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成山角射殺了那一條大魚之后,始皇帝總會感到莫名的疲憊。
十三歲登基,眨眼間已三十八年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兩鬢斑白的老翁。
登基以來,每日里處心積慮,未能有一刻的放松。
從剛開始根基全無,面對著呂不韋咄咄逼人的態勢,始皇帝不敢有半點松懈;而后,自己深愛的母親,和那勾結在一起,總是想要將自己的王位取而代之。外有呂不韋和公子,內有母親和的逼迫。始皇帝在這樣的環境下,步履維艱,又怎敢去思想其他事情?
旁人的孩子,十三歲正是快活的年紀。
而始皇帝嬴政,卻不得不面對著紛雜詭譎的局面。
先是用計除掉了公子,而后有誅除了和呂不韋,嬴政這才算是真正的成為大秦的主人。
然而,就在嬴政覺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氣時,山東六國的威脅,又撲面而來。
在親政的最初兩年,嬴政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天災,……所有的災難幾乎都堆積在了一起。興建鄭國渠,接受李斯的《諫逐客書》,安撫人心,整備兵馬。一步一步,其中的艱辛,唯有嬴政自己清楚。耗時十七年,他終于統一了天下,成為功蓋三皇的千古一帝。
但是,統一之后。卻又迎來了新一輪地挑戰。
有些時候,嬴政就覺得自己天生就是為了克服困難而生。
不過,在射殺了那條大魚之后,當嬴政看著銅鏡中那疲憊的自己時,真的感到累了。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要冊立扶蘇為太子。所以取消了本應該繼續的巡狩路程,轉道返回咸陽。
安排蒙毅,只是一個信號。
從目前來看。朝臣們基本上對這個決定,沒有任何異議。
長生不老的夢想,已經不再現實。其實,早在秦清故去地那一刻起,始皇帝已經放棄了這個夢想。待朝政交給扶蘇之后,自己也許就能輕松一些,考慮一下以前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想到這里,嬴政閉上了眼睛,在靜默片刻之后,睜開眼來。提起了書案上的毛筆。
在扶蘇還不能完全掌控這一切之前,還是由朕再多費些心思吧。
“陛下,咸陽送來地奏疏,都已經處理完畢。”
大帳之中,只有李斯陪伴。
他用莊正的秦小篆寫完了最后一筆之后,輕聲道:“陛下還有什么事情沒有?若沒有,臣先告退。”
“哦。不忙!”
始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李斯先不要走。
面前的奏疏,是蒙恬派人送至咸陽,然后由太尉府和丞相府聯合批示,六百里加急送至平原津。
奏疏一如往常。蒙恬用簡略的文字,把事情說的非常明白。
五原郡如今已基本穩定下來,馳道也已修建完成,修繕各國長城的工程,更進入了尾聲。
五原、云中、上郡等地,雖土地肥沃,然則由于連年的戰事,人口稀少。
憑目前的狀況,屯駐在上述三地的秦軍兵馬,需削減一部分。否則會對北疆造成巨大壓力。
蒙恬的意思是。如今中原地區兵力薄弱,正可趁此機會。從上述三郡抽調出十五萬人馬,屯扎太原、上黨、恒山、巨鹿、邯鄲五郡。只要這十五萬人馬進駐上述三郡,則山東可定。
同時,北疆兵馬也能消減到三十五萬,對于北疆各郡而言,也能起到減負地作用。
始皇帝想了想,在這份奏疏上,批下了一個可字。然后合上了奏疏,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趙高,拿兩觴酒來!”
不多時,趙高捧著兩觴花雕酒,擺放在始皇帝和李斯的面前。
“李斯,你卻是老了……”
“啊!”
“朕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何等的英姿勃。然一晃三十載,你已滿頭華,朕也兩鬢斑白。
朕的外孫,今年也十歲了吧。”
李斯先是一怔,不由得也生出了無數感慨,輕輕點頭。
“朕準備回去以后,詔扶蘇回來!”
李斯詫異的抬起頭來,看了始皇帝一眼。若在以前,始皇帝可不會和他商量這種事情。想當初,自己等一干大臣竭力反對始皇帝外放扶蘇,可是始皇帝卻沒有妥協。如今,怎商量起來了?
“算起來,大公子在北疆,也歷練四載。
如今北疆平靜,雖有東胡偶爾生亂,卻是鱗介之癬。月氏國也非常老實,前次還奉上月氏公主意圖與陛下和親,想來已沒甚膽略。招大公子回咸陽,倒也沒甚問題,臣自然是贊同。”
“讓胡亥去北疆歷練一下吧!”
“這……”
“這孩子越地不成器,前些日子朕聽人說,他把在苧羅山保護他的鐵鷹銳士不理不問。
那銳士為他失了一只胳膊,可是他卻覺得那銳士丟了他的臉面。
為人涼薄如斯,端地不為人子。以前,朕總覺得他年紀小,留在朕身邊也好。卻不想成了這副模樣,朕實在心痛。讓他去五原歷練些時日,若還是不能成才,朕也只好把他放棄掉這是皇家事,李斯還真不敢說什么。
為人父者,望子成龍的心情。他能夠理解。
始皇帝很寵愛胡亥,對他有所期望倒也沒錯。只是這件事情,他還真不好說什么……
李斯地心里在犯嘀咕:若是扶蘇回來了,自己還能有從前那樣地權勢嗎?相比之下,扶蘇會更信任二蒙吧……說不定。對那位北廣武君的信任,都要過自己,到那時候。自己該何去何從?
爭了一輩子的名利,到頭來還要為這名利而患得患失。
李斯不免有些感慨,以至于始皇帝后面說了些什么,他也沒有聽清。
“李斯,你和朕,有多久沒像今天這樣,徹夜長談了?”
“啊……卻是有些日子了!”
李斯回過神來,笑著回答道:“陛下日理萬機,為臣子的不能為陛下分憂,總不好再來打攪。”
“呵呵。莫說這場面上地話,咱們君臣今日,就抵足而眠,你看如何?”
和始皇帝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這在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自從始皇帝開始了征伐六國的腳步之后,就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李斯這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暖意。
早先對始皇帝的那點怨念。一下子無影無蹤。哪怕是將來大公子繼位,讓我失了權勢。今日能得此厚愛,也再無半點遺憾了。罷了罷了,逝者如斯,即已老了。又何必總眷戀著權勢呢?
趙高端來了兩鼎黃羊湯,上面還撒著綠油油地蔥末,讓人一看,就不禁食欲大增。
李斯年紀大了,對于這種油膩的食物早已失了興趣。反倒是始皇帝看上去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咽地把湯里黃羊肉吃了個干凈,而后端起鼎來,咕嘟咕嘟地喝干凈羊湯,這才心滿意足的收手。
“李斯,你怎地不用?”
始皇帝見李斯面前地黃羊湯沒有動。詫異的問道:“朕可是記得。你當年一頓能吃下三鼎呢。”
“呵呵,臣真的是老了!”李斯感慨道:“若在從前。看這如此美味的佳肴,怕早就忍耐不住。可是現在,卻總覺得油膩。這身子骨也不行了,休說三鼎,就連一鼎,都怕是吃不下。”
“來來來,你我君臣,分而食之!”
李斯笑著端起銅鼎,走過去給始皇帝分了一半。
就在這時候,帳外卻傳來了趙高那陰柔地聲音:“陛下,小公子有事求見!”
胡亥?
始皇帝不禁有些詫異:這么晚了,胡亥來做什么?再說了,他能有什么事情?要這時候說?雖然對胡亥很不滿,但畢竟是他最為寵愛的孩子。
之所以不滿,也是怒其不爭。始皇帝想了想,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胡亥,怯生生走進了大帳,趙高則跟在他的身后。
“胡亥,這么晚了,有甚事不能明日再說?”
“啊,臣先告退!”李斯看這狀況,連忙起身告辭。但是卻被始皇帝攔住,示意他在一旁坐穩。
胡亥圓乎乎的小臉,此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對于父親的畏懼,讓他從走進大帳的那一刻起,身子就在微微地顫抖。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卻又不敢開口。始皇帝最看不得人這個樣子,特別是這個人,還是他的兒子,心中不由得一怒。
“有甚話快說,沒事兒就退下吧。”
趙高站在胡亥的身后,輕輕的踩了胡亥的后腳跟一下。
胡亥一咬牙,鼓足了勇氣說:“父皇,兒臣聽說,您要兒臣去五原郡,不知道這件事真否?”
一開始倒是挺大聲,可說到最后,聲音不自覺地變小了。
始皇帝眼睛一瞇,“你聽誰說的?”
那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胡亥身后的趙高身上。
胡亥一咬牙,“父皇,您別問兒臣是聽誰說的……兒臣想要說的是,兒臣不想去五原。”
哈,好大的膽子!
李斯也不禁好奇的打量起胡亥。往常可看不出來,這小子有這么大的膽子。不過,怎么看,這胡亥都是色厲內荏。之所以能說出這番話,怕是有人在背后教他。至于教他的人是誰……
不用猜,李斯也能看出個大概。
可是,趙高為什么有這樣的膽量,來教唆胡亥如此說話?
李斯地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地預兆……
第二部大概就是在這一兩天內結束,轟轟烈烈的楚漢爭霸,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