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沒想到,這一日翰林三諫之首的楊寶成來找自己,這翰林的字中有一個寶字,所以他很不客氣的稱他為大寶諫。
大寶諫堆著笑意:“有一封彈劾疏奏,本官想讓給你,你久練彈劾奏疏,不如今日就寫一封,快些動筆,別讓人搶了去。”
讓別人代寫彈劾疏奏,在明朝非常常見,一般要共同彈劾一某個官員時,就會讓文筆最好的人,來主筆。
嚴成錦提防起來,無論用哪只眼睛看,他都不是文筆最好的人。
“大人要彈劾誰?”
“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大寶諫笑瞇瞇道。
果然……
嚴成錦傻眼了。
雖然說言官連皇帝都能彈劾,但李東陽,可是被太平盛世耽誤的縱橫家,口才比謝遷,只差一丟丟。
你彈劾李東陽,這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嗎!
嚴成錦還沒反應過來,大寶諫又笑道:“還有內閣首輔劉健,內閣三輔謝遷,也一并彈劾。”
你還想團滅內閣?
我是哪里看起來像傻子嗎,會幫你主筆?
不過,翰林三諫的消息向來靈通,內閣三諫一起彈劾,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嚴成錦想了想,平復了一下心情:“不知大人,為何要彈劾內閣三公?”
大寶健憤然:“內閣三人,草菅人命!建州女真請求與我朝通商,并將交還俘虜,內閣三人卻向陛下進言,不可通商,你說說,那些漢人俘虜不是命嗎,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你放心寫這奏疏,本官自會與你聯名,一起上奏。”
楊寶成之所以選嚴成錦主筆,倒不是因為他文筆好,純屬這小子最近風頭盛,又是狀元郎,就算文筆不好,也不會太差。
嚴成錦卻深思起來。
建州女真?
建州其實是個部族的稱呼,在明初的時候,建州分為三種,分別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
他們靠打獵和采人參為生,和漢人以物換物,俘虜漢人和chao鮮人替他們種糧食和采礦。
對于大明來說,建州還真不能通商。
因為在大明幾百多年中,建州就像墻頭草一樣,在大明和chao鮮、韃靼三邊示好,誰給好處就向著誰,根本養不溫順。
努爾哈赤就是從建州走出來的猛人。
這封疏奏不能寫。
大寶諫和內閣三人一比,高下立判,大寶諫是為了立功而諫,那幾百漢人的死活與帶動的蝴蝶效應相比,或許真不能通商。
“大人,可是遼東巡撫陳瑤傳回的消息?”
“咦,你怎么知道?”
是了,如今的邊塞不止請求通商那么簡單,是海西人起兵,想要攻打遼陽城,俘虜恐怕都是現抓的。
巡撫陳瑤怕朝廷怪罪,暫時隱瞞了事實!
朝廷還不知道。
事到如今,嚴成錦都開始懷疑交換俘虜,是不是陳瑤捏造出來的了。
倒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嚴成錦在思索,要不要告訴稟報弘治皇帝,應該出兵了。
想了想,便直接來到內閣。
“大人,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東陽差點沒一口老痰氣出來:“說便是。”
嚴成錦道:“方才,楊大人想要彈劾李公,下官就覺得事有蹊蹺,建州若真想通商,為表誠意,應該派使臣來朝廷言和才是,連韃靼人想要鐵器,都敢來我大明京城,朝貢國都知道,我大明乃是禮儀之邦,不殺使臣,如今兩國通商如此重要的事,建州竟然沒派使臣來,下官在想,會不會邊境出了什么變故?”
李東陽想了想這個問題,似乎還有點道理。
一旁的劉健卻搖頭:“不可能,陳瑤乃是本官舉薦,此人忠直,定不會隱瞞。”
正在這時,劉健話音還在耳邊呢,一個文官小跑進來:“三位大人,兵部來通報邀三位大人去面圣。”
“可知是什么事?”謝遷問。
“據說是海西人大批騎兵,駐扎在遼陽城外,準備攻城。”
劉健瞬間被啪啪打臉了,李東陽顧不上其他,陛下肯定在等他們,看了眼嚴成錦,道:“你與本官一起來。”
弘治皇帝看著兵部左侍郎王宗彝傳回的疏奏,遼陽城外,在十日之前就堅壁清野了。
那些在城外的百姓,就是陳瑤口中的俘虜。
嚴成錦跟著李東陽三人進殿,只見弘治皇帝大發雷霆:“此人好大的膽子!”
劉健老臉火辣辣的痛,是他舉薦的人啊。
“老臣同罪!”
嚴成錦真的有點心疼劉健。
劉健斷謀很強,但看人的眼光,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史料記載,劉健舉薦的許多人都有問題。
看在劉健的面子上,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奏疏遞給蕭敬,送下來一一傳閱。
早已知曉消息的馬文升道:“幸虧,派了王宗彝巡邊,否則就釀成大禍了。”
馬文升還清楚的記得,前朝汪直就殺了幾個女真人,隱瞞不報,結果導致了邊境摩擦不斷,最后大軍壓境。
沒想到今日,陳瑤又重蹈覆轍。
“王宗彝屢次巡查有功,日后,就讓他巡邊吧。”弘治皇帝道。
王宗彝,不是和老爹一同被俘虜的那位嗎?
嚴成錦面色古怪,哪里都有他呀,有陛下這一句話,這位王大人后半輩子都別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李東陽道:“如今之計,還是盡快平息亂反,上回英國公和王越出征未能如愿,不如這次,就派他們去吧?”
弘治皇帝點點頭。
如今京中守將不多。
于是便下令,英國公張懋和王越再次掛帥出征,張懋為主將,王越為副將。
旨意火速傳出,即刻整軍待發。
張懋騎在戰馬上心里高興,這回總不會被感化了吧?呸呸……晦氣,張懋連忙甩了甩腦袋。
“英國公且慢!”
一聲長喝,把張懋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張懋望著跑來的嚴成錦,哆嗦著嘴巴:“又不打了?”
嚇到張懋,嚴成錦表示深深地自責,當然還是要打,他只是來給王越送點東西。
“還請英國公先別發號師令,下官有話要與王大人商談。”
英國公松了一口氣:“別太磨蹭,一會兒陛下改主意,就不好玩了。”
王越對著嚴成錦笑道:“賢侄不必擔心,不過是幾個海西毛賊,本將一刀砍個干凈。”
王越還不知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
“大人可知,翰苑三諫和都察院御史都等著彈劾大人?”
提起那幫言官,王越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倒不是無的放矢,他的名聲可不就是言官彈臭的。
“賢侄的意思是?”
嚴成錦道:“這次出征,若能不刃而解,視為上策;若實在無辦法,大軍強力鎮壓叛亂,視為中策;與女真通商,開放堪合,視為下策。”
王越想了想,不刃而解的辦法倒是也有,那就是談判,與女真通商。
“大人可讀過我爹的書?”
“那是自然。”
嚴成錦掏出一本書遞給他:“下官仔細推演了許久,不刃而解的答案,就在書中。”
包公怒判天下公案?
這里頭會有答案,王越一臉狐疑。
還不等他翻開來看,張懋就催促著王越。
一聲令下,營隊徐徐向京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