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出于一種憐憫,即使這種憐憫似乎并不被那看上去自尊心很強的李琉璃所接受,林煙將他們的所有醫藥費全部以刷卡的形式給付了。
鐘晴愕然地看著好幾個零的單子,見林煙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真的很難相信他這不是在逞強。
李琉璃,自然是死者的女兒,那個長相清秀,表情卻異常冷漠的瘦弱少女。
她的母親在一番哭泣之后,倒是對林煙感恩戴德,差點跪下去。
然后林煙轉身就跑了。
他不喜歡拉拉扯扯地扶她起來,然后被她抓住手臂聽她說一些弱者應該說的話。
如此果斷地逃離,才是快刀斬亂麻,讓那個女人跪無可跪,一切問題瞬間結局。
他要跑,房中的人自然無人能夠追上。
即使追不上,鐘晴也還是跟著跑了出來。
因為林煙總會停下來等她。
鐘晴如此篤定,心里被一種酸甜交加的情緒填得滿滿。
她果然在醫院外面的小花園找到了抬頭望天的林煙。
林煙坐在石頭上,似在發呆。
鐘晴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問道:“怎么了?”
“其實我這個人并不善良,打人的時候下手特別狠,對付我的仇人,能報的當時我就會報,報不了的,我也會全部記著。我甚至……”林煙閉上了嘴巴,沒敢把“殺過很多人”“殺人已經殺到習以為常”這類東西說出來。
“你想說?”鐘晴看著他。
“我想掙很多很多的錢,然后救每一個我想救的人。這想法,是不是挺幼稚?”林煙沖她笑道。
鐘晴一呆,沒想到林煙會說這么一句話出來。
沒來得,鐘晴眼睛一熱,只覺得這一刻的林煙,說不出的迷人。
兩年不見的陌生感,再一次淡化,消退,塵封的好感,無法阻擋地涌生出來。所以鐘晴露齒一笑,眼睛彎彎,以最美麗的模樣,迎接他微笑的目光,輕聲說道:“我支持你!”
林煙順勢拉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并且繼續說道:“我記得你曾說過,能獲得精神上的愉悅才是真正的收獲,物質上的收獲,沒有也沒關系,心里舒坦就行。當時我就覺得這樣的你,很讓我感動。現在,你又讓我感覺到了感動,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你能親口說你喜歡我,是我這一天最榮幸的事情。”林煙語氣里泛出一股偽文氣。
“你聽清楚,我說的是很喜歡這樣的你。”鐘晴臉色又是一板。
“不也是喜歡么?”林煙涎著臉說道。
“……剛還覺得你蠻好的,這一下又打回原形了,光知道嘴上較勁有意思嗎?”鐘晴抽回了自己的手,見被林煙手上血跡弄臟,即便沒有不喜,但也還是很不適應。
“我哪里只是嘴上較勁?我可是從四樓摔下來都沒死的人呢。”林煙笑了笑,道。
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下的李琉璃聽到這句話,低下頭,劉海遮住了半張臉,轉身走了。
林煙看了她一眼,笑容盡斂,卻是沒有追上去。
追上去能說什么?
鐘晴沒有看到李琉璃,聞言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后怕之余,又覺得不敢相信:“是耶,你真的沒事吧?腳痛不痛?會不會骨頭受了傷?你不是在硬撐吧?”
“真沒事,你放心吧。”林煙又勉強笑了下,忽然掏出手機,調出相機,對著李琉璃遠去的背影拍了一張。
鐘晴這才跟著看過去,訝然道:“你拍她干嘛?”
“只是覺得有收藏價值。”林煙將相冊打開,調出剛拍的這張照片,上面呈現的是一個身穿樸素裙裝的瘦削背影,黑長的頭發整整齊齊地垂立腋下四五公分的位置。
鐘晴看了看,贊道:“別說,拍得挺美的,這種感覺。”
“以前還拍過好幾張感覺一樣美的,可惜手機壞了,內存卡也燒掉了。”林煙甚為遺憾地說道。
“只要被拍的人還活著,就有機會拍出更美的。”鐘晴趕緊說道。
“沒想到你也可以說出這么有水準的話出來。”林煙豎個大拇指。
鐘晴氣憤地白了他一眼,伸掉他的拇指,又是一愣,神色古怪地斜著眼問道:“好幾張一樣美的,都是誰?”
“如果你承認你是我女朋友,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林煙一點為難的神色都沒有,壓根沒把這問題放眼里。
有本事就承認,承認了再忽悠也不遲。
會承認嗎?
當然不會。
鐘晴只將林煙手機往兜里一塞,兩個字,沒收!
無聊地接受考驗,在重癥監護室外面枯坐到鐘晴下班。
鐘晴將代表白衣天使的護士服換下,穿著平時的衣服走出來,拍了一下林煙肩膀,兩人便肩并肩地走出醫院。
卻見李琉璃一個人清清冷冷地站在公路對面的一棵大樹后面,腰挺得直直的。
林煙和鐘晴對望一眼,有些疑惑地走過去。
鐘晴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啊?”
“我想請你們吃飯。”李琉璃開門見山道,說話間,臉頰微昂,嘴唇抿著,拳頭也握著,好像不是要請吃飯,而是想打人。
“不用了吧,我們還要約會呢!”林煙一本正經地說道。
鐘晴大羞,打了林煙一下,又覺得在李琉璃面前這樣表現有些不太好,又很快收回手,對李琉璃說道:“他亂說的。”
“我知道會打擾你們約會,但還是想請你們吃飯。”李琉璃淡漠地掃了林煙一眼,對鐘晴說道。
“為什么呢。”
“因為他當時義無反顧地跳下去救我爸爸,我很感激。”
“林煙……”鐘晴捅了林煙一下。
林煙無奈道:“好吧,找個館子吧。”
李琉璃僵硬的肩膀稍稍松懈下來,轉身走前面。
見林煙嘟著嘴有些不高興,鐘晴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湊過去小聲說道:“你又調皮了。”
“在這兒吃飯,不太好吧?”站在這看起來很是高檔的餐廳門口,鐘晴見李琉璃徑直往里走,趕緊上前拉住她手臂。
“放心,我有錢。”李琉璃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掙了一些錢,都有留著。雖然不夠醫療費,但也吃得起這一頓的。”
林煙見她身子又繃緊,也就說道:“就在這里面吃吧。”
鐘晴猶豫了一下,只能答應。
沒有事先定位置,加上這餐廳生意很好,一時間居然沒有空余位置!
空余位置肯定是有的,但都是雅間包廂,大桌子,價錢不一樣。
三個人去訂那樣的位置,明顯劃不來。
“算了,我們還是換一家吧。”鐘晴趁勢說道,投那抱歉的服務員以一個同樣抱歉的微笑。
“我只是想請你們吃頓飯而已,我只是想請你們吃頓飯而已……”李琉璃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語氣卻明顯變得有些古怪。
林煙見狀,又一揮手:“給個包間吧。別讓別人來打擾我們。”
“好。”服務員喜滋滋地說道,“這邊請。”
三人坐了包間,林煙和鐘晴大眼瞪小眼,李琉璃則在隨意點了幾個菜之后坐在那里看桌子。
氣氛有些怪怪的。
林煙想了想,問道:“那個,關于你爸爸后事問題,需要什么幫助嗎?”
“不用幫助了,我媽已經喊了個熟人司機,把我爸尸體運回老家了。明天開始安排后事,都農村習俗,走個流程而已。”李琉璃立刻說道。
“哦,那個,呃,節哀順變!”林煙將筷子拿起來,撕掉包裝。
“謝謝。”
“……你還是學生嗎?”
“是。”
“在哪兒上學?”
“七中。”
“那跟我是校友啊,我叫林煙,有印象嗎?”
“沒有。”
鐘晴用手捂住了嘴巴。
林煙卻是毫不尷尬,面不改色地問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李琉璃。”李琉璃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