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在船頭聚集的幾乎全是武林高手,下意識便閃身后退,楚留香輕功極佳,他借著閃避身法在半空中靈活回旋,不等大海蛇重新抬頭,雙掌已同時拍出,強橫的掌力竟將沉重的蛇頭拍得飛出了船身。
嘩啦!
巨大的水柱冒起,水花如雨點般落下,大海蛇順勢重新鉆回到海里,竟看不出有受太重傷勢的模樣。
要知道無論是楚錚還是楚留香,掌力之渾厚都以輕易開山碎石(楚錚只用了六成力),但拍在大海蛇的鱗甲之上,有如拍在鋼鐵上般,反被震得雙臂微微發麻。
“大家當心,這怪物不好對付!”楚留香臉色無比凝重地提醒道。
胡鐵花飛快出手,一把將金靈芝推向船艙方向,叫道:“你到船艙里呆著,抓緊了!”
下一刻,大海蛇再次從海上躥出,血盆大口向著船上的眾人撲來。
幾大高手同時躍起,英萬里的鷹爪,胡鐵花的鐵拳,阿飛的劍、楚留香的雙掌、西門柔的長鞭幾乎是同時出手,擊向大海蛇襲來的碩大頭顱。
五大宗師級高手的聯手出擊,威勢何等凌厲,哪怕是大宗師親至都得小心應付,那大海蛇雖然兇猛,但也只是肉身防御超高、力量強橫而已,論起綜合戰斗力終究比不上逍遙侯、百損道人等武學大宗師。
只聽到金鐵交鳴之聲震動空氣,五道凌厲攻擊同時落在大海蛇腦袋的金色鱗甲之上,堅硬勝鐵的金色鱗甲都被擊彎掉落,腥紅的蛇血飛濺,大海蛇發出痛苦的嘶鳴,上半身再次被擊得向后仰跌出去,重重地摔回到海面上,激起大片白色的浪花!
楚錚早在第一擊之后便抱著秦如韻,有如靈活的燕子般在半空中一個翻身,落到了大船的桅桿之上,卻沒再出手對付大海蛇,只是沉靜地看著不知何時已飄然出現在船頭上的原隨云。
剛才原隨云撫琴的琴聲暗含內力,傳遍四周,這大海蛇是不是他引來的?
楚錚無法判斷,但他向來謹慎,決不會放松對這個敵友難辨家伙的警惕。
伴隨著嘩啦的水聲,憤怒的大海蛇發動第三次進攻。
但這回它似乎知道船頭上的人不好惹,不再直接撲咬過來,繞著大船轉了兩圈后,忽然重新鉆回海中,借勢從海里甩出長長的蛇尾,狠狠地砸向大船的中部!
這家伙顯然有靈性有智慧!
楚錚和秦如韻站在桅桿之上,看得清清楚楚,那長達十丈許的蛇尾甩過來,簡直有如無堅不摧的巨大鐵鞭,若是被砸中,這艘大船哪怕不立時斷為兩截,也會嚴重受毀。
楚錚眉頭微皺,正打算全力出手,立在船頭的原隨云忽然朝他這邊微微一笑,似乎在示意他放心。
下一瞬間,原隨云便疾掠而出,白衫飄動,他眨眼間便已到了甩動的蛇身旁邊,動作快得不可思議,然后雙手如揮琵琶,竟以四兩撥千斤的借力打力功夫,于千鈞一發之際將大海蛇強橫無比的甩尾攻勢卸了開去,避過了整條船被攔腰砸壞的危機。
他這下出手之快之柔之準,讓人嘆為觀止,實在難以相信施展如此精妙手法的居然會是一個雙目失明之人。
不過大海蛇的體重力量與蛇身長度擺在那里,哪怕被卸轉了一個大彎,仍有一截蛇身砸在船的尾部,只砸得船尾木屑紛飛,船舵破損。
諾大的船身也被壓得下沉,船頭驟然上翹,站在船頭的眾人全都被拋到了半空。
大海蛇看準時機,嘩啦地躥出水面,張開血盆大口向著半空中的眾人咬去。
這下突襲更加兇險,起碼武功相對較弱的英萬里是絕難逃過一劫了。
楚錚微微彎膝,正要撲過去相救,卻看到原隨云身如飛鳥,輕盈迅捷地掠到大海蛇的蛇頭邊上,再次以精妙的卸力功法將它的攻勢轉了個方向,大海蛇張著大嘴,撲嗵地躥入海中,估計被灌了一大口的海水。
趁著這個機會,楚留香一把拉住輕功相對較差的英萬里,掠到桅桿之上,胡鐵花、阿飛、西門柔、張三也跟著攀上了桅桿。
眾人驚魂甫定,原隨云高聲道:“大家先去登島!我來纏住這大蛇斷后!”
衣袂拂動,他輕盈地落向海面,那大海蛇剛要冒頭便被他看似輕巧卻重逾千鈞的一腳躥回到海水里。
這時大船其實離蝙蝠島已不到一里距離了,雖然船尾和船舵壞了,但方向沒錯,在風帆的作用下,大船依然向著蝙蝠島加速駛去。
那邊原隨云卻與大海蛇戰在了一起,眾人站在桅桿之上,見原隨云與大海蛇搏斗的身影越來越小,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胡鐵花最容易被感動,他激動地對張三叫道:“張三,你還說原隨云是別有用心,如果這樣舍身相救還算是別有用心,那我寧愿天下人都對我別有用心!”
他熱血上頭,就要跳下海里去相助原隨云。
一直冷眼旁觀的楚錚伸手拉住他,胡鐵花用力掙了幾下,卻駭然發現楚錚的手臂紋絲不動,他連催了幾次勁都沒能掙開。
旁邊的楚留香出聲道:“小胡,你輕功雖然不錯,但想像原公子這樣踏波而行怕還是做不到。他的武功在你我之上,我們去反而添亂。”
如果說世上有一個人能勸住胡鐵花,那一定就是楚留香。
胡鐵花果然不再掙扎了。
張三卻依然尖酸道:“誰曉得他是不是在自導自演這一場好戲?”
胡鐵花一怔,但又忍不住怒道:“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如果他要對付我們,剛才就應該讓那怪物把船弄沉,到了水里我們就算不淹死,武功也大打折扣,說不定還會被那怪物吃掉!就算我們能合力殺了那怪物,原隨云只要伺機出手,想殺光我們有何難度?”
英萬里插口道:“楚香帥在水里比在船上還要難對付得多,何況還有跋少俠在,原隨云覺得沒把握能借這次怪物襲擊之機殺掉我們,便干脆賣我們一個人情。以他的武功,對付這怪物看似有危險,實際上那怪物根本傷害不了他。”
胡鐵花不由看了看楚錚,剛才他數次用力都掙不脫楚錚的手掌,便知道這年輕人的實力深不可測,甚至可能遠勝于他和楚留香。
若說原隨云會忌憚在場的誰,那一定就是這個跋少俠。
胡鐵花也不是蠢笨之人,只是他凡事義字當頭,寧可別人對不起人了,也不肯對不起別人——這樣的人世上很少,甚至會讓很多人覺得他傻,但誰也不可否認,與這樣的人交朋友,你可以放下一百個心,只要他將你當成朋友,那就可以為你兩肋插刀。
楚留香沒參與這些針對原隨云的猜測。任何事情只要他沒想明白,就決不會輕易下結論作判斷。
因為他知道一個人若是結論下得太早,就難免會犯錯,但人生不是每次犯錯都有彌補的機會,有時一次的犯錯,就可能會造成極大的不幸。
楚錚同樣沒出聲。
他看不透這原隨云。
他從沒見過如此特別的人,他全身就像籠罩在霧中,以楚錚敏銳的洞察力,也沒他從身上感受到一絲絲的敵意。
同樣的,也沒感受到一絲絲的善意。
顯然他修煉的一種很古怪的內功,能將他的情緒心情完全掩藏起來,甚至達到古井無波的境界,讓人無從窺探、無從揣測其心思。先前楚留香說原隨云可怕,多半也是因為察覺到他身上的這份特質。
不過楚錚還是看出一些異常。首先就是以原隨云的實力,應該能對那大海蛇造成很大的傷害,但原隨云自始至終幾乎都采用柔勁卸力,從沒下過重手。
這更增加了大海蛇就是他召來的可能性。
而且更讓楚錚警覺的是,哪怕在與大海蛇交手之時,原隨云身上都沒露出破綻,如果說他沒在提防著楚錚,怕連三歲小孩子都不相信——當然,這可以用人在江湖、對不熟悉的人多加提防來解釋,不過對于習慣了凡事做好最壞準備的楚錚來說,這個看不透的原隨云已被劃到了重點關注的名單中。
就在這時,忽然間轟隆一聲,船身劇震,眾人差點被甩下桅桿,很快就聽到有水手大呼小叫起來,似乎是船底觸礁,破了個大洞,海水灌入,船身開始緩緩下沉。
眾人相顧失色,楚錚卻冷靜至極,這里離蝙蝠島不遠了,他踏波過去毫無難度。
這時他四下觀察,馬上就發現蝙蝠島四周處處是有如尖牙般的大小礁石,猶如天然的屏障,根本就沒船只靠近的空間。
但楚錚分明記得那被俘虜的魏姓把總說過,蝙蝠島是有可以停靠船只之處,他曾多次往來接送人員。
莫非是剛好不巧,這艘大船順流漂到了這個最危險、最不適合船只靠近的地段?
就在這時,遠處島邊的礁石之上倏然出現了數十條黑色的人影,向著這邊走來。
他們的步子很快,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險峻濕滑的礁石,而是平地般。
這些人身材都不高,看著像是女子,只是人人全身上下都罩在寬大的黑色長袍之下,臉上也戴著黑色頭套,甚至連眼睛也沒露出來,不知道這些人是怎樣看路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黑衣人在離大船約十丈左右的礁石之上站住,高聲問道:“來人可是關中‘無爭山莊’原隨云少莊主的座船?”
聽聲音似乎是個年輕女子。
這邊眾人面面相覷,楚留香抱拳道:“正是,只是原公子在后面的海面之上遇到了些麻煩。”
那女子掃了眼遠處的海面,掏出一個哨子吹出極尖銳的響聲,轉眼間那片海域便恢復了平靜,隨后原隨云踏波而至,伴隨著海風飄然出現在船頭之上。
他身上的白衣已濕了大半,但臉上的神色依然還是那樣平靜而溫和,仿佛剛才根本就沒經歷過與未知怪物的生死大戰,這份氣度與沉靜讓人不得不嘆服。
那女子打量原隨云幾眼,便行禮道:“這位想必就是原公子,奴婢奉島主之命,前來接駕,因為有些意外,不小心讓海龍驚擾了原公子,還請原公子恕罪。”
原隨云咦了聲道:“那大海……海龍是貴島所養?”
“是的。它是敝島的護島神獸,原本原公子的座船應該有我們的人做記號,不知何故還受到攻擊,這是敝島的失誤,待查清后,定會給原公子一個交待。”
原隨云擺擺手示意不會計較,又問道:“這里就是蝙蝠島了?”
“是的。蝙蝠島歡迎諸位光臨。”
果然這里就是那神秘詭異的蝙蝠島,眾人都緊張起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么樣的危險。
楚錚忽然問道:“如果沒有邀請函,你們也歡迎?”
“島主說了,來者是客,只要能上島的都是客人。”女子說罷飛身便跳上了船頭。眾人看得暗暗驚訝,好俊的輕功!不知道這女子在蝙蝠島中地位如何,如她這般的高手又有多少?
胡鐵花、張三、英萬里等人更是臉色凝重,如果蝙蝠島上有百十個這樣級別的高手,他們這些人怕就很難活著出來了。
這時船頭上的女子朝同伴招招手,后面的同伴馬上給她拋來一條黑色長索,她直接將一頭系緊在船頭,然后在長索上扯了扯。
這應該是某種暗號,因為很快長索便橫空而起,趣÷閣直地伸向遠處的蝙蝠島,沒入到黑色的山石之中。
此時已是中午,但島上縈繞著一層霧氣,使人看不清那長索的盡頭到底有什么。
那女子指著長索,朝原隨云和楚留香等人道:“風高浪急,為避免令諸位客人沾濕衣衫,奴婢已將進島的橋梁已架好,請各位沿橋登島。”
原隨云一怔:“橋梁?”
“就是這條長索。”
“貴島的規矩,難道還要輕功極佳之人才能登島?”
那女子笑了笑:“當然不是,若是沒信心上這梁橋的,我們另有安排。不過能獨自踩著這繩索到達本島洞天福地,才是本島的貴賓,可以享受到高級別的優待。那里有世上最好的美女、最好的美酒,最好的珍寶,定會讓各位覺得不虛此行。”
胡鐵花已跳下桅桿,到船艙里扶了金靈芝出來。金靈芝臉色很蒼白,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大海蛇來襲受到了驚嚇,還是因為看到眼前這些黑衣人。
胡鐵花指著繩索問金靈芝:“上次你來也是這樣的規矩?”
金靈芝用力咬住嘴唇,難掩臉上的懼意,點點頭。仿佛她原本所有的來這島上的理由和勇氣,都在靠近這蝙蝠島后消失殆盡。
“上次你怎么過去的?”以金靈芝的輕功,顯然很難獨自踩著這長索抵達蝙蝠島上。
“另外有人送我過去。”
那女子仿佛沒看到金靈芝,只是朝原隨云道:“原公子,請。”
原隨云回身朝眾人抱抱拳:“諸位保重,在下先行一步。”他身形飄飄,很快踩著長索遠去,消失在長索彼端的迷霧中。
“我們怎么辦?”胡鐵花轉頭問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