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值,在午門外的下馬碑,嚴成錦又看見了李東陽,他也在等轎子。
這下馬碑,就好像公交站臺一般。
時不時就碰到李東陽在這里等公交車。
不過,他的轎子,通常會比李東陽早來一些。
他到了下值時間就按時出來,轎夫也會按時趕來。
而李東陽事務繁多,下值的時間飄忽不定,轎夫會來得晚一些。
“李大人好。”
“太子裝病,是你出的主意?”李東陽輕飄飄問了一句。
嚴成錦不意外,朱厚照來自己的府上一趟,回去就裝病,錦衣衛查查就知道。
世上哪里有不透風的墻,如今事情已過去了幾日,弘治皇帝還用了他的法子,說明也不會找他麻煩。
嚴成錦謙虛了一下:“是下官出的餿主意。”
“本官倒是覺得,這主意不錯。”李東陽嘴角掛著笑容。
李東陽和明朝許多讀書人都不同。
他是個懂得變通的人。
為了扳倒劉瑾,假裝跟劉瑾保持著親密關系,救了許多被劉瑾迫害的官員,包括楊一清。
忽悠文官這種事,在李東陽的忍受范圍之內。
相比于劉健和謝遷,嚴成錦倒更欣賞李東陽。
“多謝大人夸獎,轎子來了,下官先行一步。”嚴成錦抬腿上轎。
李東陽擺手,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慢著,今夜去本官府上用膳。”
“這個……”嚴成錦猶豫起來。
知道這個家伙謹慎,李東陽沒好氣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本官府上的飯菜,還能有毒不成!”
嚴成錦想了想:“那就謝過大人了。”
李東陽笑瞇瞇地點頭,這就對了嘛。
自從太子選妃之后,就發現清娥似乎有心事,如何能看不出來是有了心上人。
他左思右想,平日里去府上做客的,除了自己的門生,便是嚴成錦這家伙。
可自己的門生都年紀不小了,多有家室,必定不會是清娥的心上人。
那就只剩這小子。
今日便要試他一試。
嚴成錦卻是心中忐忑起來,剛才分明看見,李東陽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
嚴成錦跟著李東陽到了府上,落坐后,下人們端上來清水洗手,很快擺上了幾樣家常小菜。
“大人有事不妨直說。”
“沒事,本官身為內閣次輔,還用求你小子?怎么不見清娥?”李東陽回身問。
下人連忙去請。
聽聞嚴成錦到府上用膳,李清娥一直在閨中躲著不出,手里握著女紅,心中焦慮。
一旁胖胖的隨身丫鬟風嬌道:“小姐,你日思夜想嚴大人,嚴大人來府上了,你又不去見他。”
“是爹爹特意讓他來的。”李清娥冰雪聰明,如何能看不出來,這是爹爹想試試她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縱然心里清楚,一會兒可見到嚴成錦,難免會芳心大亂,被父親看出來,不如不見。
“風嬌,你就跟爹爹說,我身子有些不適。”
風嬌卻問:“嚴大人長得有一點英俊,又有學識,老爺知道了,說不定會把小姐許配給嚴大人呢,小姐怕什么?”
“我怕爹爹相迫,不是嚴公子的本意。”李清娥聲音婉轉。
在京城,拐狀元來做上門女婿的有許多,如今在朝廷中,除了陛下,少有人能和爹爹的權勢相比。
李清娥雖是喜歡,卻不愿嚴成錦為難。
雖然她躲著嚴成錦不見,會被爹爹猜疑,但總歸只是猜疑,若此時過去,見了嚴成錦流出異樣,便一眼能被爹爹看出來。
胖丫鬟快步走到正廳,對著李東陽躬身行禮道:“老爺,小姐說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不過來了。”
李東陽放下筷子:“請大夫瞧過了嗎?”
“小姐說,睡一覺就好了。”胖丫鬟明顯有點心虛,被李東陽看出來了。
嚴成錦犯嘀咕,在史上李東陽的兒女不少,但幾乎全病死了,不得已從弟弟那里過繼了一個養子。
該不會……
李東陽沉吟幾聲,女兒聰明過人,想來是猜出了他的意圖,他也不能強行逼迫,跟嚴成錦也沒有什么可聊的,便說起朝中的事情。
“此二年災禍頻頻,河間府發了蝗災,今年的夏稅收成,怕是又要減少許多。”
嚴成錦覺得正常,天下那么大,不是東邊出事,就是西邊出事。
消息封閉,尋常百姓或許沒有感覺。
但各地的知府,都把疏奏匯聚到內閣,李東陽當然會覺得事情多。
要是有新聞報道,蝗災、地崩、澇災、旱災、匪患等恐怕天天都要登報,別說處理,看也看不過來。
不過史料記載,河間府這個時候,是有一場蝗災來著。
蝗災發生也不是一兩次了,朝廷自有處理辦法,在李東陽面前,嚴成錦不多發表意見。
閑聊了一會兒文壇,少談官場多扯淡。
說起來,觀政工部已有一些時日,陛下也沒有讓他升遷的意思。
嚴成錦自然是想升官的。
但這個明著與李東陽說,與行賄沒啥區別,加上他對李清娥也有一些念想,萬一日后真成了老泰山,難免被人嚼舌根。
天色漸晚,嚴成錦便起身告辭。
次日清晨,
河間府,
一陣罕見的大風刮起,飛沙走石,天上一團黑云在慢慢移動,可定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不計其數的蝗蟲。
河間府知府王興嚇壞了。
昨日燒了許多熏煙,不但沒趕走它們,今日一早反倒覺得多了許多。
只是短短半日的功夫,農田里除了蝗蟲,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
河間府緊緊挨著的就是順天府,不出三日,這些蝗蟲便會飛到順天府境內,或許還會飛過皇宮。
王興哪里敢耽擱,連忙派人火速出發,再送一封奏報入京。
李東陽當值時,又看見了王興的疏奏:河間府蝗蟲日漸增多,煙熏也無用,所過之處,寸草不存,如今正往北遷移而去,三日之后,恐會侵入順天府境內。
看到奏報時,李東陽和劉健大驚失色。
“還是不要寫票擬了,直接送入奉天殿吧,我等也一并過去!”
劉健和謝遷也知事態緊急,當即火急火燎地往奉天殿趕。
等弘治皇帝看完了奏報,李東陽道:“奏報送至京城,又過了半日,不知河間府如何了。”
“蝗蟲數以萬計,似一片片烏云,遮天蓋日,襲擊了不計其數的農田,將剛長出來的莊稼蠶食一空,若不治理,三日之后,恐怕會進入順天府境內。”劉健道。
李東陽嘆息一聲:“今日的蝗蟲之數,與昨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弘治皇帝在御前來回踱步,自古治蝗之法,便是用火驅逐,但會將莊稼一并燒去,效用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