞,但商賈跑來填詞,莫不是叫我等讀書之人去經商么?這等不務正業,倒是一朵奇葩也。”
唐先生,秦先生等人均哈哈大笑起來,顯然這些人對商賈填詞是當做一個笑話來聽的,即便他們也覺得這首詞非常好,如果這樣的好詞,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倒是天經地義,但出自一名名字都不知道的商賈,總是感覺心理不平衡,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取笑一番。
蘇錦無暇顧及眾人的語氣,他在思索眼前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會得到這首自己在《落花》詩社盜版的這首《鵲橋仙》,若說這首詞已經影響波及到應天府,蘇錦是斷然不能相信的,他們連寫詞之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很顯然這首詞并沒有廣為流傳,否則的話,別說姓名家世,恐怕祖宗八代的老底子都會被人肉搜索出來了。
“敢問兄臺,這首詞是從何處得來的呢?”蘇錦開口問道。
趙公子答非所問道:“蘇公子似乎不太驚訝呢,難道這首詞不好么?”
“詞當然是好詞,只不過在下好奇,廬州府一介商賈的詞作,遠在千里之外的閣下如何得來的,趙公子是廬州府人士么?”
秦先生插言道:“我家主人豈是廬州那種小地方出來的,應天府這龍潛之地才配出來我家主人這般的人物呢。”
趙公子轉頭瞪了他一眼,似是怪他多嘴,接著笑道:“蘇公子既不言詞也不談字,卻喜歡打聽這些邊角消息,倒是奇怪;罷了告訴你也無妨,我有一好友在廬州府,他創立了一個名為《落花》的詩社,搜羅廬州才子聚集在一起吟詩作賦,這首詞正是他詩社六月集會時一名商賈所做,這書呆子倒也奇怪,恁多讀書人不吸收,偏偏劍走偏鋒,找了個商賈進詩社,居然還得了首好詞,真不知道是他的眼光好,還是運氣好。”
蘇錦眼角一跳,揚眉問道:“尊駕那位好友是否叫李重,字兆廷呢?”
趙公子驚訝道:“你怎知道?”
蘇錦微笑道:“我不但知道他叫李重,還知道他即將赴任天長縣令,還知道他膚黑卻喜歡穿白袍,更知道他跟應天府的《雙燕》社和汴梁的《秋云》社相互交流本社新詞,博得排位;若在下沒猜錯的話,尊駕便是這汴梁《雙燕》詩社中人吧。”
趙公子大張著嘴巴驚愕萬分,座上眾人的表情也變得極為吃驚,這少年居然對情況如此的了解,這可真是奇了,難道這三社爭雄之事已經天下皆知了么?不可能啊,這都是暗中較勁的事,也沒人大嘴巴大肆宣揚啊,文無第一,這等爭取詩社排名之事,原本就是一種象征意義上的事,三位社長也不可能如此宣揚。
趙公子忽然覺得對面這少年有些居心叵測了,難道是暗中有心查探這些事情,今日之會,竟是他的刻意安排么?國人喜歡以己度人,向來對某件不解之事以陰謀度之,身處趙公子這般身份之人,自然對此小心戒備,于是趙公子的語氣也變得生硬嚴肅起來。
“你如何知道的這般詳細?你究竟是什么人?”
蘇錦看著趙公子戒備的表情,啞然失笑,輕輕道:“在下便是這首《鵲橋仙》的作者,廬州商賈蘇錦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