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伸手將這名黨項人口中的木塞之扒了出來,既已招供,便不再乎他咬舌不咬舌了。
“你名叫‘也吃屎’?這名字挺別致啊。”蘇錦拎著眉毛問道。
“……啟稟大人,小人叫做‘野辭食’,野辭乃是我黨項七大姓之一。”野辭食捂著腫脹的腮幫子跪下答道。
蘇錦笑道:“起來吧,你能坦白這很好;不過我有些好奇,你們不是被逼著服了毒藥了么?你招了也是死不招也是死,為何不強硬到底呢?”
野辭食小聲道:“回稟大人,小的并沒有服食那毒藥丸,小的最里邊有個豁牙,吃藥的時候小的將那蠟丸嵌在豁牙中蒙混了過去,后來又連喝了幾盆巴豆湯,將少量化入腹中的毒汁給泄掉了。”
蘇錦睜大眼睛,連連咂嘴,想不到這個其貌不揚的胖子竟然有如此心計,看來牙齒豁口到能救人一命,這上哪說理去?
富弼湊上來道:“賢弟,這供狀上說那拓跋恭和剩下的兩名黨項余孽住在東二廂的隆興客棧之中,咱們還是趕緊帶人去拿人,回來在慢慢的細問這‘也吃屎’便是。”
蘇錦搖頭道:“現在去定然是人去樓空了,這四人這邊一落網,那邊的三人豈會還呆在原地等待?”
富弼皺眉道:“難道要封鎖城門搜捕?這怕是不太方便呢。”
蘇錦道:“不用,為這三個毛賊興師動眾根本就不值得,而且他們肚子里有慢性毒藥,也定然不會逃走;我估計他們一定還是要找蕭主使等人的麻煩。”
蕭特末叫道:“我怕他個鳥!這幫西夏狗是活得膩味了,居然將主意打到爺爺頭上了,我回去之后定要將此事奏請皇上,讓皇上認清西夏狗的真面目。”
蘇錦笑道:“那是一定要的,西賊這是拿你們遼國不當回事,為了挑撥你我兩國之間的關系,已經喪心病狂了。”
蕭特末怒道:“本使豈有不知,他們的狗頭領李元昊不知道派了多少次使者覲見我大遼皇上,要求我們出兵從宋國東北進兵,說什么‘夏從西北,遼從東北,呈鐵鉗之勢,將宋人鉗制的不能動彈,不出一年,兩國便可瓜分宋國富庶之地’,他娘的,轉眼間便開始拿老子當犧牲品了。”
蘇錦和富弼心頭一驚,蕭特末無意間透露出的這幾句話說明,夏遼之間早有共同出兵伐宋的構想,只不知為何遼國沒有答應。
蘇錦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宋遼乃友好鄰邦,貴國皇帝豈會受他蠱惑。”
蕭特末道:“那是自然,我大遼皇帝高瞻遠矚英明決斷,一眼就看出了西夏狗的詭計;他娘的,他們從西北進軍,順利的話十日內便可攻到這汴梁城外,我們累死累活的從東北路途比他們多了一倍遠,到頭來吸引了兵力,汴梁卻叫他們給得去;誰不知道汴梁城金銀珠寶堆成山,他們搶先搜刮了去,卻叫我們喝西北風,想的倒美。”
劉六符驚訝的看著蕭特末,伸腳連踢蕭特末的腿肚子,缺心眼的蕭主使這不是把什么都說給宋使聽了么?這人當真蠢的可以,皇上居然讓他來出使,也不知是腦子里那根筋搭錯了。
蘇錦和富弼的心中山呼海嘯一般的翻滾不休,原來是這么個原因才導致夏遼聯盟流產;兩個強盜去搶東西,一個從前門,一個從后院,財寶都在后院,前門那個生怕后院那個拿光了財寶跑路,所以便不愿意跟著一起干;后院那個因為沒有前院的強盜掩護,被這家子的家丁一頓胖揍堵住門外;這個故事說明各懷鬼胎的兩個人根本便無法合作。
兩個人本商量好要當君子,卻各自揣著小人之心揣度對方,能合作起來才怪。
蕭特末被劉六符一踢,立刻驚覺失言,忙掩飾道:“這個……扯得遠了,剛才這些話都是本使揣度之言,做不得真;實際上我大遼皇帝是顧念兩國兄弟之誼,這才一口回絕了夏狗的無理要求的。”
蘇錦微笑道:“這話我信,此事不屬于你我討論范疇,咱們只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明日一早我和富主使在早朝上會上奏朝廷,蕭主使邊的安危還是小心些好。”
富弼也道:“請貴使允許我們調派人馬加強境界;另外從即日起,貴使無事不要出館驛半步,以防不測。”
蕭特末滿不在乎的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不是你們大宋皇上要我的腦袋,幾個區區西夏狗如何能害的了本使。”
蘇錦正色道:“不然,這伙人已經紅了眼,你不死他們就要死,所以這種人咱們還是要防備些,不要怪本人說話直接,貴使的生死本與我等無干,但既然關系到兩國之間的交好,便由不得你了;這事就這么定了。”
蕭特末道:“你們這是要將本使軟禁起來么?”
蘇錦冷冷道:“莫要不識好歹,我們都是一片好意,你卻當了驢肝肺。”
劉六符陰測測的道:“二位大人若真的為我等著想,又怕我二人在汴梁城出事端,那便該趕緊上奏貴國皇上答應我大遼國的條件,如此蕭主使和本人也好率隊回城,之后我們的生死便不用你們擔上干系了。”
蘇錦呵呵笑道:“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這樣吧,明日午后我和富主使帶人來請二位前去談判,明日早間我等也將兩位的意思轉達給皇上,下午給你們答復如何?”
蕭特末連連點頭道:“甚好,甚好,說老實話,都說你們汴梁城多么繁華好玩,我其實一點也沒覺得;住了這幾天都有些懷念上京了,快些稟報吧,談完了我們要回去遼國,這里快要憋悶死人了。”
蘇錦哈哈笑道:“蕭主使若是真的覺得憋悶,咱們就再來一場比試好了,就跟昨日上午一樣,還是壓彩頭。”
蕭特末臉上一紅,翻翻白眼道:“你不必提醒我欠你銀子,大不了臨走時候我留下十匹馬抵債便是,我西夏馬匹匹都是神駒,每一匹都值幾千貫,你還要找我些錢銀與我做盤纏使。”
蘇錦放聲大笑道:“好好,蕭主使做的好生意,明日我先送一百兩銀子來算是你預支的,你們這么小心,恐怕也不會吃我們供應的飯食,這一百兩算是給你們吃飯的;臨行之際,咱們一并算總賬便是,反正你們帶了一百多匹馬兒,大不了多賣幾匹,我照單全收便是。”
蕭特末狠狠瞪了蘇錦一眼,道:“我大遼良馬你們宋人饞的流口水,朝廷是嚴禁售出馬匹給你們宋國,這次若非不得已,你想也別想,十匹足矣,還想多要,門都沒有。”
蘇錦一笑:揮手命人將一死一活兩名黨項人都帶走,和富弼兩人拱手向蕭特末等人告辭道:“馬兒的事臨行再說,目前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我留下五十名士兵在街口巡邏,有事可差他們去稟報我和富主使,蕭主使留步!保重!”
說罷挽著富弼的胳膊匆匆去了。
蕭特末嘴上滿不在乎,蘇錦和富弼一走,他立刻下令里里外外將館驛搜了個遍,又傳令下去,即日起所有警戒士兵小隊加派一倍,同時嚴令不準隨意外出不準隨意吃東西,甚至于連院中老井里打出來的水都吩咐要先用銀針探測之后方可使用。
蘇錦和富弼商量好明日早朝上一起啟奏此事,各自回府休息。
一進門蘇錦便問王朝,那位民謠拓跋峰的黨項硬漢子怎么處置了,王朝道:“押在院子里,這人血流多了,有些犯迷糊。”
蘇錦忙道:“趕緊給他上藥,此人是條漢子,能為家小性命忍住酷刑便是有責任有擔當之人,先前我還當是李元昊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讓他們賣命,現在看來,李元昊也不過是手段卑鄙之人。”
王朝道:“這人肚子里不是有毒藥么?公子爺焉知他不是因為必死而強硬?”
蘇錦道:“即便是必死之人,能熬得住那樣的酷刑的也算是一等一的硬漢了,我便自愧不如;我剛才在想,若是你們幾個被敵人抓住,用鐵錘一根根的砸爛手指,也能熬得住么?”
王朝稍微思索了一下道:“小人沒試過,但小人卻絕不會為了活命而出賣他人,公子爺應該最了解我。”
蘇錦笑道:“別多心,我們只是假設,你我兄弟共同經歷數次生死,相互之間早已是過命的交情;我這么問只是說明經受住這種酷刑的打熬必是因為心中有一群舍生守護之人,而非什么毒藥,可不是要試探你什么;我知道你們定然能熬得住的。”
王朝拱手道:“小人明白公子爺的意思,說實話小人沒遭受同樣的酷刑,所以不敢妄言,但我知道有一人定然能熬得過。”
蘇錦眼睛一亮,握住王朝的手道:“我知道是誰。”
王朝哈哈一笑,轉身去幫那拓跋峰敷藥安頓;蘇錦吁了口氣,自回屋洗漱上床沉穩入眠。
蘇錦是有些多疑了,王朝所說的人便是馬漢,馬漢硬生生的打人打到手指斷裂稀爛,豈會在乎這鐵錘砸指之刑?王朝以馬漢來比喻,便是向蘇錦表明心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