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人聲漸起,普通百姓為了討生活已經陸續早起,昨晚的紛擾已經被拋諸于腦后,一家老小生計問題已經占據了他們全部的精力,他們既無暇也無膽去管這些閑事,只是偶爾相遇作個揖,對昨夜死了幾個人,打了大半夜的事兒輕聲發表一下看法,便搖頭嘆息著各自忙活去了。
蘇錦也早早起了床,洗漱完畢之后,連早餐也沒吃便揣著那份朱癩子的字據趕往東城和豐樓,這字據便如一塊燒紅的火炭,燙的他心神不寧。
輕車熟路的開了后門進了晏碧云的住處,正好迎面碰到端著銅盆往外潑水的小嫻兒,看到蘇錦一大早便在小姐的閨房內外出沒,小嫻兒的臉頓時拉得老長,變了色道:“蘇公子,你這也太過隨意了吧,一大早我家小姐還未起床,你便來叨擾,傳出去我家小姐還怎么在人前走動?”
蘇錦一肚子心思,哪有時間跟她啰嗦,默不作聲的往里便闖,小嫻兒張開雙臂橫著身子攔住他道:“干什么你,光天化日的,強闖么?”
蘇錦火起,一把將她撥到一邊道:“我有要事見你家小姐,無禮之處容后道歉,別耽誤我時間。”
小嫻兒乍著嗓子道:“哎呀,還這么橫,你把自己當此間的主人是么?”
蘇錦頭也不回的往里走,理也不理她,小嫻兒不依不饒的跟在他后面急追,嘴巴里說個不停,言語中已經對蘇錦毫無尊重可言了。
“嫻兒,你還懂不懂規矩了?這般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晏碧云出現在房門口,冷著臉斥道。
“小姐,他……”小嫻兒委屈的要死,還不是為了你的名聲,不然我犯得著這樣么?
“你怎地這般的不懂規矩,蘇公子既然清早便來,定是有急事找我,什么時候輪到你來說嘴?都是我平日縱容你們,現在管閑事管的太多了,若再如此,你便回汴梁去,省得你在這看什么都不順眼。”晏碧云是真的火了。
小嫻兒傻了眼了,小姐已經完全被蘇公子迷惑了,天麻花亮蘇錦便來了,這樣發展下去豈不是半夜要來敲小姐的窗戶了,這樣下去,小姐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小嫻兒心中氣苦,又不敢回嘴,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蘇錦見狀,忙道:“是我不好,小嫻兒沒錯,這事太過緊急,我是來找你家小姐商量的,今后我一定注意,嫻兒妹妹莫哭,稍后我去給你買蟹黃包賠罪。”
小嫻兒抽抽噎噎的道:“小婢不是故意打攪蘇公子和小姐,只是昨日我在前面幫忙,已經聽到有人開始風言風語,小婢這么做不也是為了小姐和蘇公子好么?萬一那些人嘴巴不干不凈,將小姐說的不堪,可怎生是好?”
蘇錦和晏碧云同時色變,沒想到這么快便有風聲了,晏碧云來應天府知道的人不多,有人已經圍繞著這件事散布言論,顯然是有心人在盯著自己二人。
蘇錦不禁捏了一把汗,上前作揖道:“是我不慎,姑娘說的對,但今天這事實在緊急,我也是沒辦法才一大早趕來,說完就走,書院那邊還要去進學,我還有一大堆的文章要作,我也沒辦法,嫻兒姑娘擔待則個。”
小嫻兒抹去眼淚扭身往外走,口中道:“小婢出去給你們把著風去,也怪小婢沒問緣由,你們聊。”
蘇錦和晏碧云對視一眼,晏碧云笑道:“我代嫻兒跟你賠不是了,她就這脾氣,小孩子一般,但是卻是實心實意的為奴家好呢。”
蘇錦道:“我知道,是我唐突了,來的太勤了,今后我可要少來點,既然有人在議論,不能不加以小心。”
晏碧云紅了臉小聲道:“委屈郎君了,這般偷偷摸摸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蘇錦呵呵一笑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今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和晏大人不是有一年之約么?一年很快就會過去,只要你恢復自由之身,我們便可以正大光明的來往啦。”
晏碧云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引著蘇錦進了閨房,兩人坐定,蘇錦便將昨夜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說與晏碧云聽;晏碧云小手緊緊攥著衣角,聽得心驚肉跳;聽到驚險之處時不時的發出驚嘆之聲,隨著蘇錦的講述,晏碧云也仿佛身臨其境,似乎與蘇錦共同經歷昨夜的兇險一般,待蘇錦說完,晏碧云雪白的額頭上居然滲出細密的汗珠子來。
“晏姐姐,我現在很是后悔逼那朱癩子寫了這張字據,這事當時我還很得意,事后一想,實在是將自己往泥潭里又邁了一步,若是那伙人得知我有朱癩子的親筆口供在手,恐怕再無寧日了。”蘇錦皺眉道。
晏碧云細細的思索了一會道:“昨日你來了之后,我便托人去打聽那伙人的底細,傳來的消息很是讓人擔心,今日即便你不來,我也是要去你處告知與你的,哎,你呀,又惹上了大麻煩了。”
蘇錦驚訝的道:“難道那伙人的后臺很硬么?”
晏碧云道:“豈止是很硬二字所能形容,那幫地痞的總后臺直通青天,天下除了一個人,怕是沒有任何一人能壓制住他。”
蘇錦變色道:“這么厲害,這消息可靠么?”
晏碧云道:“給奴家傳來消息那人乃是應天府一名從五品的官兒,當年受伯父大人之恩,后來應天府任職,名字不方便透露出來,因為此事牽涉不小,那人千叮呤萬囑咐叫我萬不可告訴無干之人得知;本來奴家也不認識,此次伯父來書院講學,我家在應天府又有產業,伯父才為奴家引見此人,為的是在應天府的生意多受照應,此人說話當不會信口雌黃。”
蘇錦心中焦躁,道:“后臺之人到底是個什么官兒,一品大員么?”
晏碧云道:“一品大員倒也罷了,此人乃是當今圣上的侄兒,說起來你也認識,便是那滕王殿下。”
蘇錦差點沒一頭栽倒,沒想到居然是滕王趙宗旦在后面撐腰,難怪這幫人刀劍齊全,敢于公開報復殺人了,至于應天府衙門為何不干涉,事情很明顯,那唐介和這位趙王爺本就是沆瀣一氣,一丘之貉,這一點從那日書院外小酒樓上的偶遇便能得到明證。
“應天府東南西北城各有地頭蛇盤踞,相互之間明爭暗奪,爭奪地盤收取百姓的所謂盤子費,其實就是不勞而獲欺壓盤剝百姓,這四處的地頭蛇表面上跟滕王一點瓜葛沒有,實際上他們的總頭領便是王府中一名姓秦的幕僚,可想而知滕王在其中扮演的便是幕后靠山的角色了。”晏碧云娓娓道來。
蘇錦問道:“我就想不明白,趙宗旦貴為滕王,怎地跟這些下三濫的地痞閑漢流氓攪到一起了,這不是自降身份么?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晏碧云戳了一下蘇錦的額頭道:“你呀就是有時候犯糊涂,你道這筆盤子費是個小數目么?四城每月收取盤子費近十萬貫,一年下來一百二十萬貫,這可是塊大肥肉啊。”
蘇錦伸出舌頭半天縮不回去,一百二十萬貫一年,這是多么大的一筆錢,難怪身為王爺也要染指這黑道利益了。
“伯父曾言道,去歲我大宋舉全國稅錢也不過三千八百萬貫,一個小小的應天府,光是盤剝百姓便可以得利如此,很難使人不動心啊。”
蘇錦咬著嘴唇道:“可以想象,除了下邊的留存之外,衙門里肯定也得了好處,所以利益均沾,便全部不顧百姓死活了。”
晏碧云道:“何止如此,這一百二十萬是上繳給王府那姓秦的幕僚之處,其實便是四城每月的份額便是十萬,不管下邊收了多少盤子費,多也好少也好一律上繳定額,這可是一筆旱澇保收的錢呢。”
蘇錦勃然站起身道:“然則下面自然窮兇極惡不懼殺人放火了,盤子費也會越來越多,因為多收便可多結存,下面的人也可以多撈一點,難怪老蔣巴掌大的小點心店一個月居然需要交納一貫多,這伙吃人不吐渣的惡魔。”
晏碧云嘆息道:“此事你怒也沒用,在應天府怕是無人撼動現狀了,你倒是打抱不平了一次,差點惹上殺身之禍,這么大的利益在此,豈會讓你輕易撼動。”
蘇錦怒道:“難道朝廷中便無人察覺么?皇上對這事便不聞不問么?”
晏碧云微笑道:“傻郎君,萬事講證據,應天府上下已經被滕王經營的如鐵桶一般,何處尋覓證據?再說了,皇上即便得知,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還能主動來查不成?這可是關系到皇家的臉面呢。”
蘇錦默然不語,心中憤怒,卻又感到一陣陣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