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略微有點驚訝。
走到港口時,一艘六桅的白帆大船,正緩緩向港口靠近。
怕嚴成錦不信,張賢鄭重地道:“嚴大人,下官方才明明看見,它觸礁了……”
六桅大船沒有停下的跡象,朝最大的碼頭破水而來。
高鳳做鬼也認得嚴成錦,只是輕輕瞥了一眼,就知道是這狗官。
在海上漂泊的一年多,無時無刻不想著這道身影。
宛如噩夢般,比驚濤巨浪更可怕。
“咱要快點見到殿下才行。”
司禮監有大鐺,專門清查宮中太監的人數。
離開朝廷一年多,只怕,他早已被司禮監除名,成了東廠緝拿的逃犯。
船停靠在碼頭旁,水手合力搬起黃色的梯子,放下碼頭。
高鳳拍了拍臉蛋,強擠出一抹笑意,走下來:“奴婢想念嚴大人,方才在船上就認出來了。”
這自然是假話,嚴成錦不由提防起來。
八虎中,最精明的人是劉瑾,其次是高鳳。
張永因為傻,被李東陽等人利用扳倒劉瑾,所以,名氣才排在劉瑾之后。
高鳳的智商,去時孑然一身,回來帶著一船人,可見他知道團結就是力量。
“本官聽聞,你的船觸礁了?”
“奴婢有一物,可防水。”高鳳忙命人抬下八個大桶,打開其中一個:“奴婢就是用此物,來修補船洞。”
這是……瀝青?
嚴成錦看著黑乎乎的一大桶,封藏得很好。
美洲有一座天然的瀝青湖。
高鳳坐船到了美洲?
嚴成錦思索良久,才問:“哪來的?”
“奴婢本來要往北走,可韃靼的地方不是不安全嗎?奴婢與丘聚換了個方向,出海了,到了最東邊,發現一座大湖,全是這泥糊糊,就弄了十幾桶,補船用。”
高鳳小心翼翼望著嚴成婚,笑道:“奴婢是第一個回來的吧?”
嚴成錦搖搖頭:“劉瑾早就回來了,兩次。”
高鳳面色僵硬。
竟是劉瑾那個死太監,就算在東宮,劉瑾也得尊稱他一聲鳳哥。
高鳳面上的笑意不減,道:“嚴大人何時帶奴婢入宮見殿下?奴婢如今的身份,怕是入不了宮。”
董玟等人雙目聚焦,落在嚴成錦身上。
嚴成錦早就注意到高鳳身旁幾人。
尤其是前面的兩人,年紀與李東陽相仿,面貌端俊,長得白白凈凈,留著黑色光亮的美髯須。
王守仁格物傳授的經驗,一看就知道,不是扈從。
更不像水手,倒像是在朝當官的大臣,與韓文等人穿著儒裳的感覺,一樣。
“本官何時說過,要帶你去見太子?”
“這……”高鳳啞口無言。
嚴成錦這狗官,想弄死他,不過他悻悻地苦笑,不敢反駁。
若得不到太子庇護,回宮就是找死。
嚴成錦坐上轎子,卻發現那行人跟在后頭。
同路倒可以理解,可跟到衙門,就可疑了。
“衙門外的是何人?”
很快,衙役跑回來道:“是琉球來的使節,說想求見嚴大人。”
大明進貢雖然沒有明確的時間,但通常會選在十月后,現在才六月。
嚴成錦思索一番后,決定見一見。
不多時,衙役帶著兩個人進來,兩人站在堂上,朝衙案上戴著人籠嘴的人,微微作揖。
董玟恭敬地作揖道:“下官是琉球的正議大夫董玟,還請嚴大人向大明皇帝請乞,準許下官面圣。”
弘治皇帝并非想見就見,也不是進貢就能見。
通常由禮部和鴻盧寺處理,像琉球這樣的芝麻小國,交完貢品就能走人了。
專程趕來大明,如此急切想見陛下,嚴成錦有些好奇:“你見陛下做什么?”
董玟與另一老儒生的人相視一眼。
那老儒生朝嚴成錦微微作揖:“大明能借兵朝鮮攻打女真,也請大明借兵琉球,攻打薩摩國。”
史料記載,如今正是中山王尚真籌備兵力,攻打久米島的時候。
后世許多人對琉球有所誤解,認為琉球,就是雞籠所在的那個芭蕉島。
實則,芭蕉島只是琉球的島嶼之一,此外,還有久米島以及薩摩國等眾多小國。
流球的諸個小國中,最強的,一個是所謂的琉球,一個是薩摩國。
嚴成錦依稀記得,琉球被薩摩藩滅了。
薩摩藩是室町幕府時期,島國侵占薩摩國后,給它改的名字。
若借助大明的兵力,琉球可以與薩摩國對抗。
但,沒有大明皇帝的召見,他們連皇帝的面也見不到,更遑論請求陛下借兵。
不過,以陛下節省糜費的性子,是不會借兵的。
雖然董玟沒說,但嚴成錦憑借所知道的史料,已經洞悉全局。
“你如何得知本官的名字?”
這才是嚴成錦最在意之處。
一個在芭蕉島的使節,竟知道他的名字。
細思極恐!
董玟微微躬身:“是高公公所說,一路上,下官從高公公口中,得知不少關于大人和太子的消息。”
高鳳已經被逐出宮,失去以前的權勢,還他琉球了一艘大船,和大量靡費,這個仇自然是要報!
張賢暗嘆一聲,高鳳命不久矣。
嚴成錦微微皺眉,對一旁的張賢道:“高鳳私自雇船出海,犯大明海禁,入都察院獄,本官親自問斬。”
張賢面色僵硬,對嚴成錦小聲道:“大人,明律里沒有這條。”
犯海禁可罰銀子,但不殺人啊。
“本官一會兒再寫上。”
忽地,董玟竟有種異常緊張的感覺,
誰知嚴成錦又投來警惕的目光:“你們私通高鳳開海,也關進牢中,擇日處置。”
“大人,你不可關押我等……”
殺一個琉球使節,朝廷必會降罪。
但如今串通高鳳開海禁,就完全不同了。
嚴成錦毫不在意。
衙役們將人拖下去,關押在牢中。
夜深人靜時,牢中的囚犯迷糊大睡,良鄉無宵禁,十分吵鬧。
董玟朝老儒生作揖,恭敬道:“嚴成錦敢羈押國王,稟告大明皇帝,定斬了他。”
老儒生端坐在草席上,他便是琉球史上最勵精圖治的國王尚真。
“本王確定了稅賦制度,行政劃分,收復失地,可與大明皇帝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
國王不可離開首里城,可大明忽然就強盛起來了,他要來親自看看,弘治皇帝如何治國。
如今的處境,他不擔憂,以他的睿智定不會被久困于此。
翌日清晨,嚴成錦在都察院的衙堂里,底下是高鳳:“將航海圖畫出來。”
“讓奴婢見殿下,奴婢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