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京城飄起鵝毛般大的雪花,微寒。
穿過長安門外的官道時,坐在轎子上,嚴成錦聽見一陣鼓聲。
“何處傳來擊鼓?”
何能陪著笑臉,討好似的道:“少爺,是登聞鼓響了!”
登聞鼓是朝廷設置在城中的大鼓。
專門預警重大軍情和政事,安置在長安右門外,由六科給事中輪流守值,百姓和士紳都能擊鼓。
一旦擊鼓,就是朝中有要事或者喜事發生了。
嚴成錦又聽到塔塔塔的馬蹄聲,街道眨眼之間,就沸騰起來,似乎有一支戎軍入城。
聽到書生問候,心中不由一動。
該不會是……
這時,一支五十人左右的軍隊緩緩穿過長安右門,何能驚呼道:“少爺,老爺回來了。”
讀書人向來看不起粗鄙的武官。
果然是老爹回來了。
半時辰后,嚴恪松回到府邸中,在新院的正堂瞧見一雙孩童,嘴里咿呀唱著坊間歌謠: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抖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兒發芽兒……
聲音含糊不清,可嚴恪松聽過這童謠,能猜出字來。
嚴恪松看著眼前這對娃娃,不僅眼角泛出光,知道嚴家添了一雙子嗣。
“叫大父。”
兩個孩童并未應答,昂著頭,有神的大眼怔望著。
嚴恪松知道孩童認生,便問看向男童道:“你叫什么?”
“方來。”
這是狗屁名字?嚴恪松頓感眼前一片漆黑,該不是成錦起的吧?
又看向女童,問道:“你呢?”
“千……千瓏。”女童口齒似乎不如男童伶俐。
嚴恪松胸口劇烈欺負,轉念便又作罷,府上實是成錦做主,那小子定不會改了。
心想到嚴府有后,不禁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遞過在街上買的冰糖葫蘆。
“爹……爹說,不吃。”
男童護著女童,口齒依稀能聽清楚。
嚴恪松心頭重重顫了顫,果然染上成錦的習性,老夫還是回來晚了。
頓時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
嚴成錦來到正堂:“爹覲見了太上皇?”
“太上皇讓你入宮一趟。”
走出府門,何能地上一封:“少爺,宋大人命人送來的。”
東暖閣。
朱厚照看著疏奏,又抬頭望向來送疏奏的翰林:“可有市舶提舉司的關稅賬目?”
大明與反羅國等海外藩國貿易。
主要交易的商貨為香料,蘇木,降香,胡椒等,還有象牙、熊掌和銀器皮具。
如今滿加剌被占據,海外的商船盡數返回了。
浙江、福建和廣東的市舶司傳回疏奏,太上皇閱過后,傳來東暖閣給朱厚照。
翰林答道:“三處市舶司并未傳回,太上皇召了內閣,讓新皇盡快去奉天殿。”
嚴成錦來到奉天殿中,太上皇弘治開口:“聽聞嚴卿家在良鄉鑄造鐵甲船?”
錦衣衛的消息向來靈通。
一月前,太上皇已經知曉。
如今問起,是知曉鐵甲船做出來了。
諸公略有耳聞,但也打聽過良鄉的鐵甲艦,可以抵御紅夷大將軍,但沒有詳實的消息。
嚴成錦道:“今日運送良鄉的商貨出海。”
商賈們怕遇上弗朗機人,商船都回航了,現在海外市場一片空缺,正是賺銀子的時候。
劉健幾人聞言微怔。
滿載貨物的商船,都陸續從海外回市舶司了,弗朗機人不平,誰也不敢出海。
太上皇弘治道:“寡人想去看看鐵甲船。”
大臣們也想看看這鐵甲船。
良鄉,碼頭。
力役們架起船板,將兩艘鐵甲船推向河中,甫一如水,就振蕩起陣陣河浪。
鐵甲船吃水比一般的船身,故而船底也比普通的大船厚。
士紳們看見良鄉了新船,蜂擁到良鄉的牙行,詢問鐵甲船的價錢。
“這就是鐵甲船?”
太上皇弘治看過去,此船身披鋼鐵外皮,鉚釘露在鋼鐵上,用擊錘的方法刺入船身。
諸公并無多少震驚。
聽到鐵甲船時,就已猜到這船的大致樣子,“此船能承受紅夷大將軍?”
王鏊讓人將弗朗機那門火炮拉來。
弗朗機大炮接連射出三炮,轟隆地一聲,船身劇烈搖晃,只在船體上留下輕微的痕跡,并未碎裂。
站得遠,甚至連痕跡也看不出來。
宋景道:“覆蓋船身的鐵甲有三寸厚,所用為精鋼,距離超出二十步,很難在鐵甲上留下痕跡。”
太上皇弘治看向嚴成錦:“何不將此船送下海南?”
諸公眸中放光,微微的點頭。
嚴成錦道:“良鄉河道只能行三桅船,若行六桅以上的船,需要所有商船讓道,恐怕還需送去清江船廠。”
雖然改良了煉鋼的工藝,但制造一艘鐵甲艦的用鋼量同樣驚人。
朝廷想白嫖,定然不可能。
太上皇弘治深以為然,看向工部王鏊道:“將圖紙送去清江船廠,三月內出海,奪回滿加剌。”
“臣遵旨。”
陸完看著眼前的嚴成錦,不由猶豫了起來。
在南直隸收了朱宸濠的財物,朱宸濠的要求不多,稟報嚴成錦的動向即可,他才答應了下來。
心中并不想與嚴成錦為敵。
可那封書信已經傳出,此刻,他只想找個機會向嚴成錦坦白,心中為難起來。
鐵甲船的圖紙,由謝丕送去江蘇淮安的清江船廠督造。
太上皇弘治再命浙江、江蘇和蘇松的總兵率領南下。
等諸公退出大殿后,嚴成錦仍留在大殿中:“臣有事要稟報,還請太上皇準許,令其他人回避。”
蕭敬面色有些難看,這里除了他和太上皇也沒有別人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蕭敬,擺擺手讓他出去。
嚴成錦遞上一封疏奏:“沿海多地和九邊,共計丟失十七門火器,還未算海外之地,或許是戰爭折損。
也有可能,是工匠被奸商收買,泄露了圖紙,已無法查明。”
無法查明還要查,就是為給太上皇一個交代。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后,卻未出聲責怪,此事已經無法追查了。
但他留下不是為了說此事。
嚴成錦又抽出一封信:“但此次卻查出,陸完泄露鐵甲船的圖紙。”
太上皇弘治仔細看了幾眼,漸漸露出怒容。
“臣今日,是來向陸完求情。”
太上皇弘治眸中露出冷光,想殺人:“嚴卿家為何總向這些貪官求情?”
“臣看過陸完的宗卷,極有才能,可做到許多常人無法做到之事,只是受收了財物,誤入歧途。”
寧王在南直隸,用人精挑細選,面試和實習全部通過,才會收入賬下。
要是無才,寧王也不會看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