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兒拎著一貫錢便往臺上仍,浣娘趕緊攔住道:“我來吧。”
小穗兒疑惑的將錢交到浣娘手上,浣娘捧著錢串緩步從側首上了臺,雙手將賞錢送到徐冬冬手中,福了一福這才下臺歸坐。
蘇錦心中感動,浣娘這是在用這樣的而行動表達對徐冬冬的敬意,尊重她便是尊重自己,由此看出,浣娘是個有自尊的女子,今后在她面前莫要過于放肆才是。
徐冬冬雙目含淚,將錢收入隨身帶來的碎花布包內,一邊的中年書生高聲唱諾道:“蘇公子晏公子賞大錢一千文,拜謝!”
徐冬冬按著規矩在臺上萬福行禮,蘇錦和晏碧云起身抱拳還禮。
徐冬冬又唱了首《雪梅香》,正是柳永的新作,詞曰: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
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
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
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
臨風。
想佳麗,別后愁顏,鎮斂眉峰。
可惜當年,頓乖雨跡云蹤。
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
無憀恨、相思意,盡分付征鴻。
不得不說柳永乃是當世詞作大家,這首詞情真意切,字里行間流露深情回憶的拳拳情懷,透露著淡淡的哀愁;蘇錦想,或許這和他的現狀有關,目前的柳永正是窮困潦倒之時,若不是陳師師、徐冬冬等人一片真情對他,尚且賺錢養活他,怕是他早無立足之地了。
蘇錦忽然想見這位柳永一面,畢竟蘇錦對詞的愛好是從柳永的《雨霖鈴》始,若是自己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此人的晚景凄涼,不去幫一幫心中有些遺憾。
蘇錦在晏碧云的耳邊說了自己的想法,晏碧云皺眉輕聲道:“我不得不提醒你,柳七的名聲狼藉,世間人都說他是吃……軟飯的,靠著妓女掙錢養活,實在不像個男人;你若于他結交,怕是會有損名聲。”
蘇錦看著晏碧云道:“那你會怎么看我?”
晏碧云道:“我對你能有什么看法,只是怕別人議論罷了。”
蘇錦微笑道:“那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誰愛嚼舌頭便去嚼,我才懶得理會這些事呢。”
晏碧云一笑道:“做你想做的,奴……在下永遠站在你這邊。”
臺上的徐冬冬一曲唱罷,便行了禮往后臺走,蘇錦忙命浣娘上去招呼她,將自己請她引見柳永的想法傳達給她。
浣娘在后臺帷幕后找到了她,跟她說了此事之后,徐冬冬似乎有些猶豫。
“姑娘,不是奴家不懂進退,實在是耆卿兄不喜見外人,最近他身體不好,秋寒又至,有些咳嗽,奴家實在不能替他做主,免得惹了他犯病。”
浣娘想了想道:“你可知道適才你唱的那首《水調歌頭》是誰寫的么?”
徐冬冬道:“奴家適才不是說了,是應天府一位姓蘇的學子寫的,怎么了?”
浣娘道:“若是此詞的填詞之人去拜見,耆卿先生見是不見呢?”
徐冬冬驚訝的道:“難道說……那位蘇公子便是……”
浣娘點頭道:“我家公子爺正是打應天府而來,他便是你口中的那位應天蘇學子。”
徐冬冬欣喜道:“那可一定要請令公子去奴家寒舍一坐了,耆卿……耆卿先生就在我那兒,他可是對蘇公子神交已久了,蘇公子去見他,怕是他也求之不得呢。”
浣娘道:“他二人是惺惺相惜,奴家想或許他的病都會因此好轉呢。”
徐冬冬欣喜點頭道:“肯定有好處,那還等什么?請諸位跟我前去吧。”
浣娘連忙回到臺下跟蘇錦說了此事,蘇錦大喜道:“咱們快去,終于能一睹大家的尊顏了。”
晏碧云極是細心,聽說柳三變咳嗽氣喘病臥在家,馬上便吩咐人去外邊買了潤肺的梨膏糖、柚子柑橘等潤肺之物,出了瓦舍;中年書生見蘇錦要走心里大叫阿彌陀佛,一會兒那柳公子必來報復,此刻送走蘇錦等人便如同送走瘟神一般,千恩萬謝的送出瓦舍門外,看著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之中方長舒了一口氣。
眾人跟著徐冬冬出了相國寺廣場,換回普通衣衫的徐冬冬跟個普通女子也沒什么兩樣,青布包裹著滿頭青絲,依舊秀美的臉龐上卻留下了歲月的足跡,在人群中一站,誰還能認出來這便是十幾年前轟動汴梁城的花魁娘子。
“幾位官人娘子,奴家的住所在南門角子,路有些遠,奴家帶著車來的,不知幾位是屈尊奴家的破車還是自己雇車呢?”汴河北岸的停車之所一到,徐冬冬便停下腳步,面色發紅問道。
蘇錦有些奇怪,說這樣的話臉紅什么呢,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很快他的狐疑便有了答案,原來徐冬冬坐的車確實如她所言是輛破車,更不可思議的是,拉車的居然是頭小黃牛。
蘇錦明白,拉車的牲口其實也分等級,有錢人坐的都是馬車,不太有錢的便是騾車驢車,而牛車通常都是鄉下人家拉貨賣菜所用,若是人坐牛車,說明這家人的經濟狀況處在極度拮據的狀態了。
小穗兒皺皺眉道:“這位姐姐,我們帶的有大車,要不你坐我們的車走吧,這牛車如何坐得?”
蘇錦直翻白眼,心道:“這話說的也太直白了,這不傷人自尊么?”還沒等蘇錦開口,晏碧云倒是撫掌笑道:“怎么坐不得?聽說牛車坐著穩當,而且便于觀賞風景,在下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試試,你們坐不坐我不管,反正我要坐。”
蘇錦忙道:“我也要坐,這小黃牛拉車蠻有勁的,晏兄,小弟也要試試。”
晏碧云微微一笑,當先往牛車上爬去,那牛車就是一張平板車,連個車廂頂棚都沒,而且車架子上污濁不堪,晏碧云似是毫不在意,上車后往車板上一坐,笑道:“果然不同,快上來吧。”
蘇錦哈哈一樂道:“來了。”縱身上了牛車在晏碧云身邊坐下。
徐冬冬面露感激之色,聰明如她怎么會不懂這兩位公子的用意,這是在緩解她的尷尬,誰都知道牛車顛簸不堪,而且坐在上面冷風吹面,哪有什么好玩的。
“徐大家,不如你和她們坐到后面的馬車上,牛車怕是載不了許多人呢。”晏碧云笑道。
徐冬冬一語不發,麻利的上了牛車,在車尾坐下,輕聲道:“兩位公子善解人意,奴家豈有不知,馬車奴家不能坐,坐習慣了便吃不得苦了。”隨即招呼趕車的老仆動身。
眾人傻眼了,公子爺和晏小姐都上了牛車,剩下的一幫下人倒有三駕豪華馬車可坐,這可如何是好。
蘇錦一揮手道:“磨蹭什么?上車,出發。”
眾人無奈上車,一行人從相國寺橋過了汴水,沿著保康門大街一路往南而去;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一輛牛車上兩名衣著華貴的公子端坐左顧右盼,后面還坐著一位布衣釵裙的中年女子,情景相當的怪異。
有人揣度這家子定是遭了難了,兩位公子定是錦衣玉食慣了,家中馬車都沒了卻依舊出門要坐車,這老媽子定然是沒辦法才弄了一輛牛車來;這二人居然還沾沾自喜的坐上去,當真是不識人間愁滋味了。
牛車緩慢,行了小半個時辰才往右一拐上了曲院街,又行半個時辰再往南卻是要出了朱雀門了,沿途的人流商鋪逐漸稀少,衣著華貴的行人也逐漸被布衣釵裙短衣小褂的普通百姓所代替,街道上滿是來回嬉鬧的臟的跟皮猴子一般的孩童,遍地的污水橫流,孩童們踩得啪啪亂濺,臭氣熏天,看來這里不僅是郊區,而且是貧民區了。
蘇錦和晏碧云不斷交流著眼神,兩人心里都明白,定是這徐冬冬和柳三變等人無力在城中繁華地帶租房居住,這才搬到這貧民區居住,曾經經歷過紙醉金迷風華正茂的歲月,能安守此處過活,兩人倒是對這曾經的花魁徐冬冬肅然起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