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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九原(二)

  劉闞看上去很狼狽!

  事實上他也不可能不狼狽……

  從平原津帶著贏果逃走,一路上就沒得到過好好休息的機會。贏果雖然懂事,可自幼錦衣玉食的生活,從小在父親呵護中長大,又何曾受到過如此顛簸流離的苦楚?懂事,也有程度上的不一樣。等她從那種惶恐中清醒過來以后,大小姐的秉性作,著實讓劉闞很頭疼。

  好在跟著一個哈無良,多多少少能給她一些照顧。

  但即便是這樣,小丫頭一路上不曉得抱怨了多少次……

  而趙高等人,固然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去追捕他們。可暗地里派出人手追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特別是趙高手中的中車府,高手云集。

  這些人在戰陣中的用處也許不太大,可是論起單打獨斗,也都不差。

  最可怕的是,這些人的江湖手段非常高明。他們不可能依從普通的方式,而是根據經驗行事。

  從平原津渡河肯定是不可能!

  再加上這些追兵……劉闞等人在頭三天里幾乎沒有休息,完全是在馬上渡過。數次故布疑陣,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追兵,但是在經過鬲縣渡口時,還是被中車府車士追上,一場血戰。

  也幸虧了中車府車士通知了鬲縣方面地官吏。而鬲縣縣尉。恰恰是當初和劉闞一同平定三田之亂地吳辰。臨陣突然倒戈。將那二十多名中車府車士擊殺在大河渡口。吳辰在問清楚了情況之后。毫無保留地相信了劉闞地話語。

  一個剛被陛下加封為北廣武君地人。怎可能突然間去謀害陛下?

  至于其他地事情。則有贏果出示了玉璽之后。吳辰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本來。吳辰準備和劉闞一同前往九原郡。但是被劉闞阻止。此去九原郡。可說是兇多吉少。吳辰雖非手無縛雞之力地文弱書生。但終究比不得劉闞他們這等人地強壯。這一路過去。不曉得會有多少次搏殺。帶著一個贏果。已經是大麻煩。若再加上一個吳辰。劉闞可真沒精力去照顧他。

  于是。劉闞建議吳辰前往樓倉。

  在鬲縣渡口做出好大地事情。終究是隱瞞不過去。倒不如去樓倉。順便還可以把通知一下嬴壯。

  不管嬴壯會如何選擇。但有一件事劉闞可以肯定。嬴壯絕不會對樓倉動手。

  于是,吳辰劉闞在鬲縣渡口分別之后,往泗水郡方向而去。劉闞呢,則帶著贏果一行人,夜行曉宿,只走小路,風塵仆仆的一路過來。沿途中。六次和趙高派出地人生交戰,隨行的二十名樓煩騎軍,死傷過半。薛鷗在渡過汾水時。遭遇中車府車士伏擊,戰死于汾水河畔。

  而贏果更是在過大河時,于三川渡口中了風寒,一下子倒下來,再也沒能起身。

  若非劉闞粗通醫理,贏果可能早就病死在這路上了。好不容易過了神木嶺,這才和駐扎此處的屠屠秘密聯系上,算穩定下來。這一路上,劉闞真真個是動搖過。特別是在贏果病倒之后。劉闞甚至生出了撒手不管的念頭。可到了最后,卻又神使鬼差一般的,繼續走過來。

  當然了,這些話劉闞是不可能對扶蘇說起。

  他只是把事情的緣由,大致講述了一遍以后,從腰間結下了那個用蒼龍旗包裹起來地玉璽。

  “胡亥,真不當人子!”

  扶蘇聽完之后,早已怒火中燒,憤怒的咆哮起來。

  而蒙恬的臉色卻陰晴不定。在一旁靜靜的坐著,一言不。雖然什么話都沒有說,但可以看出,蒙恬此時真的是出離的憤怒了。緊握雙拳,寬厚的虎軀微微顫抖,牙齒要的嘎嘣響。

  “我當盡起北疆兵馬,不殺胡亥趙高,誓不為人!”

  扶蘇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在斗室之中徘徊。“李斯。李斯為何要背叛父皇,他為何要背叛父皇!”

  其實。扶蘇心里大致已經明白了李斯背叛地原因。

  說實話,他的確看不上李斯!

  李斯經驗豐富,而且能力頗為出眾,這一點扶蘇心知肚明。若沒有真才實學,始皇帝也不會如此重用李斯。但是扶蘇和始皇帝,又是兩種人。始皇帝生于憂患之時,起于微末之中。

  幼年時,始皇帝是在趙國都城邯鄲長大。

  遍地都是他的敵人,所有人對他,都懷著敵意。在這樣地環境中長大,對始皇帝的影響可想而知。他甚至百姓的苦楚,更知道市井里,有能人無數。所以,他可以不拘一格的任用人才,不管是李斯的倉鼠哲學,還是王綰這等博學大儒。他都能人盡其才,揮他們的能力。

  但是扶蘇卻不一樣!

  扶蘇出生的時候,始皇帝已經掌控了大秦朝政。

  被誅殺,呂不韋也被奪權罷相。扶蘇雖然賢能,但更多的,卻是信任那些有出身的人。

  這一點,可以從他地用人看出端倪。

  蒙恬自不必說了!

  李成,是大秦名將李信之子,監軍府護軍,蒙疾蒙克,馮敬屠屠,也全都是名門之后。李必駱甲出身藍田大營,同樣得到了重用。而除此之外,起于平民,或三秦之外的人,卻很少。

  唯一的例外,就是劉闞。

  而劉闞的身上,還背著一個劉氏唐國后人,武王時騎將劉悚后裔的身份。

  若非如此,扶蘇對劉闞的使用,怕會更加謹慎。而李斯,雖有才能,但是品性嘛……不高!

  扶蘇看出身,看品性。

  而這兩點,恰恰正是李斯所不具備的。特別是當年他害死韓非的事情,也讓扶蘇頗為不滿。

  雖說韓非當時入秦,也沒安好心眼兒。

  可撥弄是非的人,總歸不得人歡喜。扶蘇現在所擔心地。不僅僅是李斯胡亥,更重要的是李斯的兒子。李斯長子李由,說較起來還是扶蘇的姐夫。他掌控三川郡,也是除關中之外,極為富庶的地方。李由在三川郡經營多年,頗有實力。若他父子勾結起來。危險可就大了!

  待冷靜片刻后,扶蘇問道:“果兒現在如何了?”

  “小公主已安排休息了……”蒙恬輕聲道:“從平原津過來,這一路上小公主屢受驚嚇,加之受了風寒,過了神木嶺之后,就一病不起,一直昏沉沉地。若非劉君侯,只怕小公主已故去多時。

  臣已安排小公主在府內休息,大夫也說沒甚大礙。靜養些時候就能康復,大公子無需掛念。扶蘇聽罷,向劉闞一揖到地。深施一禮。

  “君侯忠義,天下無雙,扶蘇實不知該如何答謝,還請君侯,受我一拜!”

  “此乃臣之本份,焉能居功?”

  劉闞這時候的稱呼已經變了。

  事實上不禁是他變了,蒙恬也變了。

  此前,蒙恬也好,劉闞也罷。都自稱末將。而現在,口稱臣,等同于確立了扶蘇的地位。

  這也是一個從輔君到主君的變化過程。

  特別是蒙恬,他向扶蘇稱臣,也就表明,北疆兵馬,任由扶蘇調動。

  扶蘇雙手握拳,閉目沉吟片刻之后,一咬牙。“賊子大逆不道,我決意為父報仇,盡起北疆兵馬。

  事不宜遲,此時當由蒙將軍你來主持。

  立刻持我符印,派人前往北廣武城,請東陵侯召平前來;上將軍當盡快動身,前往膚施督點兵馬,命涉間在陽周出兵,十日之內。前鋒人馬必須占領衙關。打開通往內史郡地門戶。”

  劉闞在一旁聆聽,不由得暗自點頭。

  扶蘇果然是歷練出來了……

  這一連串地命令。井然有序。北疆兵馬,乃百戰之師,可謂是大秦精銳。如果真地展開攻擊,天下間少有人能夠抵擋。蒙恬,更是絕世名將,兵法出眾。由他來督導兵馬,最為合適。

  而把召平調來,以其穩重個性,可令輜重糧草不絕。

  北疆之地,除蒙恬之外,就是以王離召平兩人威望最高。有召平出鎮九原,一方面可穩固后方,另一方面則可抵御異族蠢動。召平沖勁不足,守成有余,倒是一個非常合適地人選。

  扶蘇下令之后,輕撫額頭。

  “劉君侯,你這一路上辛苦,暫且好生歇息。

  恩,就留在這上將軍府里,待大軍行動時,還需要君侯出馬,為父皇報仇雪恨,剿滅賊子。”

  說罷,扶蘇靜靜看著劉闞。

  一剎那間,劉闞甚至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這位大公子的身上,已具有了始皇帝的氣度。

  當下插手行禮,“臣聽候大公子調遣。”

  說完,他躬身退出了書房,在臺階上長出了一口氣。

  扶蘇不會死了!

  大秦有這位大公子在,想必不會再如歷史上那般,被一群烏合之眾推翻了吧。自己雖然沒能夠保住始皇帝的性命,但卻改變了原有的歷史。真的變了,多年來的憂慮,似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扶蘇雖然精明,終究比不上嬴政。

  劉巨地事情……呵呵,隨便編造出一個由頭就是。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干掉那個張良才行。

  “信,去洗一洗,好好休息一下吧。”

  劉闞看到在長廊飛檐下蹲坐著的劉信,走過去揉著他的腦袋,輕聲地勸說道。

  這小家伙,真真個是情根深種了。

  三川河渡口,眼見贏果乘坐車子被撞翻,這小家伙好像瘋了一樣,根本不顧自己的安慰,拼著被對方長矛刺傷的危險,生生托起了車子。贏果這一病,也讓劉信變成了活脫脫的守護神。

  不吃不睡,整天的守護著。

才多長時間,原本肉乎乎的臉蛋兒。以瘦削下去。頜下,更生出了青幽幽的胡子茬  劉信抬起了頭,甕聲甕氣道:“二叔,我不累!”

  “屁話,你已經多久沒好好休息了?”劉闞不由得怒了,一把揪起劉信來。“二叔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好吧,別的不說,難不成你想等小公主醒來,就看見你這副邋遢地模樣?”

  “我……”

  “聽話,去洗洗,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醫生不也說過了嗎?小公主沒有大礙,休息一下自然能夠恢復過來。你在這里守著。反而會影響小公主地休息……聽話,跟我下去休息吧。”

  劉信歪著腦袋,片刻后一呲牙。笑了。

  他點點頭,“恩,我肚子餓了!”

  廢話,能不餓嘛?劉信的食量本來就驚人,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又怎可能不感到饑餓?

  就這樣,劉闞帶著劉信下去吃飯休息了。

  書房窗口旁,扶蘇看著這叔侄的背影,忍不住一笑。“上將軍,怎地這老劉家,盡出此等熊虎之士?前時我聽蒙疾說,劉君侯的哥哥,比他還要驚人,而且武力群,有樓倉巨熊之稱。”

  蒙恬走到了扶蘇身旁,笑著點點頭。

  “臣也著人打聽過一些老劉家的往事……劉君侯的祖上劉悚,也是熊虎之士。想想倒也有道理。武王偏愛熊虎之士,能為武王騎將之人,豈能是善與之輩?不過當時有烏獲孟賁之流,顯不出他地名聲。不過以我之見,如今這劉家三熊,怕是比當年武王座下之力士不遑多讓。”

  “有此猛將,實乃我大秦之福啊!”

  扶蘇說罷,轉過身來,“上將軍。出兵之時就拜托你了。這件事情當越快越好。莫要讓那賊子得了喘息之機……這樣吧,我調蒙疾他們過來。隨我為后軍。待上將軍起兵,我等隨后出。”

  蒙恬點點頭,“甚好!”

  他輕舒猿臂,看著擺放在書房中的沙盤,突然苦澀一笑,“沒想到,陛下會走地如此突然。”

  扶蘇,默然無語……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孫子兵法開篇即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這大軍一動,諸般事情就接踵而來。錢糧耗費,更格外驚人。想當初,蒙恬在河南地動決戰,表面上是只動用了幾十萬人馬。可實際上呢,各地調動的人員,高達百萬之巨;再如南疆戰事,任囂統兵詐稱五十萬,實際兵馬不過二三十萬。仆從徭役,卻比兵馬人數更多。

  扶蘇和蒙恬,都是知兵的人。

  深知這兵馬一起,會有更多的事情出現。未雨綢繆,是為大將者必備的功課。所謂夫未戰而廟算者勝,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者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

  不管是扶蘇,還是蒙恬,都熟讀兵法。

  孫子十三篇倒背如流,滾瓜爛熟。這兵者大事,表面上看去簡單,可內地里的計算,卻非常繁瑣。

  兩人甚至連晌午飯都沒來得及吃,一直到天黑,才算整理出了一個章程。

  蒙恬會在第二天出,前往膚施督導兵馬。

  而扶蘇也有些疲憊,于是起身告辭。

  他的府邸,距離蒙恬地住所隔了一條街。出上將軍府時,扶蘇感到有些疲憊,同時饑腸轆轆。

  在府門外下車,他徑自到了書房里。

  有家人為他捧來溫水,濕了濕臉,感覺精神好了很多。

  下人們已準備好了飯菜,端到扶蘇的面前。別看扶蘇生于錦衣玉食地皇家之中,生活習慣卻受父親嬴政地影響,很簡樸,不甚奢華。想當初,嬴政對六國用兵時,內府縮減開支。

  一餐不過一鼎黃羊湯,一釜方肉,幾張面餅而已。

  扶蘇也是這種習慣!

  即便是遠離咸陽,天高皇帝遠的,一樣保持著簡樸地生活習慣。飯菜也是一湯、一肉、一張餅。

  他把面餅掰開,泡進了黃羊湯中,又加了一把蔥花,然后端起方肉,一口食盡。

  正準備把羊湯泡餅吃下,突然聽家人稟報:“裨將軍王離在府外求見,說是有要事和大公子商議。”

  前面也說了,扶蘇用人,看出身,看家世……

  在能力上,王離的確是比不上蒙恬。但是王離也有他出色之處,比如治兵,的確是非常出眾。在治兵上,王離承襲了祖父王翦和父親王賁的有點。論兵法,說實話他也不見得比蒙恬差。

  王離的缺陷是在于他的性格,不夠堅定。

  比如當年劉闞在富平和匈奴人交手的時候,蒙疾蒙克兄弟都在里面,可蒙恬卻沒有半分動搖。即便是扶蘇請他出兵,蒙恬也不為所動。那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再有動搖地人。

  而王離卻做不到。

  這也是扶蘇更看重蒙恬的原因所在。

  為大將者,信念極其關鍵。若隨便動搖,就會拖累三軍。自從河南地大戰結束之后,王離就一直留在九原郡和云中郡之間練兵。這幾年下來,做的也盡心盡力,扶蘇對他頗為信任。

  再說了王離是王翦的孫子,扶蘇對他豈能不信?

  聽聞王離求見,扶蘇先一怔,心道:這么晚了,王離來找我,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嗎?

  “請!”

  扶蘇說完,三五口吃干凈了湯餅。這時候,王離隨家人也來到了扶蘇的書房中,先見過禮,然后問道:“大公子,末將今日見九原兵馬似有調動,難不成是那月氏或東胡人前來挑釁?”

  “這件事,我原本打算明天再公布于眾!”

  扶蘇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王離道:“父皇駕崩了……”

  “啊?”王離看上去似乎很吃驚,但又似乎有些做作。只是燈光昏暗,扶蘇也沒有看清楚。王離說:“陛下,駕崩了?”

  扶蘇點點頭,從書案下方取出了玉璽,“是被賊子所害……皇妹在父皇臨終前,受托保管玉璽。現此事時,她已來不及阻止。所以就帶著玉璽,逃出了行營,一路顛簸,前來送信。”

  說到這里,扶蘇的心不由得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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