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
嚴成錦將事情一五一十稟報,弘治皇帝皺眉:“李隆三番五次向我朝進貢,歸心昭然,怎么會劫持我朝的商隊?”
陛下顯然被李隆蒙蔽了。
不能怪弘治皇帝。
別的朝貢國,一年到頭朝貢一次,李隆一年派使臣來四五次,極為會舔。
據韓斯門所言,李隆與史中所提一樣,強征大臣的妻女供其行樂,無數醫女慘遭毒手。
大臣和百姓皆不堪其擾,對外卻討好大明,企圖獲得庇佑。
“陛下還記得使節韓斯門?據此人所言,此人暴戾如同夏桀商紂,酒池肉林,魚肉百姓,淫亂無度,用盡世間粗鄙之詞,也不足以道出其萬分之一。
請陛下派十萬大軍,將王不歲等人救回。”
嚴成錦你瘋了吧?
救個商人要派十萬人去,打韃靼也沒派那么多兵馬。
劉健道:“不可,李隆年年派使臣朝貢,本該受我大明庇護才對,怎能對其用兵,且朝廷與朝貢國有約在先,抵御外敵,不干預朝政。”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李隆向大明朝貢,若對其出兵,今后還有誰向大明朝貢。
“朝鮮截了精鹽,承諾給陛下的稅銀,恐怕交不上了。”嚴成錦道。
京營經過王守仁調教后,今非昔比,再加上紅夷大炮,打下漢城并非難事。
只是陛下肯不肯用兵。
若朝鮮一直是燕山君把持朝政,精鹽的生意無法經營,在鄰邦諸國中,離良鄉最近的,除了韃靼,就是朝鮮。
且朝鮮愛吃咸菜大醬,需要大量的精鹽。
弘治皇帝站起來,眉頭深思,背負著手走下御階。
“出兵一次,耗費無數靡費,只為將精鹽搶回來,不值得。”
言下意,你節哀順變吧。
嚴成錦想到了弘治皇帝可能不會出兵。
他最關心的,是靡費。
并且,弘治皇帝是愛好和平的人,敵虜侵犯他會防御,卻不見得會主動侵犯敵國。
王不歲等人的份量,還不值得派出一支軍隊。
“燕山君此舉是欺君,蒙蔽陛下,按律當問罪,臣求陛下派出使臣,將人和銀子要回來。”
嚴成錦退了一步,先將王不歲撈回來再說。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文書房的旨意下到禮部,張升有點犯愁了,找個通朝鮮語的使臣并不容易。
“從天津港去朝鮮,路途遙遠,還請張大人盡快安排。”嚴成錦道。
張升狐疑:“銀子或許能要回來,人就未必了,往來月余時日,你想想,你擄掠了幾個無用的商人,會留他們做活口嗎?”
“還請大人盡快安排吧。”
殺人越貨,燕山君真要忌憚大明,應當會把王不歲殺了滅口,一支小商隊在邊境消失,不會引起朝廷注意。
嚴成錦心里明白,這次派使節前去,若不能救回王不歲,也必定會引起兩朝爭端。
燕山君無故斬殺大明商人,弘治皇帝不會輕易放過他。
正好讓弘治皇帝出兵朝鮮,換一個朝鮮皇帝,日后良鄉就能和朝鮮通商了。
張升憂愁而雙眉緊鎖:“大明極少出使朝鮮,得讓本官找找,誰能勝任。”
“下官有個適合的人,禮部再派一人即可。”
嚴成錦立即派人去良鄉。
韓斯門在良鄉船廠看守大門,他覺得自己活成了酒囊飯袋,一日吃了睡,睡了吃。
良鄉百姓的素質極好,也不來船廠鬧事。
船廠給他結工錢,每日三分紋銀,比船廠的工人低一半,但韓斯門不屑于這些銀子。
每日會有小販來船廠擺攤,他早就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婦人劉氏,聽說是個寡婦。
韓斯門見她可憐,每日會買她一些蘿卜,自己腌咸菜。
“韓斯門,跟我進京,嚴大人有請。”衙役道。
韓斯門狐疑,嚴大人把他丟在這兒就沒管過他。
一個時辰后,韓斯門來到京城,聽聞嚴成錦要派他回朝鮮,他面露難色:“大人,小人不想回朝鮮,可否換一人?”
嚴成錦驚訝了。
你是朝鮮人啊!
以為來了就是大明人?
“小人在良鄉生活安逸,朝鮮如今在燕山君的把持下,人人自危,大人未到朝鮮,無法親身體會,百姓的慘狀遠比小人告訴大人的,更殘暴,漢城已是人間地獄。”韓斯門道。
在大明過了月余日子,雖是守門,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必擔心半夜門被砸開,禁軍將他拖進牢房。
也不必每日奉承燕山君,小心翼翼賠笑。
每晚都能睡個安穩覺,隱隱期待能看見那個常來擺攤的婦人。
“你兒韓浚不管了?”嚴成錦忍不住問。
韓斯門笑了:“浚兒官位低微,不牽涉黨爭,應當無恙。”
嚴成錦面色古怪,掏出一張紙條:“你兒子來的喜訊,他升官了。”
韓斯門接過紙條一看,頓時面如死灰,官當得越大,越要如履薄冰,燕山君專挑大臣下手,若不順從,便是寸斬、碎骨飄風等酷刑。
“浚兒怎么會坐上本官的位置?!”韓斯門臉上血色全無。
嚴成錦有些心虛:“此事先放一旁,本官先與你議一議,此去應當如何應對。”
從揭露燕山君暴行那一刻,韓斯門就是叛徒了,嚴成錦才信任他。
片刻之后,韓斯門穿上久違的朝鮮官服,動身前往朝鮮。
漢城,
黑暗、潮濕的地牢中,王不歲被關在此處大半月了。
運著三萬斤精鹽從遼東邊境出關,抵達朝鮮境內的易市,販賣幾日也賣不出多少,便深入平安道境內,沒成想被官差抓了。
這些人說什么他也聽不懂。
帶來的力役被抓出去,一個也沒回來,王不歲猜到了他們的下場。
正在這時,衙役將他們拉了出去,來到刑場。
“東家,他們……好像是劊子手。”
“你……你也為我不知道。”王不歲嚇尿了。
十人抱著銀晃晃的大刀,一字排開,陰風陣陣出來,王不歲等人背脊發涼,膽小的昏了過去。
一個官員搖頭嘆息,厲喝一聲,王不歲等人被押上刑臺。
韓浚聽說從平安道押來一支商隊,特來看看,卻認出了王不歲,在大明的良鄉見過此人。
“產干滿!”
王不歲閉著眼睛,身體不斷顫抖,卻久久不見刀落下來,嚇得魂不守舍:“你……你他niang的能不能痛快點!”
“你是嚴大人的仆人?”
王不歲不服氣:“怎么……怎么說話呢,至少也是個管家!”
“你……你是韓大門的兒子?”
韓大門?
韓浚疑惑:“我爹叫韓斯門。”
王不歲解釋:“你爹如今在良鄉看大門,改叫韓大門了。”
韓浚臉都綠了,他們家族是慶尚道的大家族,父親從小養尊處優,何時吃過這種苦,眼淚不禁流下來。
王不歲一看壞了,還指著這小子救民呢。
“別擔心,你爹過得好,船廠還給他發三文工錢,他喜歡上了一個小寡婦,你要想他,我帶你回良鄉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