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越來越急的敲門聲,水幽寒實在想不出這會是誰。可不管是誰,都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水幽寒定了定神,對奶娘和小紅說:“你們去看看是誰,不管是什么事,都說我病著,不便見客,把她們先打發了再說。”
“好的。”奶娘和小紅連連點頭,“那姑娘你好歹也躲一躲,以防萬一。”
“恩,我就回房里去躲著吧。”
三人說好,奶娘和小紅去了宅門那邊,水幽寒這邊匆匆地回了房里,掩上門,就躲在門后,聽宅門口的動靜。那邊敲門聲一直沒有停。
“來了,來了,不要再敲了。”是奶娘去應門了。
“這是誰啊,敲門這樣急,有什么事嗎?”奶娘并沒有打開門,而是在門內問話。
門那邊一個粗嗓門的女人回道:“這是鎮上的王大奶奶,來看你們奶奶了,快開門。”
“請問是哪位王大奶奶,以前可來往過的?”
“呦,連我們王大奶奶是誰都不知道,虧得你們還在咱們的宅子里住了這些日子!我們王大奶奶前陣子回娘家了,剛回來,看到你們送的葡萄,問起老爺來,才知道有人住著咱們的宅子,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好歹來看看。這可是我們奶奶的一片好心,怎么你們大白天竟然鎖著院門。”
水幽寒心里想,這人嘴里的王大奶奶,想必是東叔家的女眷。東叔和海伯,都曾經在夫人的父親身邊伺候過,后來被賜了王姓,所以才稱的王大奶奶。好大的氣派,竟說這宅子是她家的。
“原來是王家奶奶,您見諒。我家姑娘正病著,需要靜養,這個東叔也是知道的。海伯去收租了,臨走鎖了大門,也囑咐我們將內宅門鎖了,徒個清凈。”
“噢,這樣嬌氣。現在我們奶奶來了,你把門打開,我們奶奶找你們說話。”
奶娘自然是不肯的:“王家奶奶,我們姑娘病的利害,不便見您,您還是請回吧,改日我們自當上門道謝。”
這話說的好,反正到時候海伯也不可能允許她們出門,水幽寒暗地里給奶娘鼓掌。
“這么半天唧唧歪歪,就是不開門,這是不敢見我嗎?你們倆,去把門給我撞開,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妖精,做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另一個女人尖銳的嗓音。
“你說話放尊重些,我們的宅子,鎖了門,就是防賊的,反倒是你,咱們的大門都是鎖著的,你是怎么進來的,難道是強盜不成。”是小紅的聲音,這丫頭,一著急,反而能說會道起來。
接著就是叮叮咣咣撞門聲,然后是門倒塌的聲音,伴隨著奶娘和小紅的驚叫。然后是一片混亂。水幽寒從門縫里費力地往外望去,有四五個人影闖進了內宅,有男有女,奶娘和小紅上去攔人,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和后邊跟著的人推dao在地上。那婆子手里拿著一對棒槌,一邊罵,一邊陪著一個遍身綾羅的女子,氣勢洶洶地向她這里走過來。女子也是手拿棒槌,緊跟著的還有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手里也拎著棒槌。奶娘和小紅從地上爬起來,要上前拉住她們,又挨了幾下,被后邊的人推開了。水幽寒瞧著,是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
這架勢,來者不善。看來,躲是躲不掉的。水幽寒看了眼炕上堆著剛曬好,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一堆被褥和枕頭。沒辦法,只能這樣了。她急忙上了炕,把褥子鋪開,枕頭擺好,又把幾床棉被都胡亂蓋在身上,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將頭發抓亂了些,剛作勢要躺下,門就被踹開了。
那三個女人闖進門來,看到水幽寒的樣子,見她這樣的天氣,蓋著那么多被子,臉色潮紅,頭發散亂,似乎剛剛被吵醒似的。
那個粗壯的婆子揮舞著棒槌,就要向水幽寒撲過來,被旁邊的丫頭拉住了,“蔡嬤嬤,別急,咱們先請奶奶坐下來,這一路奶奶也辛苦了,先歇歇。這個人她又跑不了,沒得為她累壞了奶奶。”
蔡婆子斜了她一眼,“就你會說話。”卻也停了腳步,轉過身去,一臉諂媚,給那個珠光寶氣的女子擺放椅子。
水幽寒這才看清楚這女子的長相,一張粉白的鵝蛋臉,眉毛畫的細細彎彎,一雙大眼,眼梢上挑,鼻子有點塌,薄嘴唇,涂著血紅的口脂。一張臉經過精心的修飾,看不出年紀,但從脖子上的皺紋看來,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可身材卻極凹凸有致。想來就是王大奶奶。
旁邊跟著的小丫鬟,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至于蔡嬤嬤,她剛才開口說話,水幽寒已經聽出來就是那個在門外喊門的大嗓門。
王大奶奶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緊盯著水幽寒上下打量,似乎要將水幽寒生吞了似的。
這時門外傳來撕打聲,還有奶娘和小紅的哭喊。水幽寒一時覺得心如刀絞。被子下兩手握緊了拳頭,卻只能硬生生壓下心頭的憤怒,似乎并沒聽到外面的動靜,也沒注意到這三個女人手里拿著棒槌,一臉的敵意,反而擁著被,在炕上坐起來,露出一臉的笑,向王大奶奶點頭為禮。
“王大奶奶有禮了,我第一次見到您這樣齊整的人物,一下子呆了,實在是失禮。您這通身的打扮和氣度,竟是比京城里相府、候爺府的奶奶們還要強些。沒想到,渤海郡能有您這樣的人物,真是埋沒了。”
看王大奶奶面有得色,水幽寒強忍著厭惡,用手掩了嘴,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請王大奶奶看在我病重的份上,不要和我計較。我聽海伯連同這莊上的百姓,都異口同聲的贊大奶奶是最寬厚的善心人。我是早就想去拜訪您,可恨身體不爭氣,倒累您親自來這一趟。您這行事做派,我看著,那些京城里的高門大戶也只配給您舔腳趾頭。我這人不太會說話,這話糙了點,您可不要嫌不中聽。”水幽寒心里鄙視自己。
王大奶奶和蔡婆子聽的一臉受用。外邊奶娘和小紅的聲音低了下去,聽起來像是被人堵住了嘴。水幽寒調動起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我有病不能起身,奶奶您來了這一會了,連杯茶都沒喝上,不如奶奶您讓身邊的這位姐姐,去叫了我的奶娘和丫頭來,替我伺候您,給您準備些茶點如何。”
王大奶奶冷笑一聲,將手里的棒槌交給旁邊的小丫鬟抱著,“你以為你這些花言巧語,我今天就能饒了你?還要叫人進來幫你。你想的倒美。奶奶我今天心情好,你給我磕幾個頭,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是怎樣勾搭上我家老爺的,讓奶奶我痛痛快快打你一頓,然后就把你和那一老一小,都送到一個好去處,你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到時候別忘了奶奶我的恩德。”
水幽寒一聽這話,簡直氣的七竅生煙。原來這個潑婦是來捉奸的,還說什么她勾搭了那個東叔。呸,她連東叔長的是圓是扁都不知道,而且拿腳趾甲想也知道,必是個土埋了半截的老頭子,以為她水幽寒瞎了眼嗎,也不知道這女人是那根筋搭錯了線。
水幽寒收了臉上的笑容,“奶奶說的話,我有些不明白。侯爺夫人憐惜我病弱,說是這里氣候好,又安靜,送了我來這里養病。我一直足不出戶,一切都是海伯料理。你口里的老爺,可是指東叔?那我是一面都沒見過的。這宅子據我所知,是夫人的陪嫁,不知什么時候成了你家的東西?或者你要說你就是侯爺夫人?那我倒要找東叔問上一問,還得寫信會給老夫人,這宅子是什么時候易的主,怎么連我也瞞過了?”
水幽寒這番話有試探的意思在里頭。這個王大奶奶今天這一出,可能是打碎了醋壇子,真的是認為她和東叔如何如何了?金屋藏嬌?水幽寒真的很想吐,不是孕吐,是惡心的想吐。這太莫名其妙了。不過也就說明她不知道水幽寒的底細。另一種可能,就是她知道水幽寒的底細,這次就是隨便找個借口,要對水幽寒不利,她和水幽寒不應該有利害沖突,只能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王大奶奶聽了水幽寒這一番話,明顯的一愣,“你是從京城里來的?你是侯府的什么人?哼,你別想跟我耍花招,如果是侯府的人,怎么老爺沒和我提起過。你想拿侯府當擋箭牌,也不打聽打聽我蔡三娘是什么樣的人,敢和我搶食,看我不打的你哭爹喊娘!”王大奶奶嘴上說的兇狠,并不見真的動手。
水幽寒見她如此,知道是剛才的話起了作用。看來是和侯府的人無關了,不由的松了口氣。
“我是侯府的女眷,又住在這里,和你們并無來往,東叔怎么會提及。奶奶你莫不是聽了有心人的調唆。我勸你還是先回家,好好問問你家老爺,再做打算不遲。不然,你嚇壞了我是小事,若是讓府里知道,破壞了這么多年的主仆情誼,再不信任你家老爺,事情就不美了。”
水幽寒這時身上蓋了幾條棉被,雖然熱的不行,可也不敢亂動,也不敢掀掉一床被子,生怕被人看出她的身形有異。漸漸便覺得渾身的不舒服,小腹也隱隱作痛。
王大奶奶見水幽寒一片鎮定自若,說的話也有條有理,心里也是信了一多半,可是又見水幽寒雖然素著一張臉,頭發蓬亂,但是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額頭浮出一層細汗,可氣度從容,讓人不覺得狼狽,反而覺得楚楚可憐。就不免心里泛酸,想到那人說的那番話,更是覺得水幽寒可疑。
她想著,就從椅子上站起來,逼向水幽寒。
水幽寒見了她這副模樣,真是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她可不能讓這個女人靠近,誰知道她會做什么。
水幽寒擁著被子,彎了腰,拿了帕子捂住嘴,一陣咳嗽,半晌才抬起身來,似乎不經意地將帕子掉落在炕前的地上。王大奶奶眼睛一掃,赫然發現帕子竟有一大塊血跡,再看水幽寒嘴邊,似乎也殘留這一絲血色,就愣了一下。
那蔡婆子本是跟在她后面,要來助拳,兩人步伐默契,想來這樣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蔡婆子見自家主子突然停住,眼睛盯著一處,也跟著看去,這一看不得了,她先驚呼出聲。指著水幽寒,顫聲問:
“你、你怎么咳血了,你說你生病了,難道是、是……是癆病?”
“不,不是的,我只是嗓子不好,你們別怕,不要像她們那樣,一個個都不理我了,不和我說話,連走近我些都不敢。王大奶奶,你坐到我身邊來吧,我有好久都沒和人好好聊聊了。難得你不嫌棄我,還親自跑來看我,你果然是大好人。”水幽寒擺出一臉哀憐之色。
“奶奶,奶奶,您別信她的,老奴見過得了癆病的人,若是咳嗽帶血,那是活不了多久的,凡是和這樣的人接近的,十有八九都會被傳染。她叫咱們過去,是沒安好心那。奶奶,我們還是先出去吧。老爺絕不會和個癆病鬼有那樣的事。”
說著已經拉了王大奶奶,要向外走。水幽寒心里歡呼,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歡喜。
這時,旁邊一直沒說話,也沒任何舉動的小丫頭,不但沒向外退,反而向炕邊邁了幾步,彎腰就要撿水幽寒的帕子。
水幽寒嚇了一跳,這個小丫頭,好生古怪。一進門多虧了她的一句話,讓水幽寒免了一頓不分青紅皂白的毒打,水幽寒心里對她很是感激。雖然,她的本意也許并不是為水幽寒解圍。可是她現在這個舉動,真的是很大膽。因為水幽寒了解到,這個年代,癆病,也就是后來所說的肺結核,很容易傳染,而且是不治之癥。人們可以說是聞之色變,避之如虎。這個小丫頭難道是不懂這些,所以才要撿這帕子?可她即使不懂,也不該來撿帕子吧?
這帕子可不能讓她撿起來,那樣就露餡了。水幽寒暗暗著急,難道事情就要壞在這小丫頭身上?
“你們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擅闖民宅,快把人給我解開。”
是海伯的聲音,后面似乎還跟著別的人。
“你們奶奶可在屋里,快叫她出來。”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應該是那個東叔,那天他帶人來,水幽寒雖沒見他人,可聽見了他說話。小丫頭也似聽見了這人說話,不再去撿帕子,直起腰,走到王大奶奶身邊。
王大奶奶聽了外面男人說話,又瞥了水幽寒一眼,跺了跺腳,帶著她的兩個下人出了屋子。正和掀簾子進來的奶娘和小紅碰了個正著。兩人顧不上理會這棒槌三人組,直沖到水幽寒面前,一個勁兒的問,“姑娘,姑娘,您還好嗎,傷到了哪里。”奶娘一邊問一邊伸手來摸水幽寒。
水幽寒看著奶娘和小紅,身上衣衫被撕破了好幾處,臉上青青紫紫,腫的不成樣子,頭發都被抓散了。她伸出手來,抓住奶娘和小紅的手,“我沒事,奶娘,小紅,你們受苦了。”說著再也忍不住眼淚,三個人抱成一團,失聲痛苦。
外面傳來海伯的喝罵聲,王大奶奶的辯解聲,東叔的說話聲,王大奶奶的喝罵聲,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很熟悉。
水幽寒已經聽不清外面到底在做什么了,只剩下最后一絲力氣,對奶娘和小紅說:“讓她們都給我滾遠點。”然后,渾身像被抽掉了筋骨,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對不起,奶娘,對不起,小紅,對不起,寶寶,我沒能保護好你們。”這是水幽寒陷入昏迷前殘留的最后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