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不會同意,陛下卻未必。
陛下想要的是盛世,此舉無異于明初時,設立內閣機制,是善政。
只要是善政,弘治皇帝或許有勇氣沖破祖制。
嚴成錦看向劉來,目光平靜:“你會向劉公揭露本官的計策嗎?”
如果你不會,本官希望你會。
劉來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嚴大人,此舉萬萬不可!大明歷來只有六部,豈能再增一部。
御史的地位,本就超越同等品軼的官員,設立司司,豈不是……”
御史,能直接向陛下揭舉官員。
得益于此,御史雖然只有七品,卻比七品的官員,更有震懾力。
他不同意嚴成錦設立四司。
“你跟本官來。”嚴成錦走進值房,指著冊子:“這些疏奏和彈章,你今日批閱完成。”
三個書案上,疏奏和彈章,堆疊得足有半人高。
劉來翻開一本,面露難色:“大人何必刁難,下官就算通宵達旦,也批閱不完。”
嚴成錦不應答,反而道:“拿上疏奏,跟本官出宮。”
劉來和姜文三人摸不著頭腦,各自拿著一沓疏奏。
出宮后,上了一輛準備在此的馬車,劉來四人望著嚴成錦,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路上,嚴成錦閉目養神,偶爾才會睜開眼皮,喝口茶水。
馬車急駛,來到良鄉。
很快,停在一片流民的棚戶前,嚴成錦戴上三層人籠嘴,味道輕了些。
“把疏奏和彈章帶上。”
劉來不明所以,只能照做,各自搬了一沓冊子。
四人沒有輕視流民的意思。
可往巷子里走,卻愈發覺得味道惡寒,腳下的黑泥宛如跟糞土,混在一起,散發異味。
頓時感覺無處落腳,紛紛捂著鼻子。
走了一段路,嚴成錦忽然問道:“你們看看這里的人,良鄉明明日益繁盛,可流民為何日益增多?”
劉來露出疑惑。
放眼望去,天氣漸涼了,可這里的流民,依舊穿著夏時的破衣裳,瑟瑟發抖。
是啊,良鄉日益繁盛,為何流民還會不停增多?
嚴成錦繼續道:“是因為,天下仍有許多百姓,變為流民。”
劉來四人微微震驚,心頭猛地抽搐一下。
嚴成錦拿過疏奏,看了眼,是福建漳州府崇實發回的疏奏。
“漳州暴雨臺風,淹毀農田,如今八月,正是繳納夏稅之時。
若此奏,不得陛下御批,漳州府的百姓就算受災,也要繳納稅賦,多少人會被逼得背井離鄉?”
他再拿起一封疏奏,是廬州府御史徐熙傳回:“廬州知府洪景欺民斂財,百姓良田被侵占,攔轎怒告徐熙御史。
你們手上,有多少這樣的疏奏?
今日有今日的疏奏,明日有明日的疏奏。
若拖一日,何時才能處置完?
京城的御史配員之數,不必本官多說,你們也清楚,不設立四司,如何處置?”
在上一世,官員的辦事效率,也是問題,更遑論如今。
雖然在地方設立了御史衙門,糾察一方。
但御史并無權對官員處置,只能通報,若都察院不處置,這些污吏雖然查清了,就要擱置著。
京城的御史,要派遣到科道,不能留太多御史在京中,壓根處理不過來。
嚴成錦才想設立四司,后世的監院,歸根結底,也是這樣的機制。
“施粥了,本宮不收銀子,快來領走,本宮要回宮了。”
朱厚照躺在太師椅上,滿不在乎地吆喝一聲。
老高這狗東西,讓他施粥做什么。
劉來等人循聲望去,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是……太子?”
太子頑劣,朝中人盡皆知,怎會善心大發,在這里施粥?
劉來走近一看,真的是太子。
朱厚照也瞧見了他們五人,尤其是嚴成錦戴著人籠嘴,十分顯眼:“老高,本宮答應你的事成了,你要信守諾言。”
劉來四人看向嚴成錦:“大人,太子為何在這里施粥?”
嚴成錦道:“是本官諫言,天寒了,給流民送點吃食。”
劉來目光怔怔,有點不敢相信,仿佛認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朝中傳言,嚴成錦延誤太子,玩物喪志。
他一直信以為真,對嚴成錦深惡痛絕。
可如今一看,簡直是謠傳,宮中的謠傳!
望著成群的流民領粥后,對太子感恩戴德,忽地,劉來朝嚴成錦深深作揖:“一直以來,下官誤會了大人!”
朱厚照覺得有古怪:“老高,他怎么了?”
嚴成錦對著工具人朱厚照道:“殿下不必理會,專心施粥。”
他對著劉來四人道:“施粥是下策,除去天下惡吏,才是上策。”
回到馬車上,劉來四人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崇敬。
看得嚴成錦有點發毛,是不是裝得有點過頭了?
到了京城,嚴成錦各自送四人回府。
劉府,
一頂棗紅色的四抬轎子,停在朱紅色大門前。
走出轎子,劉健摘下官帽,交給管家:“少爺下值了嗎?”
“剛下值,在正堂等老爺呢。”管家說道。
劉健面露詫異,來兒與他極少有話可聊,等他便是有要事。
匆匆走進正堂。
劉來見了他便迎上來:“父親,嚴大人的圖謀,是想在都察院設立四司。”
劉健面色大變,此子果然又要變制!
高皇帝將御史臺改為都察院,定下官制,要設立四司……
“你查清了?”
劉來搖搖頭:“是嚴大人告訴我的。”
這……嚴成錦親口說的,劉健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可又覺得合情合理,嚴成錦諫言陛下,搜查他的府邸。
甚至,主動讓錦衣衛監視他。
不藏私密,正是那小子的作風。
“都察院設立四司,豈不成了六部,胡鬧。”
劉來卻道:“父親不在都察院當值,定不知,都察院每日傳回多少疏奏和彈章。
據兒子所知,許多彈章,都不了了之。
日復一日,大明如何能得天下太平?”
朝廷不下旨,地方就無權處置,所以,常有官員冒著丟烏紗帽的風險,來京城上訪。
劉健怒瞪著兒子:“一派胡言!”
“明日,我將隨嚴大人,一同向陛下請奏。”劉來微微作揖,轉身告退。
瘋了!
這孩子才在嚴成錦那兒呆了一日,就瘋了啊!
劉健踉蹌一聲跌坐在椅上,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嚴成錦,你究竟對我兒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