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當然知道秦飛話中有話,但此時此地這種情況實難避免,即便是錢黃兩人將昨夜所說之話全部推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錢狗剩,是你的名字么?”蘇錦指著錢狗剩問道。
錢狗剩梗著脖子道:“怎么著?這名字不好么?”
蘇錦呵呵笑道:“很好啊,沒說不好,這名字好養活。”圍觀之人哄堂大笑,暗道:都這個時候了這位蘇小官人還在開玩笑,若不是胸有成竹,那便是個不知道形勢危急的二愣子了。
“家住東城外十里坡錢家莊是么?”
“是啊,老家在那兒,不過我已經在城里住了四年了。”
“這么說倒是城市人了,哈哈,恭喜恭喜。”
“廢話恁般多,要問快問。”
“家中父母俱在?”
“早死光了,我十歲他們就全死了,這跟此事有什么關系么?再問這樣無關的話題,爺可不愿搭理你。”
“當然有關系,你只需回答我問題便是,你若不答,我便當你是默認。”
眾人翻翻白眼,哪有這樣自作主張的,但此話一出口,便堵死了錢狗剩回避不答的后路,只要你不回答,我便當你是默認,這一手夠損的。
“快問快問,綁著老子一夜了,手腳都麻了,這會子又來閑扯淡,我告訴你,一旦老子脫困,你便吃不了兜著走。”錢狗剩有些肆無忌憚起來,嘴上也帶上了臟字。
蘇錦揮起手掌‘啪啪’照著他的嘴巴上便是兩個鍋貼,打得他頭暈眼花;周圍一片驚呼之聲,全沒想到蘇錦竟敢在此公然打人。
唐介怒道:“大膽,當著本官和王爺的面竟敢如此無禮,你是沒把我們放在眼里是么?”
蘇錦微笑的眼睛里露出寒光,靜靜的道:“若此人在你唐大人面前自稱老子,唐大人你還會和他笑臉以對么?”
唐介頓時語塞,錢狗剩嘴巴不干凈,這兩個鍋貼挨了確實是活該,當下喝道:“那錢狗剩,好好說話,再說出污言穢語,本官絕不輕饒。”
錢狗剩風騷過頭,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是階下之囚,這便開始口無遮攔起來,蘇錦的兩個嘴巴子讓他清醒了過來,呸呸吐出口中血水,心中將蘇錦祖宗八代罵了個遍。
“你父母十歲便離世了,你是如何長大的呢?”蘇錦和顏悅色的問道,仿佛在和老朋友拉著家常,剛才的兩巴掌仿佛跟他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我……我東家一口西家一口,總能活命,你他……的管得著么?”錢狗剩反應很快,‘他娘的’的三個字硬生生被他吞掉一個字,因為他看到蘇錦纖細修長的手掌似乎動了動。
“百家飯養人,要說你的那些鄉親們還真不錯,不但供你吃穿,還供你讀書,而且居然還能讓你進了應天書院,這可真是應了那‘貧寒知奮發’的道理了,佩服佩服。”蘇錦拱手道。
眾人都明白了,蘇錦繞來繞去便是想告訴大家這件事是多么的荒謬,一個父母雙亡的赤貧之子,能活著已經是奇跡,更逞論還能讀的起書,進而還能得到應天提學的推薦進入應天書院,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其中的不可信因素實在太多。
錢狗剩可不傻,雖三言兩句便進了蘇錦的圈套,他也極其郁悶,但他很快便脫身出來,道:“私塾時我是趴在窗外偷學的,書本我也偷了幾本,平日里替人放羊喂牛,我都是勤加苦讀,怎么就不能比他人學的好了?應天府提學官管大人見我聰明伶俐,學問又好,這才讓我進的應天書院,書院吃喝又不花錢,怎地我便不能進去讀書?”
蘇錦鼓掌笑道:“你這么一編……不不……你這么一說本公子倒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了,原來古代那些勵志讀書之人的故事我都還以為是假的,什么頭懸梁錐刺股什么的我一直以為是瞎編亂造,沒想到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啊;不用說,那位提學管大人定然已經不在任上了是不是?”
“你怎知道?”錢狗剩傻乎乎的問了句。
“這還用問么?他若在任上,豈不是一語道破你的謊話,只有他不在任上,也不知在何處為官,這才能無人對質反駁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呢?”
錢狗剩怒道:“你這是什么話,我說了你不信,你便拿出證據來反駁,這算什么。”
秦飛也陰陽怪氣的道:“蘇錦,就算是問不出來破綻,也不用如此沒風度的胡攪蠻纏吧,怎么說你也是個讀書人呢。”
蘇錦呵呵笑道:“說的對,我沒有證據能反駁他的話,權當你說的實情;黃二狗,不用說你也是十歲死了爹娘,自學成才的了?”
黃二狗昨晚被埋在臭哄哄的花肥堆中半夜,早已經對蘇錦恨之入骨,此刻拿眼剜著蘇錦道:“偏不是,老……我父母健在,家境寬裕,自小進學堂讀書,提學大人舉薦我進的書院,怎么著?”
蘇錦高挑大指道:“對嘛,這樣才合理嘛,錢狗剩扯得太離譜了。”
黃二狗道:“他可沒扯慌,我們黃家莊和錢家莊只隔著一道山崗,我們小時候都是在一起玩兒,我們那一帶誰不知道錢狗剩讀書刻苦,人又懂事俊俏,不信打聽打聽去。”
錢狗剩聽了這話臉上燒的慌,但心中也解氣,叫你這小子問,這下沒屁放了吧。
蘇錦撓撓頭道:“我倒是想去打聽,可是府尊大人也不讓啊。”
唐介當然不會接口大度的道:“那你去查吧。”他心里明白這兩人在相互佐證,扯得嘴巴子快裂到耳朵邊了,當下故作未聽見。
蘇錦呵呵一笑道:“最后三個問題,你們答了我便不問了。”
錢狗剩和黃二狗屏氣凝神準備接招,周圍之人也知道這三個問題若是再問不出來原委,蘇錦便只能接受被拿收監的命運了,一時間全場無聲,等著蘇錦的三個問題。
蘇錦吸了一口氣,收起笑容連珠炮般的問道:“第一問,你們是何年何月何日進的應天學府?第二問,你們的講席先生叫什么名字,只需講出來三位即可;第三問,你們上的是哪幾門課,只需講出來五門學科名稱便可。”
這三個問題可以說極其簡單,蘇錦沒叫他們背誦一段學過的文章便已經是法外開恩了,無論是誰,只要進過應天書院,不可能連這三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進書院是一個讀書人引以為傲的事情,其意義不亞于結婚生子入仕,這樣榮光之事,定會印象深刻,絕對不會有人連這幾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狗剩和二狗全部傻眼了,本就是臨時被拉去充當角色,哪會細細研究這些細節,就算是事先對了口供,這兩人也絕對記不住那些拗口的科目名稱。
進入書院的日期還可從現今書院入學的日期推斷而出,那講席的姓名胡扯也扯不出來啊,若是問四城的窯姐兒中的花魁是哪幾位,這兩人管保如數家珍,問這些當世大儒,正是應了那句話:他認識我,誰認識他呀。
“這個,入學日子嘛,景佑二年……六月……不不七月……初……八。”黃二狗眼角瞟著秦飛暗暗比劃的手勢,終于蒙對了應天書院的開學之日。
蘇錦道:“你確定?”
“當然確定,我自己的大日子,怎會記錯。”黃二狗道,錢狗剩也急忙附和。
蘇錦道:“好,我說的不算,戚山長來評判他們的回答是對是錯。
戚舜賓皺眉思索道:“景佑二年,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了,當時書院進學之日夏季當在九月十八,年后是正月二十,自去歲方改為七月初八,你們的回答不對呢。”
滕王唐介等人愕然,秦飛急道:“戚翁,你沒記錯吧。”
戚舜賓緩緩道:“此事如何能錯,你當老夫是老的連日子都記不住了么?是了,應天府倉司副使鄭之鵬不就是景佑年間的舉子么?十幾日前還去拜訪過老夫,跟老夫談起那時的舊事,你等若不信老夫,何不去問問他求證一番。”
“問就問。”秦飛真的要叫人去請那倉司副使鄭之鵬來核實。
滕王趙宗旦板著臉呵斥道:“問什么問,戚翁厚德雅望,這一輩子沒說過假話,他的話還需求證?昏了頭不成。”
秦飛耷拉著腦袋不言語了,他看出來了王爺是要舍了這兩人了,而且還要徹底的封口,不讓這火燒到自家身上,現在考慮的不是如何將罪名強加給蘇錦等人,而是要考慮如何收拾這爛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