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作為三元中第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又算是自己的學生,李東陽正要斥責他,別好大喜功,若犯了律法,一樣要受處罰。
正在這時,只聽見一聲嚎叫:“不能說!那是本伯爺弄出來的,憑什么是祥瑞啊!才不是什么狗屁祥瑞,阿姊,快讓他住口,那是我們周家的啊,不能說啊!”
乍看之下,聲音是長寧伯那兒傳來的,他氣急敗壞地跑出來。
太皇太后雖然偏袒自家人,但如今在朝堂之上,又不是自家后宮,慍怒:“住口!”
周太后是經歷過土木堡之變的人。
當初英宗被瓦剌虜去,她一介女流,在宮中尚能在景泰皇帝的統治下安然無恙,可見其鐵腕手段。
周彧嚇得不敢作聲。
嚴成錦道:“前些日子,在長寧伯的鐵冶廠,有人改創了冶鐵之法,每爐一次能出的鐵量,比尋常多了兩倍不止,故臣稱之為,祥瑞。”
弘治皇帝身軀微微一顫。
內閣三老震驚了。
如今才知道,平日恨不得關閉的官冶,是個金饃饃,能換來大量的糧食。
并且與鄰邦易鐵,極有可能是個長期生意,供不應求……
周彧在一旁哭嚎著。
守住這個秘密,他的鐵冶廠不知能換來多少糧食,再將糧食拿去賣了,白花花的銀子流走了……
嚴成錦繼續:“還有熾鐵所用的燃料,可用一種煤炭代替木炭,名為鐵炭,其燃燒時火勢向內,焰火極為集中,可大大節省靡費。”
煉鐵向來用的是木炭,如今用煤炭也能煉制,煤炭不值什么銀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如此一來,冶煉鐵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
若將這個方法推行,官冶和民冶不知能產出多少鐵,換取足夠的糧食后,就可以開始換白銀了,大大加快白銀流入大明的速度。
并且鐵具多了,鐵具價格就會下降,其實就算在大明,也極少有農戶買得起鐵具。
這樣一來,鐵具普及之后,還有利于擴大大明的屯田版圖。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道:“此等大事,你之前為何不報!”
嚴成錦有點委屈:“新法剛琢磨出來沒幾日,或許還存在隱患,臣想多觀察一些日子,若不是今日之事……臣或許,還想再觀察一年。”
弘治皇帝竟凝噎無語。
李東陽等人面色古怪,從未見過如此不貪功冒進的人啊!別人看見兆頭,爭著要喊祥瑞,而這個家伙,明明是祥瑞卻憋著不喊……
言官們咬牙切齒,此子實在是太過慎重了!
弘治皇帝干咳一聲,道:“嚴卿家啊,日后再有這等幸事,你先給朕通報一聲。”
嚴成錦委屈巴巴:“臣遵旨。”
朱厚照不樂意了:“跟本宮有什么關系?”
嚴成錦:“改良此法的人,正是曾大人的門生。”
弘治皇帝和李東陽等人瞠目結舌。
“炸了王恭廠那個?”
“沒錯,就是他。”
“自太子妃確立之后,就帶來了兩大幸事,一是改良了蠶法,二是改良了鐵法,此乃太子殿下與太子妃,為大明帶來的祥瑞。”嚴成錦道。
曾鑒張著嘴巴,以賢一直在府上讀書,何時改良了鐵法,他竟不知道。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偏殿起火之事,想必是宮娥不慎所為,生辰八字不必看了,夜深了,先讓厚照洞房吧。”
太后和張皇后頷首點頭,皇帝出口成憲,自然不能多說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太后:“曾卿家是朝廷重臣,又兩次立下大功,還請祖母不要怪罪皇孫。”
太后卻道:“你比先皇要剛硬果斷,大明不該由女子把持朝政,后宮禍國,縱然哀家心里有氣,但你才是皇帝,就這么辦吧。”
百官皆面朝太后,跪下齊聲高呼:“太后圣明!”
弘治皇帝心中捏了一把汗,若是太后不應允,他也只能當著百官的面,頂撞太后。
惟以一人治天下,豈以天下奉一人。
大明是百姓的大明,不是朱家的大明。
這一點是程師傅教他的,他始終記得。
弘治皇帝露出慈祥的笑容:“厚照,你回去洞房吧。”
“謝父皇。”
朱厚照喜滋滋地告辭,屁顛屁顛的跑回東宮。
周彧面如死灰,呆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琢磨出了新法,還以為能占為己有,嚴成錦這狗東西竟說了出來。
市價鐵具的價錢不變,但他的冶煉成本要低許多,量又大,一個發財機會就這樣在自己眼前破滅了。
弘治皇帝對著曾鑒:“工部先將此法用到軍器局,先讓我朝廷沿用此法,至于曾愛卿的門生,朕不能封傳奉官,就賜他千兩白銀作為賞賜吧。”
正好讓宋景回到王恭廠。
嚴成錦道:“恐怕匠人們也不懂,不如讓宋景回到王恭廠,再建幾個爐子。”
弘治皇帝點頭:“善!”
周彧死豬不怕開水燙,弱弱地站出來:“說來慚愧,臣也有功,這次用的是臣的冶鐵場,陛下不知,耗費了臣多少銀子,那煤炭先要從礦場采來,還有鐵礦石也要開采,煉一爐鐵,要五六個工人,這可都是銀子……”
弘治皇帝輕哼一聲,豈會不知他的心思,方才竟還想瞞著牟利,不治罪便不錯了,他當然是置若罔聞。
曾鑒忍不住道:“不瞞陛下,其實多虧了嚴成錦向臣舉薦了此門生,說起來,嚴成錦才有大功。”
要是被皇室退婚,頂上克大明隆運的罪名,曾家這輩子,怕是都抬不起頭來。
多虧了嚴成錦出口相助,才使得遇難成祥,此刻,是打心里感激。
嚴成錦安靜地立在一旁。
方才出言時,早已算計過,會博得陛下、曾鑒、內閣三老、朱厚照的喜歡,卻有可能得罪金夫人還有太后。
這種選擇題,吃奶的娃娃都知道怎么選。
精打細算,穩賺不賠。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嚴卿家要什么賞賜,當然,免死金牌除外!”
嚴成錦仔細琢磨一番,不能要品軼和錢財,要清直,要大公無私。
“臣身為朝廷命官,自中第之日起,便指天誓日,為朝廷竭盡忠智,為百姓立命安身,如今不過小有功績,何足陛下稱贊。”
“就賜你一身麒麟服吧,韋伴伴記下,傳旨尚衣監。”弘治皇帝對著一旁的韋泰道。
賜服不是官員穿的朝服,而是宮中“特供”的衣服,這是一項極高的榮譽。
麒麟服正是最低品的賜服,但嚴成錦連五品都不是,得到麒麟服已經是光宗耀祖了。
嚴成錦萬萬沒想到,得了個新皮膚。
宴席散去,嚴成錦懷著美好的心情,從宮里走出,在離午門還有百余步時,一道身影竄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差點沒給他嚇尿,一看竟是朱厚照這廝……
“殿下怎么沒去洞房?”
朱厚照大喜過望:“本宮正要洞房,可是想了想才發覺,那門生極有可能是本宮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