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看著潘江道:“潘指揮,揚州城中大小事務怕是逃不過你的眼睛,你既說出了,本使必然相信;根據我對你的觀察,你不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當日在八公山下,我讓匪首邱大寶射密信于大營,針對那封密信據說你們曾有過爭論;后來凱旋之后,曾有人跟我提及你當日之言,勸我對你防著點,說你包藏禍心,見死不救,”
潘江慌忙起身道:“專使大人,卑職怎會是那種人?”
蘇錦按住他肩頭要他坐下,笑道:“我若信了,又怎會當面跟你談及這些?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必要的小心是應該的,一旦陷入土匪詭計貿然進攻,便是覆滅之局,你做的很對,原該多長個心眼。”
“多謝專使大人寬宏大量。”潘江放了一小半心,
“無需謝我,本該如此;由此我便對你多了一層認識,知道你必不是無腦之人,不瞞你說,此次請功奏表名單,你便是排在第一位,我的意思便是要讓你這樣有些才干之人上位;放眼望去,庸碌者熙熙攘攘,有才干者卻無機會,此番便是要竭力的舉薦上去,至于結果如何,看你的造化了。”
潘江撲地跪倒,眼眶濕潤道:“多謝專使大人提攜,卑職沒齒難忘,大人高風亮節,才干卓越,卑職這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才能跟著大人辦一趟差事;八公山一戰是卑職平生以來辦的最痛快的一件事,卑職對大人的景仰之意可鑒日月。”
蘇錦笑著拉起他道:“這是作甚?咱們私底下談話,不用跪拜大禮,你年紀比我長,這不是折殺我么?”
潘江抹淚站起身道:“卑職從未將大人當做弱冠少年看待,當日軍倉之中初會,雖挨了大人的一個耳光,但后來見大人整治路倉司茍大勝的手段,卑職便已經對大人五體投地了。”
蘇錦微笑道:“那一個耳光只是做樣子,可莫要惱我。”
“豈敢豈敢,卑職糊涂,這一耳光受的住。”
蘇錦哈哈笑道:“然則,你要告訴本使什么話兒?”
潘江一驚,想起正事,忙道:“此事對大人極為不利,大人可知這馮老虎什么來頭?”
蘇錦故作不知道:“我哪知道他什么來頭,不過揚州一士紳罷了。”
潘江道:“大人,這回你可猜錯了,這馮老虎來揚州之前卑職雖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十幾年前他到了揚州,然后數年間一路發跡,成了揚州城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這段時間卑職卻是親歷的。”
蘇錦道:“他有什么特別的手段不成?”
潘江道:“馮老虎真名叫馮敬堯,屬相是虎,據傳生辰為申時,乃是傍晚覓食之虎,所以為人心狠手辣,人送外號馮老虎。”
蘇錦微笑道:“生辰也拿來說話,這不是荒謬么?”
潘江道:“或許這些都是些噱頭,不過外界如此傳言,豈不是說明此人頗有一番傳奇色彩么。”
蘇錦點頭道:“說下去。”
“馮老虎初始開了一家武館,兼具護鏢生意,揚州鏢局武館頗多,有欺生打壓之勢,于是他便接連挑戰十幾家鏢局武館,每與人比武必立生死文書,死于他手中的鏢師教頭多達六人,傷者八人,于是一戰立威將揚州武館鏢局生意幾乎攏于懷中,又借著南城盲三爺之財力廣招弟子,勢力迅速膨脹,逐漸坐大。”
蘇錦對比自己的了解,明白潘江所言不虛,看來是真心的要跟蘇錦說實話了。
“這人如此囂張,官府沒有什么作為么?”
“大人有所不知,囂張之論只是外界傳言,馮老虎很善于偽裝自己,待人接物謙謙有禮,而且善于收羅人心,往往揮灑錢財修橋鋪路,甚至官府的糧稅都雙份奉上,對歷任揚州知府而言,這個人不但不是麻煩,還是自己政績上的好幫手,所以對他也是客氣有加呢。”
蘇錦明白這當中的情形,知府一般而言三年一輪換,然后根據吏部稽核評定政績,予以升遷獎罰,每任知府都希望在任上做些大事,這樣在吏部考評之時便能給自己加分,累官往上爬;而那些考評極差之人則要么貶謫,要么賦閑,或許從此無出頭之日。
這些東西古今相同,二十一世紀的后世,蘇錦見多了那些面子工程,那都是一任領導為了政績而做的面子工程,以至于人一走茶就涼,爛尾樓,爛尾路處處皆是,倒也不足為奇了。
“卑職要說的便是馮老虎和官府的關系,這么說吧,但凡府衙部門首腦,馮老虎均投其所好,打通關節;故而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一旦有風吹草動,馮老虎便比誰都先知道,甚至有些公文還未到知府手上,馮老虎便已經知道內容了。”
蘇錦動容道:“這么厲害?這不是成了揚州城的太上皇了么?”
潘江嚇了一跳,太上皇這話如何說得,這不是說知府便是皇帝么?專使大人說話還真是無所顧忌,忙岔開道:“馮老虎手段刁鉆,便有些人不愿于他合作,必被他使力之下被眾同僚排擠,所以揚州城中馮老虎的話可以說比知府大人的還要管用。”
蘇錦默然,半晌才試探性的道:“聽潘指揮這意思,是否現在的衙門中已有大批人為馮老虎所用呢?”
潘江咬牙道:“卑職說來說去,其實便是要說這個,恕卑職不尊,宋知府糊涂的很,對很多事充耳不聞,只知道畫畫寫字,當然他倒是個清官,也從不欺壓百姓,也不貪.腐,就是于政事上過于隨意,對于形勢沒有很好的判斷,以至于眾人都輕視他。馮老虎數次想將宋知府拉下水,可是宋知府骨頭很硬,從不假以辭色。”
蘇錦道:“既然知府大人不受其誘惑,豈非屬下也一片清明了?”
潘江嗤笑道:“那倒好了,自知府大人之下,我敢說大小官員均與馮老虎有瓜葛,而且關系很密切。”
蘇錦一驚道:“真有此事?”
潘江道:“你若要我拿出證據,卑職可沒有,不過有些事無需證據,沒有證據并不代表卑職信口胡說;一般而言,官面上這點事都是滴水不漏,想找證據卻是千難萬難。”
蘇錦起身踱了兩步,忽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潘江苦笑道:“這些事隨便你問哪個官員,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愿意說出來罷了。”
蘇錦又道:“據你了解有多少人和馮老虎勾結在一起呢?”
潘江搖頭道:“這哪里知道,反正我知道我不是,誰是誰不是外表可看不出來。”
蘇錦肅容道:“你如何證明你不是呢?”
潘江道:“卑職早說了,我無法證明誰是,也無法證明我自己不是,但我自己辦事憑良心,原本我以為昨日停職之事乃是我和潘石屹數次拒絕馮老虎的邀約而帶來的后果,后經專使大人釋疑才打消了此念,但見專使大人為揚州百姓殫精竭慮,所以才冒險將此話稟報大人,放在你去北口三里之前,卑職斷然不會說出。”
蘇錦明白自己在北口三里這么一鬧騰反倒讓潘江等人認定自己不是和馮老虎有勾當,否則打死他也不會來跟自己說這個;正如他所言,誰是誰不是搞不清楚,他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難道自己便能證明和馮老虎沒有勾連么?而北口三里胡同這么一鬧,恰恰便證明了自己和馮老虎之間并無瓜葛,所以他才敢跟自己說這些。
“既然馮老虎早就如此作為,為何不見你們密信告發上去呢?”蘇錦問道。
“沒有證據啊大人,也不是沒人說出去,否則你以為這流言何來?但是說出去了又如何?他如何籠絡控制,目的何在?這些都是一無所知,拿什么治罪?又有人維護,上面責令查出,查來查去卻是跟馮老虎沆瀣一氣的人在查馮老虎,能查出來什么?久而久之誰還冒險去密奏?”
蘇錦嘆息一聲,坐在椅子上,垂頭不語,潘江說的全部在理,事情要是那么容易便敗露,馮老虎也不叫馮老虎了,看來那些官員的把柄供詞才是鐵證,除此之外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