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府坐落在南四街和東六街的交叉處,應天府四城中東城最為繁華,南城次之,在東城集中了各色飯莊酒樓以及青樓勾欄等飲食娛樂之地,在東城正經的居民住宅都毗鄰城墻一帶,稍往里的路段上都被商家所占據。
但滕王府便是坐落在這些商家聚集之地,若是單以地段價值而論,光是對著東六街的王府大門便占據了十幾間旺鋪的范圍,蘇錦看到這樣的格局不由的惡意的想:要是砸了這大門改成十幾間布莊和成衣鋪,一年最少要賺他個十萬貫。
蘇錦沒有自知之明,居然命小柱子將騾車趕到王府大門前才停車下來,翻著白眼的小青騾子在王府前熙攘的高頭大馬之中顯得雞立鶴群獨具一格,惹得正熙攘而進的眾賀客側目而視。
蘇錦沒考慮那些,整整衣冠邁步走上高高的臺階,邊走邊四下打量,暗自贊嘆滕王府的氣派輝煌,高逾一丈的兩扇朱漆大門,上面遍布黃橙橙锃亮的銅釘,厚達半尺,這樣的門怕是開啟關閉也需得三五名健仆方能辦到;大門兩邊的瑞獸也和一般王府前的不同,并非‘猛以示心,仁而能馴’的石獅子,而是兩只高逾三尺的巨大麒麟獸。
蘇錦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段晦澀的古文來:含仁懷義,音中律呂,行步中規,折旋中矩,擇土而后踐,位平然而后處,不群居,不旅行,紛兮其質文也,幽問循循如也。
這是自己占據的這個小官人的肉身曾經的記憶,這段話便是說瑞獸麒麟的,意思便是說麒麟有一種仁厚君子的謙謙風度;主要是因為麒麟性情溫善,不覆生蟲,不折生草,頭上有角,角上有肉,設武備而不用,所以素有‘仁獸’之稱。
蘇錦暗自好笑,連門口的裝飾物也花心思來這般標榜自己,這位滕王殿下還真是煞費苦心,這種把戲也不知做給誰看的。
其實蘇錦根本不懂古代的一切隱秘之事,古人很多時候喜歡晦澀的表達自己,穿戴打扮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著其用意,切莫以為這些事無人細究,恰恰相反,更多的人是通過這些細節來推斷這個人的品行和意圖,特別是玩政治的那些家伙們。
舉例來說,戰國時趙國名將廉頗曾以武勇冠絕諸侯,秦國進攻趙國時,趙王想重新啟用他抵御秦兵,但彼時廉頗已經老邁,又不太放心;所以便派使者去偷偷觀察廉頗的日常起居情況,結果那使者回來稟報說:“廉頗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屎)矣”趙王大失所望,遂不用廉頗。
吃的雖多,但拉得也多,趙王自然以為是身體不好,排除郭開在其中的詭計不談,這件事便是典型的細究行為判斷對方的例子,其他諸如裝瘋賣傻、諸如沉迷酒色,諸如巨貪卻穿著破衣服的例子不甚枚舉,看來這位滕王殿下深得其中三味,迷惑的自然是大宋皇帝和天下人的眼球了。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一人在臺階上高聲道:“那不是蘇公子么?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蘇錦抬頭一看,正是一襲銀色錦衣,頭扎金冠,笑容滿面的在門口迎客的滕王趙宗旦,趙宗旦甩下眾人抱拳迎上前來,居然將一干前來道賀的官員們甩到了一旁。
眾人紛紛側目,竊竊相問:“這位小官人是什么人?怎地王爺如此看重。”
問了半天居然無人識得蘇錦,門口一位黑衣老者笑瞇瞇的看著眾人道:“說起來嚇你們一跳,這位蘇公子只是個應天府學子而已,家里是做生意的商賈而已。”說罷嘿嘿而笑。
眾人聽出老者話中的譏誚之意,又得知蘇錦只是草民一介,出身是個低賤的商賈之身,頓時相互挑眉擠眼,竊笑不已,剛才被滕王的冷落也瞬間拋到九霄云外,王爺這是在作秀給別人看呢。
“恭賀王爺,草民蘇錦給尊夫人道賀來了。”蘇錦連忙行個大禮,高聲道。
“何必多禮,本王就是想借這個機會和諸好友一聚,難得蘇公子賞臉,本王甚慰;不是說不能來么?”趙宗旦似笑非笑問道。
蘇錦再施一禮道:“王妃華誕,焉能不來,上月末,在下已回廬州老家一趟,將事情提前給辦妥了,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來賀喜的。”
“哈哈哈,好好,請進府內敘話。”趙宗旦滿面春風,轉身招呼眾人入內,留下那黑衣老者一人在門口迎賓。
一行人穿過碩大的庭院,踩著彩石鋪就的寬闊過道一路往正廳行去,蘇錦舉目四顧,不禁大為贊嘆;這王府已經不能用豪華、富麗等詞來形容了,若是一定要找個詞來形容的話,只能用雄偉、輝煌抑或是恢弘來代替,但這樣的詞語仍顯得蒼白無力。
但見庭院深深,層穹疊嶂,屋似華宇,樓如高臺,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紅頂綠漫,金光奪目;更有那來往長廊曲蛔,仆從使女奔走如云,綠樹紅花燦如煙霞,假山樓閣精如圖畫。
也不能說蘇錦沒見過世面,后世的高大精美的建筑見過不知凡幾,但這王府之中的景致卻和那些建筑不同,大氣是大氣到輝煌絢爛的地步,精致卻又精致到細微方寸之間,蘇錦整個一個劉姥姥進大觀園,傻了眼了。
眾人似乎是常客,并不如蘇錦這般的驚訝到下巴快合不攏,倒是一個個饒有趣味的欣賞這蘇錦傻愣愣的模樣兒,把他當笑話看了。
趙宗旦微微一笑,拉著蘇錦的胳膊道:“蘇公子,要參觀本王宅邸,稍后派人帶你轉一圈便是,上次本王便邀你來住,你不肯,咱家這宅邸可還配的上蘇公子的大駕么?”
蘇錦回過神來,暗罵自己二.逼,表現的這般小氣模樣,豈不教那些人看笑話,定定神笑道:“王爺說哪里話來,這樣的宅邸便是住上一天在下也心滿意足了,只是若在下住進來,豈不是破壞了這大好的景致么?古人形容女子‘多一分則太肥,少一分則太瘦。’王爺這府邸便好似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我若往里一住,這美人兒便有了瑕疵了,在下豈敢破壞了這絕世的美景呢。”
趙宗旦一愣,哈哈大笑起來道:“蘇兄好口才啊,拒絕本王便是了,偏偏找出這么個堂皇的理由來,教本王想生氣也沒辦法生氣,真有你的。”
蘇錦呵呵笑道:“王爺謬贊,王爺請。”
趙宗旦哈哈笑著,昂首闊步帶著眾人來到宮殿一般的正廳中,那正廳中廊柱全是漢白玉雕就,地下一水的云南青石鋪就,打磨的光可鑒人,中間七八丈見方鋪就駝絨黃毯,踩上去輕巧無聲,柔軟舒適。
眾人按座次落座,能進的廳來的都是品級頗高的官員,像王安石之父,虞城縣令王損之等雖為一縣之長,但也只能在偏廳落座,由幕僚管家招呼著喝茶,這也正是眾人感到疑惑之處,蘇錦一介草民,卻被拉進正廳中,座次安排在應天倉司旬大人之后,當真是一件令人奇怪之事。
趙宗旦待仆役上茶已畢,笑盈盈的道:“今日內人生辰,本不欲勞頓諸位,但本王想借著這個機會跟諸位聚一聚,所以便向諸位下了帖子,諸位終日為大宋操勞,就當這是休閑半日,張弛有道方能更好的處理公事,本王無官一身輕,平日里也沒什么事兒,也幫不上諸位什么忙,這一日清閑便當本王送給諸位的一點心意了吧。”
眾人起身施禮道:“王爺抬愛,多謝王爺體恤。”
“王爺真心為我等著想,連我等的疲乏勞苦都記于心中,真令我等銘記于心五類具感,我等定不負王爺期待,為大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唐介大聲道。
“對對對,定不負王爺之恩。”眾人附和道。
蘇錦夾在其中,附和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這幫人溜須拍馬似乎已經成了習慣,這些話說出口居然臉不紅心不跳,滕王也夠無恥的,夫人生辰又非整歲生辰,偏偏大發請帖,說聚會也許不假,只怕主要是斂財聯絡,加強勾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