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看到李東陽的眼睛猛地一縮,似乎極為擔憂和害怕。
順著李東陽的目光,轉頭看去,發現蠶室里多了一個人。
朱厚照這廝,竟悄無聲息地摸進蠶室中,
“殿下來這里做什么?”
嚴成錦黑下臉來,生怕朱厚照在這里亂折騰,手術室不是可以玩鬧的地方。
朱厚照小聲道:“本宮就是看看,不會動手的。”
他看見李師傅赤條躺在木臺上,像放在砧板上的白肉。
一旁的太監正在磨刀。
李東陽面色潮紅,不過此時,他舌頭都麻了,更遑論身軀,只能干瞪著嚴成錦和朱厚照二人,也做不了什么。
嚴成錦一本正色,寬慰道:“李大人放心,動了刀后,會痊愈的。”
片刻,李東陽臉上的潮紅漸漸退去,恢復了淡定的神態,顯然對此話極為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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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磨了半天閹刀的王太監愁著臉,對蕭敬道:“蕭公公,咱實在不敢動刀呀。”
王遂掌管著“接引”太監入宮這塊業務。
接引過三百多個太監,但此刻,卻不敢對李東陽動刀,生怕一不小心揮錯了地方,給李東陽接引了。
蕭敬也為難,萬一有個長短,李東陽還不弄死他。
“嚴大人,就由您來主持?”
朱厚照冷哼一聲:“你們干耗著,豈不讓李師傅受苦,退后,讓本宮來,本宮刀法精細,不會有偏差的。”
李東陽面色煞白,渾身明顯一縮,腦門上全是冷汗。
嚴成錦拿起白棉布,幫他輕輕擦去。
李東陽本來已說不出話了,可愣是用他的大舌頭,吐出幾個字:“嚴……成錦……”
蕭敬明白他的意思:讓嚴成錦阻止太子。
陛下不在,這蠶室里,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人,只剩嚴成錦了。
“嚴大人……這?”
嚴成錦卻點頭道:“讓太子來做吧。”
主刀的人,怎么變成朱厚照了?
李東陽喘著粗氣,差點沒背過去氣去,眼珠子微微一斜,望著拿著刀,漸漸向他走來的太子。
在心里暗暗祈禱,千萬不要割錯了。
蕭敬面色擔憂,顧不得得罪朱厚照:“嚴大人,殿下向來行事無狀,你讓他來……”
“這等大事,殿下心中有數。”嚴成錦說道。
朱厚照正經的時候,反倒比別人更靠得住。
他什么都不怕,更沒有心理負擔,單憑這一點,手就比王太監更穩。
蕭敬搖頭嘆息一聲,一會兒再向陛下稟報。
朱厚照抓過刀,走到術臺前,準備開始動手。
他安慰道:“李師傅放心,本宮這一刀下去,你今后就不會再痛苦了。”
李東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
早朝,東暖閣。
劉健和六部大臣發現,李東陽不見了。
李東陽不在,陛下竟也未曾問起,這是怪事啊。
若是以往,內閣和九卿缺席,陛下定會提一句的。
謝遷閉口不言,靜靜地站在大殿中。
陛下下了禁口令,不得透露,他連劉健也沒說。
片刻之間,弘治皇帝便走神幾次,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今日無事的話,就此退朝吧。”
早朝退了后,他快步走下御階,命人擺駕去蠶室。
到了蠶室外頭,看見幾個太監把守門外。
劉瑾看見弘治皇帝要進去,當然不敢攔。
可又不敢違背嚴成錦的旨意。
他連忙奉上一身干凈的衣物:“陛下,嚴大人說,進蠶室需換上這身衣服,不然,會害得李大人病情加重……”
換不換,便是由陛下自個兒做主。
弘治皇帝點點頭,去偏殿換上一身常服。
再來到蠶室前,牟斌幫他輕輕推開蠶室的門,弘治皇帝走進去。
弘治皇帝驚呆了。
看見李東陽赤條躺在木臺上,一旁有許多被血染紅了的白布。
朱厚照正握著刀,全身貫注在埋頭苦干。
他血氣頓時從腳底竄到天靈蓋,低喝一聲:“你在做什么?!”
李東陽看見弘治皇帝來了,面色突然激動起來,猛地眨了眨眼睛。
嚴成錦解釋道:“陛下不必慌張,就快治愈了。”
朱厚照的手極穩,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弘治皇帝,又低頭繼續工作。
片刻之后,他把刀放進銅盆里。
“你們快給李師傅包扎吧。”
嚴成錦吩咐汪機,快給李東陽止血,王太監收拾污布。
李東陽沒有任何知覺,只能直勾勾地望著弘治皇帝,昏昏欲睡。
弘治皇帝看向嚴成錦,關切道:“如何?”
“一切安好。”
弘治皇帝拉起李東陽的手,想起當太子時,李東陽也常這般拉著他的手,感慨道:“李師傅休息幾日,病會好的。”
李師傅三番兩次請乞致仕,他都不應允。
若將此病治好,今后李師傅再不用提此事了。
“陛下,李府的家眷還不知此事,臣去告知一聲。”嚴成錦看了眼李東陽。
麻藥的效果就要過去了。
此病并非重疾,李東陽很快就能張口說話,還是先溜為好。
李清娥還在偏殿等著,擔憂李東陽的病情。
“父皇,兒臣也回東宮讀書了。”
朱厚照一副什么也沒發生過的表情,其實,方才有幾刀割偏了。
不知李師傅能不能看出來……
弘治皇帝想跟李東陽聊朝事,便道:“都退下吧。”
李東陽身上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掙扎著起身,抬起頭看下去。
幸虧,沒多下刀,都在,這才方下心來。
弘治皇帝親自給他蓋上被子,看向汪機,問道:“汪大夫,李卿家的身體如何?”
“草民把血止住了,但李大人還需在蠶室,休養一段時日。”汪機心中佩服。
走遍南北,還是頭一回聽說手術這樣的醫術。
嚴大人果然博學多才。
這幾日,他決定親自觀察李東陽的病情。
若真能將病治好,就研究手術這門學問,也算是開山立派了。
嚴成錦和朱厚照出了蠶室,
朱厚照有些心虛:“老高,本宮對不住李師傅,方才有幾刀,本宮下偏了。”
“下次注意就好。”嚴成錦早就看到了。
不僅是他,蕭敬和汪機等人全都看到了。
但怕嚇到李東陽,眾人才一直忍著沒說。
朱厚照恢復神采奕奕的樣子,笑嘻嘻道:“你說的也是,反正李師傅也看不到,本宮下次注意就好。”
后宮,一座沒有名字的偏殿,
李清娥在此等著,劉氏心不在焉與張皇后攀談,眼神總是看向門外。
嚴成錦走進來,朝張皇后躬身:“娘娘,蒙陛下和娘娘的福澤,李大人的病治好了一半。”
一半?
劉氏聽聞夫君還沒治好,連忙抓緊李清娥的手,問道:“何……何來的一半?”
張皇后同樣疑惑:“嚴卿家,難不成有什么變故?”
“娘娘,此病與后期休養有極大關系,還需過幾日才下定論。”嚴成錦說道。
動刀子不怕,最怕的是感染。
這在大明,是個高風險事件。
在大明,若宮中要招一千個太監,那么,就需要一千三百個太監來應聘。
因為有三百個太監,會在動刀后,死去。
嚴成錦也不敢保證,一定就會熬過去。
這幾日,只能靠李東陽自己硬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