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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鬼門關

  在連續三隊俘虜都跌落瀑布,葬身魚腹之后。

  葉子這隊俘虜被牛尾鞭和羊角槍逼迫,踉蹌著走到河邊。

  此刻的少年滿臉風霜。

  勾勒五官的線條,顯得格外硬朗,令他隱隱呈現出幾分,酷肖哥哥的樣子。

  家園被毀后的三天,過得就像三次眨眼那么快。

  而在這三次眨眼間發生的事情,又像是三個手掌年那么多。

  在此之前,葉子從未離開家鄉這么遠。

  鼠民流淌著不潔之血,不能隨意遷徙,以免污染祖靈安眠的大地。

  他們只能蜷縮在氏族老爺指定的棲息地,通常是環境惡劣的崇山峻嶺。

  好在就算再貧瘠的土地,曼陀羅樹也能茁壯生長,結出足夠多的曼陀羅果,讓鼠民們豐衣足食,繁衍生息。

  所以,過去的葉子從不覺得自己有離開家鄉的必要。

  能在懸崖峭壁之間,最高的曼陀羅樹頂上,遠遠眺望地平線,他就心滿意足。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崎嶇難行的山路。

  有這么多稀奇古怪,會吃人的植物。

  就連圖騰獸都有這么多種類,最厲害的圖騰獸,需要七八名血蹄武士,統統進入“圖騰狂化”狀態才能對付。

  當然,三天艱難跋涉,他和俘虜們也吃盡了苦頭。

  很多人被沼澤吞噬,被毒蟲叮死,被圖騰獸撕成碎片。

  也有人走著走著,便腦袋一歪,一聲不吭地默默死去。

  更多人是被血蹄武士的牛尾鞭和羊角槍,活活抽死、戳死。

  十個俘虜,最多只活下來兩三個。

  但更多俘虜卻填滿了曼陀羅樹枝下的空缺。

  葉子在山路上跋涉的時候,看到遠遠近近,四周的山坳里升起了幾百股黑黢黢的煙柱。

  隱約傳來他在幾天之前,剛剛聽過的哀嚎和尖叫聲。

  慘遭屠戮的不止他們半山村。

  還有山腳村,山頭村,大樹村,小樹村……以及無數葉子沒有聽過名字的村子。

  隨著他們漸漸朝野牛河進發,走到了大青石鋪設的道路上,有越來越多趾高氣昂的血蹄武士,和哭哭啼啼的俘虜,加入他們的行列。

  老弱病殘大多在半路被折磨至死。

  能活下來的,無不是身強力壯的青年,以及葉子這樣朝氣蓬勃的少年。

  “老爺們在……篩選俘虜。”

  用三天時間飛快成長起來的少年,非常敏銳地意識到,“血蹄氏族并不需要這么多俘虜,他們故意帶我們走最危險的山路,只給我們最少的食物,還不斷折磨我們,就是要選拔出我們當中最強壯的,最敏捷的,最富有忍耐力的人。”

  好比現在。

  血蹄武士明明能帶著俘虜隊,從遠離瀑布,河面開闊,水流并不湍急的地方渡河。

  葉子甚至在河面開闊處,看到了一座浮橋的痕跡。

  但他們偏偏要俘虜,從瀑布上面的“鬼門關”走過去。

  這是測試鼠民的實力。

  順便凈化他們的血脈。

  讓這些背叛者,怯懦者,不潔者,勉強有資格,踏上黑角城的土地。

  意識到這一點。

  葉子明白自己沒有退路。

  從三天前,不,從曼陀羅花開的那天起,他就沒有絲毫退路。

  只能咬緊牙關,從一重重的鬼門關前,闖過去!

  于是,不等牛尾鞭和羊角槍落到自己傷痕累累的背上。

  葉子就深吸一口氣,踏入冰冷而湍急的河水。

  幸好他的身高遠遠超過普通鼠民,河水堪堪沒過他的胸膛。

  在他身后這一串俘虜,也經過精挑細選,都是身材高大的少年。

  那天,斷角牛頭武士在完成了“賜血儀式”之后,就帶走了哥哥的尸體。

  哥哥已經正式加入了血蹄氏族,自然不能像卑賤的鼠民一樣,隨便曝尸荒野。

  不知是否出于對哥哥的敬意,斷角牛頭武士在得知葉子的身份之后,將他編入了這支都是高大少年的俘虜隊,多少增加了幾分活下去的機會。

  兩三天下來,葉子和身后,一條繩上的螞蚱們,漸漸培養出了默契。

  此刻,他們心意相通,步調一致,咬緊牙關,對抗激流。

  穩穩當當,走到了野牛河中央。

  但在這里,河水卻突然變深了一臂。

  隊伍中間兩名個頭較矮的俘虜,頓時遭受滅頂之災。

  他們嗆了幾口腥臭的河水,既無法呼吸,又被湍急的水流沖得睜不開眼,本能反應,拼命掙扎起來。

  這一掙扎,整支隊伍自然陣腳大亂。

  俘虜們朝不同方向用力,排在隊尾的兩名俘虜腳下一滑,就被激流沖下瀑布。

  全靠牛筋繩從他們腋下穿過,緊緊捆綁在筆直富有彈性的曼陀羅樹枝上,將他們凌空吊在瀑布上空。

  野牛河兩岸傳來其他俘虜們的陣陣驚呼。

  以及武士們的哈哈大笑。

  不少血蹄武士都對他們指指點點,擼起袖子開盤下注。

  賭他們究竟能堅持幾個眨眼,才會一個接一個滑下瀑布,萬劫不復。

  “站穩!不要怕!我們還沒掉下去!

  “左邊!大家一起朝左邊使勁!我們一定能趟過河去!”

  葉子聲嘶力竭,語氣肯定,表情堅毅。

  其實他心里也怕得不行。

  怕得在河面以下,漏出了好幾滴冰冷的尿液。

  他只是拙劣模仿著哥哥,以往遭遇危險時的樣子而已。

  哥哥告訴他,越是害怕,越要裝出不怕的樣子。

  只要大家統統裝出不怕的樣子,這世上,原本也沒什么值得害怕的東西。

  雖然哥哥已經死了。

  但葉子還是決定,學著哥哥的樣子,沿著哥哥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他的吶喊和發力,果然起到一定作用。

  瀕臨崩潰的隊伍,再次穩住陣腳,和激流對抗起來。

  就連被河水淹沒的伙伴,也勉強屏住了呼吸,能再堅持一陣子。

  但他們最多頂著激流站穩,仍舊無法從鬼門關前脫身。

  俘虜們的力氣相當有限,僵持不了太久,就會精疲力竭。

  兩名屏住呼吸的伙伴,也變得越來越痛苦,隨時都會崩潰。

  兩名排在隊伍最后,被凌空吊在瀑布上面的伙伴,甚至絕望地想要咬斷曼陀羅樹枝,讓自己跌落瀑布,為隊伍減少累贅,讓其余八名俘虜有機會活下去。

  但他們雙手背負,肌肉僵硬,關節幾乎凍結,實在不容易啃咬到曼陀羅樹枝。

  反而因為用力過猛,令彈性極佳的整條樹枝都劇烈震顫起來。

  剛剛站穩的俘虜們,再次失去平衡,搖搖欲墜。

  葉子感覺到身后傳來波浪般的震顫之力。

  他險些滑倒,被河水吞噬。

  生死剎那,他的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

  秘密基地深處,洞中洞里的壁畫,忽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在他眼前閃耀。

  并且像是成百上千條閃閃發亮的小蛇,鉆進他的血脈里面。

  令他隱約捕捉到了,彈性極佳的曼陀羅樹枝,凝聚十名俘虜的震顫之力,和湍急的水流之間,存在的微妙共鳴。

  “晃悠!我們應該使勁晃悠!”

  葉子瞪大眼睛,聲嘶力竭地喊叫道,“你們有沒有用曼陀羅樹枝,一口氣挑過幾十個最飽滿也最沉重的曼陀羅果實?傻乎乎用蠢力氣,一下子就沒勁了!但如果讓曼陀羅樹枝晃悠起來,一彈一彈,跟著節奏往前走,又快又省力氣!”

  沒有哪個鼠民少年,不曾挑過曼陀羅果實的。

  伙伴們很快明白了葉子的意思。

  并且在葉子的帶領下,齊心協力,朝著同一個方向晃悠,利用曼陀羅樹枝的彈性來對抗激流。

  凌空吊在瀑布上面的兩名伙伴,反而變成了他們的秘密武器。

  每次上下震顫,都涌出一股波浪般的力量,并經過葉子的巧妙引導,成為劈波斬浪的利器。

  一步,兩步,三步。

  剛剛深陷激流,進退維谷的俘虜小隊,再次艱難前進。

  隨著河床越來越高,兩名被淹沒的伙伴,終于浮出水面。

  葉子手腳并用,爬到河岸上,渾身血肉同時發力。

  曼陀羅樹枝用力一顫,排在隊尾的幾名伙伴,都被甩上岸來。

  十名俘虜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

  像是死魚一樣吐著泡泡。

  發不出半聲劫后余生的歡笑。

  倒是血蹄武士為他們大聲喝采。

  就連剛剛在賭局中,輸得一干二凈的氏族老爺,都向這些卑賤的鼠民搖晃牛角,大叫:“干得好!”

  圖蘭人就是如此。

  對弱小者和怯懦者,絕沒有半點仁慈。

  對勇敢者和不屈者,無論對方的身份,卻從不吝嗇自己的敬意。

  “是誰?”

  一名血蹄武士走了過來,粗聲粗氣道,“是誰想出了搖晃曼陀羅樹枝的辦法?”

  伙伴們的目光,全都投向葉子。

  葉子卻死死盯住血蹄武士,那枚斷裂的牛角,和半張妖魔般的面孔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面孔。

  “是你?”

  斷角牛頭武士微微一怔,咧嘴笑起來。

  不知是三天歷練,再加上剛剛度過鬼門關,血管內仍舊奔流著灼熱的勇氣。

  或是對方并沒有召喚圖騰戰甲,只是松松垮垮地站著,感受不到太多殺氣。

  葉子終于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對方,再竭盡全力地控制喉嚨,一字一頓,聲音無比沙啞地說:“你殺死我的媽媽和哥哥,我發誓,一定會殺死你!”

  “哈!”

  斷角牛頭武士像是聽到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他蹲下來,仔仔細細端詳了葉子半天。

  隨后,在懷里一陣摸索,摸出一枚涂滿了油脂和蜂蜜,香氣撲鼻的炸曼陀羅丸子,整個塞進葉子嘴里。

  “那就吃吧。”

  斷角牛頭武士說,“吃飽點,才有殺人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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