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的心情卻是極為迫切,當日召見三人均未表態,之后,次日晚間又召來三人要三人當面提出改革舉措,一意要進行變革。
三人禁不住趙禎的催促,只得各自將心中的想法寫成手詔上陳,趙禎又詢問如何進行變革,這一回三人的意見卻有了分歧。
富弼和韓琦均表示不可急于進行變革,等待時機或者是先擇其一二試行方可進行,這樣的回答當然不能讓趙禎滿意,而范仲淹則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后提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建議”“。
“皇上,臣以為,變法之舉確實不宜操之過急,臣早有耳聞,朝廷內外均有議論變法之事,大小官員贊成者少而反對者多,若皇上下了決心要即刻進行變法,臣不得不提出條件,否則變法必將失敗。”范仲淹靜靜的道。
趙禎道:“說,朕就是要你們說真話,有何為難之處只需言明,朕為你們做主便是。”
范仲淹吸了口氣緩緩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臣以為若要我等領銜變法,便先要賦予我等權利,我和韓琦大人是樞密副使,政務之事也插不上手,職務上還需皇上給予調整。”
趙禎道:“這個朕早已考慮清楚,朕打算任命你二人為樞密副使同平章事,這樣政務院樞密院你們便都有名分了。”
范仲淹道:“多謝陛下,臣不是要官職,臣之為人皇上當很清楚,實是就事論事;另外臣以為,變革之事牽一發動全局,一旦開動回頭之路,臣請皇上一定要頂住流言蜚語,若皇上對我等產生嫌隙,則變法必敗。”
趙禎笑道:“這是自然,朕提出的人選,又怎會懷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你們認真辦事,朕一定做你們的后盾。”
范仲淹點頭稱謝,又道:“最后一點,臣想先從冗官之事入手,要變便先變最痛之處,此舉涉及之人均是官員,乃是受阻力最大之處,此項能變革成功,則其他皆易行,此舉不成,其余的也不必再推行了。”
趙禎皺眉道:“當日我曾于蘇錦談及他的策論十弊,他說應該由易而難潛移默化,你的想法倒是奇怪,居然先難后易,不過朕相信你一些,朕尊重你的意見,年后朕將給予你等的任命,幾位所奏的手詔也許潤色斟酌,朕定于慶歷三年節后二月昭示天下,進行變法,在此期間你等可先行考慮周詳報于朕知。(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
秦州驛館里,蘇錦眉頭緊鎖的聽完富弼韓琦等人的話,半晌不語。
富弼道:“蘇大人,我等此番前來便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策論十弊是你最先提及,也因為你的策論十弊,皇上才有變革之心,如今我等受命行事,卻總感覺……總感覺心里沒有底。”
蘇錦抬頭看著眾人道:“諸位大人,我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諸位看的起我蘇錦,是想讓蘇錦出面助諸位一臂之力,但……恕我直言,此舉當謹慎而行,非同兒戲啊。”
韓琦道:“蘇大人,我們幾個確實是想來要你相助的,朝中銳之臣唯蘇大人的言辭頗有分量,皇上銳意變革我大宋積弊,乃是好事一樁,蘇大人難道不認為這是件好事么?那么當初你寫的策論十弊難道是違心之言?”
蘇錦笑道:“當然不是違心之言,我只是覺得不可操之過急,據我所知當初的策論十弊可是飽受批評,呂相杜樞密等人均對此頗有微詞,說我危言損聽,就連晏三司也斥責我胡言亂語;皇上后來召見我,問我從何處下手,我回答必須先易后難,先從關緊要之處入手,潛移默化一步步的推進,絕不可下猛藥,需知力度多大反便有多大,朝中幾位重臣均對此持反對意見,若是他們出面帶動官員們反對,這次變革必然疾而終。”
歐陽修輕聲道:“不瞞你說,這一點范大人已經考慮到了,所以為了應付這樣的局面,范大人建議皇上擴大言官編制,調任多名諫官包大人和我坐鎮御史臺、另有余靖、王素和蔡襄均任諫官,待明年法公布施行之時,言官可同時發動,先從政務院樞密院入手,反對之人均需清除,扳倒幾個重臣,天下便可太平,法便可順利施行了。”
蘇錦脊梁后冒冷汗,看著包拯用眼神詢問包拯是否有其事,包拯微微點頭,便是證實之意。
蘇錦緩緩起身踱步,慢慢道:“諸位大人,聽我一言,此舉斷不可行,這樣的行為是不理智的,其事說到底變法之事是為了大宋江山社稷著想,為了變法便搬動大宋重臣,此舉是動搖根基之行,斷不可為,而且極有可能釀成流血大患。另外,諸位想過沒有,為了變法而扳倒反對變法之人,此舉似有黨同伐異之嫌,雖然幾位大人光明磊落,完全是為了大宋社稷江山著想,但絕對有人會拿此事做文章,皇上那里難免不受影響,一旦皇上也這么想,后果是什么不用我說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蘇錦想的也太多了吧,皇上親自提出的變革又怎會變卦?難道皇上會出爾反爾?
“蘇大人,你的擔心純屬多余,朋黨雖是本朝最忌諱之事,但我等均是光明磊落之人,皇上也是萬世明君,焉能看不清楚?蘇大人是官兒越大膽子越小,這倒是出乎我等意料之外。”富弼氣惱的道,他本來以為蘇錦一定會同意,為了此次變法之事,他甚至都跟晏殊撕破了臉,沒想到又要因此跟蘇錦翻臉了。
蘇錦微笑道:“富兄,我是否膽小怕事之人天下有公論,我之所以如此便是請諸位三思而行,這次變法如果不想出變通之策,緩慢進行,其結果定然是失敗而告終,我能做的只是給諸位大人一個忠告而已,要么緩行,要么不行,切不可冒進;論諸位如何看我,時間會證明我的考慮并非多余。”
韓琦起身拂袖道:“我早說不用來西北跟咱們的狀元郎說及此事,憑我們幾個還怕推行不了變法之事?你們看看,這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足智多謀正氣浩然的蘇錦蘇大人,咱們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歐陽修和富弼均面現尷尬之色,看來定是他們兩人要來拉自己入伙的,顯然自己在他們兩人心目中的地位還是極其重要的,這一回算是傷透了他們的心了。
蘇錦也不動怒,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不是蘇錦不夠朋友,明知是泥潭還往下跳那可是愚蠢之舉,蘇錦知道慶歷變法是以失敗告終的,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最終的失敗,如今看來,這種失敗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范仲淹韓琦等人居然為了變法不惜組織諫官劾反對變法的官員,這是一種白色恐怖的重壓之策;有些事需要深入人心才行,重壓越大招致的反越大,可以想象到,一旦變法開始,雙方的博弈將是你死我活之爭,絕不啻于刀光劍影的戰場。
蘇錦很想告訴他們,歷史證明你們必然失敗,所以還是別亂搞的好,但這樣的話如何能說的出口,他只能隱晦的提出意見,希望幾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及時的收手。
“然則蘇大人是決議不肯助我等一臂之力了?”歐陽修嘆息著問道。
蘇錦搖搖頭道:“非是我不愿幫,而是在此事上我能為力,我還是勸諸位三思而行,論如何,我蘇錦都會報答幾位大人提攜之恩,但不是今日,不是此事。”
“罷了!蘇大人請回吧,我等這趟沒白來,總算是看清了你這個人!”韓琦火爆脾氣已經繃不住了,他不想在看到蘇錦,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這么個膽小怕事之人。
蘇錦嘆息一聲起身告辭道:“明日諸位大人回京,下官在城外搭亭備酒相送。”
韓琦冷笑道:“不敢當,明日蘇大人千萬莫來,當心被人誣為是我等朋黨,日后受了牽連。”
蘇錦言以對,拱手出門而去,眾官一相送,只有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包拯送蘇錦出了館驛大門。
蘇錦站在清冷的大街上,看著滿天繁星點點,輕聲道:“包大人,您是我的恩師,您不會怪我吧。”
包拯呼了長氣開口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其實這次變法大家都沒把握,要不是如此,他們又怎么會來此請你相助?”
蘇錦驚道:“恩師既知如此,為何還來攪這趟渾水?”
包拯道:“大丈夫處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包拯不管什么朋黨,什么黨同伐異之舉,我做事只憑自己的良心;這次變革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包拯都要參與其中,因為朝廷的積弊已經成為司空見慣之事,成功了自然是千好萬好,即便失敗,也是有價值的,那便是讓天下人注意到積弊所在,后世后朝必有有識之士再次進行變革,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十次,總有成功之日,到那時便知道此次變法的意義所在了。”
蘇錦為包拯的胸襟和氣魄所折服,這是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明知失敗卻去做,雖然是愚魯之行,卻也不得不說隱藏著大智慧。
“學生雖不能參與其事,因為學生正在走另一條強國之路,但學生絕不會坐視此次變法失敗,我會時時關注,決不能讓韓帥范帥恩師大人這樣的正直之臣在此次事件中隕落。”
包拯拍拍蘇錦的肩頭道:“你有今日不愧我當初舉薦,你很好,將來必會比我們好,因為你比我們懂得變通;我不送你了,明日一早我等便要啟程回京,你也不必來送了,免得不愉。”
蘇錦撩起官袍跪倒在地向包拯行大禮,包拯呵呵一笑扶起蘇錦,轉身進了館驛的大門。
昏黃的燈光下,包拯的背影顯得沉重而蒼老,蘇錦唏噓不已,默然登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