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夜的人趕到之前,樂語已經離開了。
不過,出乎樂語的意料,尹冥鴻并沒有拒絕‘陰音隱’,就像幾天前,尹冥鴻沒有拒絕刺客樂語一樣。
或許情況也是差不多:在紅月堡壘,尹冥鴻刺殺荊正威是幾率渺茫的孤注一擲;在玄燭郡,白夜對抗銀血會是十死無生的蚍蜉撼大樹。
他們都需要一個奇跡。
但尹冥鴻也沒有答應,他表明自己需要回去跟其他人商量,甚至跟白夜總部聯系。他希望可以在五天后進行第二次見面,地點時間由樂語來定,通知方式也依舊是樂語送信到他的專屬聯絡口。
當然,樂語很大概率會等來一隊完全武裝遇墻拆墻無堅不摧的‘陰音隱抓捕小分隊’。
樂語也沒當場表態,五天后再說吧。
說不定,他五天后就被腐朽成一個墮落的資本家呢?
樂語輕車駕熟地翻墻,走進另外一處竹林幽徑的院子,剛走兩步就碰見一個夾著雙腿踩著小碎步走路的青年:“樂哥,你撒尿撒這么久啊,剛剛陰天神的晉級賽都打完了。”
“那他晉級了嗎?”樂語隨意問道。
“晉級了,他現在是全郡排名第40的新晉‘萬古流芳’了!”青年一臉神采飛揚:“你沒看真的太可惜了,陰天神剛才跟十弦連打十場互有勝負,他們兩個都是快攻卡組,打到最后還是十弦累了被陰天神抓住機會連勝兩場,不然都不知道打到什么時候……不說了我憋了快半小時了,等下跟我打牌啊!”
樂語笑了一下:“等你晉級到執政官再跟我打吧。”
“我很快就會贏上去!”青年在廁所里大喊。
樂語走進場館,撲面而來便是無數熱血的呼喊‘現在是我的回合’、‘但是沒有關系’、‘打得不錯我很抱歉’,大廳正中央放置著一張名單,上面共有一百個名字,分別是前十的‘超凡入圣’牌手,第十一到第四十的‘萬古流芳’牌手,以及第四十一到第一百的‘一代傳奇’牌手。
沒錯,這里是玄燭郡戰法牌天梯館。
大多數想打牌的人都會來這里一決高下,只要給錢就能有自己的專屬名字,可以參與到天梯排位中。雖然只有前一百的決斗者有唱名登榜的榮譽,但其他人也有相應的分段機制,只有戰勝同級別的人,才能獲得分數登天梯。
樂語這幾天有空都會來這里廝混,很快就從最低級的‘士兵’晉升到‘執政官’,再進一步便是可以登榜的‘一代傳奇’。不過樂語跟同為執政官級別的其他決斗者打牌,往往輸多贏少,便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就是執政官守門員了。
樂語也是來打牌的時候,忽然發現旁邊就是墻高府深的武館,而且這件武館還是專門向有錢人開放的‘養生型武館’,一大早基本沒人,所以樂語才選擇隔著武館的墻壁跟尹冥鴻交流。
就算尹冥鴻調查,也只會查到武館里的‘養生訓練師’們跟多名太太有染——畢竟玄燭郡里腐爛墮落不僅只有男人,也有女人,香雪海做男人生意,自然也有養生館做女人生意,整個玄燭郡像樂語這種心靈上童貞身體上童子的有錢少男,恐怕是蝎子拉屎獨一份。
嗯,這個其實也算是珍貴情報,如果白夜他們用得好,說不定會有奇效……樂語一時間想起許多他朋友看過的新媒體文的劇情。
樂語沒有留下來打牌,而是徑直離開戰牌館。戰牌館人流眾多,白夜不可能查到他身上,頂多過來問問這里的人有沒有看見一名白發帥哥路過。
穿街走巷的時候,樂語順便將垂下來的劉海梳上去,脫掉穿在外面的黑色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華貴衣服,與剛才笑意滿滿的小奶狗狀態判若兩人,瞬間變成高冷的霸道總裁風。
走了約莫半小時,樂語來到臨近港口一間名為‘威凌’的店鋪,前臺的伙計看見他馬上站起來行禮:“大公子。”
店鋪里的其他人也相繼行禮,樂語輕輕頜首,一路穿過中庭院子。院子里放滿了各種披著放水黑布的大宗貨物,仿佛跟倉庫一樣。
“倉庫已經滿了嗎?”樂語問道,旁邊的伙計連忙點頭:“倉房那邊已經放不下了,白主管讓我們把貨物先放在這里。大公子放心,很快倉房就會騰出空間了。”
荊正威的產業很多,但最重要的,莫過于樂語所在的這間海貿公司。
普通人可能認為不歸樓、香雪海這種抓住人性弱點薅羊毛的產業最賺錢,但你若是找商會的人問什么產業最賺錢,商人百分之百都會給出同一個答案:海貿!
沒有人是傻子,東陽區玄燭郡的人就這么一點點,消費總量是有限的,銀血會工業化大產量貨物,東陽區根本吃不消,甚至生產越多價格越低,商人會虧破產。
唯一的出路,就是通過海貿將貨物對外傾銷!
這個世界自然不止輝耀一個國家,譬如距離東陽區最近的是一個名為‘斯嘉蒂’的國家,斯嘉蒂氣候好種植業發達,一次海貿就可以換來大量的糖、稻米和煙草。
銀血會的商隊已經探索出多條安全航線,但可靠的商船卻不好找。荊正威當初為了奪取這間海貿公司可謂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為的就是旗下的三艘武裝商船,畢竟能經歷大風大浪的船只產量很低,在游戲里造船也得等幾個小時里,更何況現實。
當然,這也是銀血會那幾家海貿為主的商會聯合的結果,共同控制造船廠降低產量。不過這也已經是極限了,他們想壟斷也沒辦法——有技術壁壘的產業你可以壟斷,但這種有手有腳就能帶貨恰飯的活,你還想壟斷,銀血會其他商會可不會答應。
樂語來到他的專屬老板辦公室,里面已經有人在工作。
坐在軟椅上的青嵐聽見聲音,馬上站起來摘下眼鏡問候道:“大公子——”
“坐下。”樂語坐在她對面:“為什么你一見我就摘眼鏡?”
“感覺……不太禮貌。”
樂語眨眨眼睛:“戴眼鏡不禮貌?還有這種說法的嗎?”
他只聽說過大晚上戴墨鏡不禮貌,還真沒聽說過正常戴眼鏡也不禮貌。
“嗯……”青嵐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樂語:“那公子是覺得我戴眼鏡好看,還是不戴眼鏡好看?”
“還行,都可以,差不多吧。”
“非要選一個呢?”
樂語微微挑眉,瞥了一眼青嵐,“放肆。”
“對不起。”青嵐乖乖道歉,戴上眼鏡繼續看賬本。
嘛,看來當大資本家奴隸主也不是沒好處嘛,譬如面對這種無聊又沙雕的問題就可以虎軀一震,小女仆就只能認慫了,這就是威嚴滿滿的感覺嗎?
正確來說,大資本家奴隸主是好處太多,而壞處被銀血會建立的制度和氣氛磨滅得幾乎不存在。在玄燭郡,像荊正威這種身份的人,哪怕什么事都不做都能享福到老死的那一天,可以使喚奴仆為自己服務,有工人為自己賺錢,他自己就算醉生夢死也不會有任何風險。
雖然剛才跟尹冥鴻說得很有歷史使命感,但樂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堅持。他聽過一句話,‘很多人不是痛恨特權,而是痛恨自己不是特權的主人’,而現在,他無疑是無數特權的主人。
整個玄燭郡里,能欺負他的人很少,而他能欺負的人太多。
樂語感覺自己就像在逆流游泳,別說他主動放棄,他只要哪怕稍微游得慢一點,就會被金水銀浪席卷傾倒,被浪涌到醉生夢死的溫柔鄉里墮落沉迷,所謂的三觀,所謂的道德,最終也因為自己屁股所在的位置而改變。
白夜的人,或許認為‘陰音隱’是想救他們。
但對于樂語來說,他其實是找白夜的人救自己。
就像太久不見女人可能會喜歡上舍友,樂語如果不見見尹冥鴻這種鋼筋鐵骨的理想主義者,他覺得自己遲早會被現實溶化成腸肥腦滿的享樂主義者。
至于為什么要用陰音隱這個身份……那自然是樂語看看有沒有機會完成陰音隱的劫。
又或許,他心中的陰暗面,希望借助‘陰音隱’這個面具,讓白夜拒絕自己,讓他可以名正言順毫無顧慮地享受現在的富貴榮華。
這時候青嵐卻是越坐越不自在,站起來:“公子,你還是坐這里吧,我坐到對面辦公——”
“不要,我不喜歡坐在那里。”
“但這樣被你盯著,我有點不自在。”
“我和你位置調過來,我不還是盯著你嗎?”
樂語說得有理有據,青嵐無言以對。其實有句話她想說但不敢說——為什么讓我來幫你看賬本處理公務啊!你不才是這里的老板嗎?看賬本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交給我來做?
你從香雪海買走我,就讓我干這種事?
荊正威買下青嵐自然是為了‘練功’,而樂語嘛……反正這份產業是荊正威又不是他的,他懶得費心思在上面,直接全部交給青嵐處理。如果破產了,樂語就洗心革命去旅游找神魔之井;如果沒破產,那就是青嵐牛逼。
不過樂語也知道做事時旁邊有人盯著會不舒服,就像寫作業時旁邊有老師看著感覺也不一樣:“所以你是希望我離開嗎?好,我走。”
“不是!”青嵐馬上說道:“公子你別走!”
“那你想怎樣?”
青嵐一時沉默了,樂語想了想,將椅子搬到青嵐旁邊坐下,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火神傳》看起來。
青嵐看見這一幕,心情忽然也平靜下來,扶了扶眼鏡,認真看起賬本和其他文件。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戶鋪撒到地面,微風搖曳吹響了風鈴,房間里只剩下紙張翻動和墨筆劃動的聲音。
“公子。”
“嗯?”
“我有件事不知當不當……”
“不當說。”樂語的視線就沒從書上離開過。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看著書的樂語又說道:“你再不說我今晚就一腳將你踹下床。”
青嵐微微一怔,旋即嘴角上揚,想笑又不敢笑,說道:“我覺得白主管好像有些事瞞著你。”
“什么事?”
“賬本上沒有記載,但……船隊好像在進行奴隸貿易。”
樂語終于抬起頭看向青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