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牙行的廂房出來,坐上馬車,準備回京。
朱厚照滿臉篤定:“你認識那書生,為何不想讓他考舉?”
“臣未如此想過,殿下多慮了。”
雖然嚴成錦這么說,可朱厚照卻是不信。
老高哪里關心過傳世學院?
專程從宮里趕來,他就覺得不對勁。
難道,嚴嵩真是個人才?
一道青影子奔襲而來,勒緊韁繩,馬急促停在馬車旁。
錦衣衛翻身下來:“嚴大人,陛下口諭,不可將那入京趕考的書生,任命至理學院,誤他人前途。”
陛下重視輪才大典。
設例,國子監收的生員,從各府州縣中,挑選優秀的貢生。
良鄉理學院,則是從販夫走卒,流民衙吏中收取子弟,兩不相干。
嚴成錦略微沉眉。
嚴嵩在后世被認為是明朝六大奸臣中,最冤枉的人。
初入仕途時,一身正氣,甚至十分痛恨劉瑾和張彩等貪官權宦,埋怨楊廷和把持朝政,妒賢嫉能。
史書的記載便正確嗎?
也未必,世間不乏亦正亦邪之人。
徐階初入仕途,也是寧死不折的人,痛惡貪官。
斗張驄失敗,被下刑部大牢準備處死,在一番周旋下,被流貶福建,視死如歸。
可當上首輔后,他還是忍不住貪了。
史書畢竟只是由后人撰寫,嚴嵩當權幾十年,可以像李世民命史官美化自己。
史官為討好嚴嵩,刻意增刪事跡。
嚴嵩年輕時,究竟真實性情如何,還有待考量。
如果真如后世記載那樣,秉正清廉,他自然不會阻撓為難。
若腳踏正邪兩條船。
此人不可為官,否則禍害百年,乃嚴府子孫后代的大敵,須剝奪科舉的資格。
回到府中,嚴成錦在紙上寫寫畫畫,打心里,他希望是嚴嵩是個好官。
人性經不起考驗,可古人的人性,卻能經得起考驗。
他們接受接受儒學,為大義獻身,樂善好施,朝聞道,夕可死,奉行君子之道,所以,才有那么多可忍受屈辱的清官。
設置的題目并不難。若連這點考驗也經受不住,嚴嵩真是大大的壞。
在書房里,朱厚照好奇的轉悠一圈,老高這狗東西,極少讓他進入書房,今日終于讓他進來了。
書架陳列有序,乃獨立的一座樓宇,內陳與宮里的文華殿相似,卻小許多,藏書齊全。
字畫也不少,還有一幅清明上河圖。
打開窗子,外頭能看見碧綠的小湖,風光極好。
“殿下可否幫臣一個忙?”
朱厚照提防著他,雖說他視老高為兄弟,可老高總是坑他:“你先說,本宮看要不要收銀子。”
若是挨揍之事,定要銀子補償。
心中卻躍躍欲試,恨不得嚴成錦所托的事越危險越好,這樣就能開個天價。
嚴成錦在朱厚照耳邊輕語幾句。
朱厚照瞪大眼睛,眉飛色舞:“雖然不是偷真的考題,可也會激怒父皇,本宮就收你一萬兩吧?”
西北延綏要打仗了。
招兵買馬刻不容緩,可他才存了五萬兩銀子,能招募和裝備一支八百人精銳。
距萬人大軍,還差五萬兩銀子。
嚴成錦想揍死他:“五千兩,殿下不干,臣就作罷。”
“好吧,你先給銀子。”
良鄉,藏書閣。
讀書人就像寺廟里聽主持講道的和尚,坐得端端正正,三兩衙役搭起高臺,似乎要唱戲。
嚴嵩不解看向旁人:“有戲子賣藝?”
“王大人要講學了。”那人擠著周圍的人,不管不顧坐在地上。
不多時,王守仁如平常時那樣,走上高臺開始講心學。
“是非之心,不濾而知,不待學而能,是故謂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體,自然明明覺者也,說的是……”
嚴嵩面色凝重,聽得認真,想不到京城,還有人布道講學。
還是頭一回聽說心學。
可這樣的學說,簡直是侮辱朱學,與他過去所學,嚴重離經叛道。
這樣耽誤前程的道理,不聽也罷。
半途站起身來,起身欲離去。
從半途開始,聽講心學的人,大多會如此反應,王守仁明知故問:“兄臺為何離去?”
“王大人傳授的心學,恕學生不能認同,還望大人見諒。”嚴嵩作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到牙行的廂房,愣住了,床鋪已被清空,仿佛它原本就是一個空鋪。
嚴嵩大驚失色,忙跑去問店小二:“店家,在下付了銀子,為何清空在下的床鋪,還有行禮呢?”
謝玉抬頭賠笑:“來良鄉的讀書人多了,自然是價高者得。”
奸商!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世態炎涼的凄涼感,席卷心態。
良鄉的客棧緊張,供不應求,可他已付一月的租金,豈有趕人的道理。
“多少銀子?在下出價,可高于他!”
不是銀子的事,誰讓你得罪了張大人,謝玉也覺得凄慘:“八分紋銀,住一日。”
嚴嵩面色僵硬,比京城的酒樓還貴。
背著竹箱離開牙行,再尋落腳時,卻發現不是客滿,就是貴到付不起銀子。
更可氣的是,回良鄉藏書閣看書,衙役卻攔著他。
“為何他們能進,學生不能進?!”
“你可是叫嚴嵩?”
“正是!學生在良鄉奉公守法,未曾犯律,大人為何不讓學生入樓。”
“那便對了。”
嚴嵩意識到什么,踉蹌幾步,傳聞良鄉是讀書人的天堂,可想不到,世道竟會昏暗至此。
世道黑暗,欺我嚴嵩!
奉天殿,
弘治皇帝得到遼東傳回的消息,朵顏頭目阿爾乞率部眾,往西北去,領地上無一兵一卒。
馬文升憂心匆匆。
這便說明,安定伯的消息,是真的。
秦紘心中大喜:“陛下可派王師北上,圍剿韃靼和朵顏!”
寧夏邊軍與韃靼正面交戰,再派英國公從后襲擊,殺個措手不及。
嚴成錦沉眉,達延汗真將女兒,嫁給阿爾乞。
達延汗不知整合了草原上多少軍隊,這是變數,他也始料未及。
弘治皇帝看著急報:“若派六萬人北上,需支給多少靡費?”
秦紘抬頭望了韓文一眼,見韓文不答:“二十萬兩,應當足矣。”
靡費,可多可少,就像喂豬。
喂得多,就兵強馬壯,喂得少,就奄奄一息,從無定例。
二十萬兩銀子,若不能剿滅韃靼,將全部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很快,英國公張懋被召入宮中。
弘治皇帝認真問:“若派國公揮師北上,有多少把握,剿滅韃靼?”
張懋懵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給準信?
沒打贏還吃了軍餉,回來必被文官指著鼻子罵死。
這群狗文官,最愛落井下石,推卸責任。
“臣愿為朝廷沖鋒陷陣,不敢說大話欺君。
臣一介武夫,不會像文官那樣算計勝負得失,故不能給陛下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