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中,
朱厚照的御案上擺放著六本疏奏,內閣人手一本,都是彈劾某人尸位誤國。
不僅要銀票,還要銀子。
這就是取得隴右,還想攻取西蜀啊,劉秀有好果子吃嗎?
朱厚照摸著下巴,心里盤算起來:“諸位師傅,你們與老高同是大學士,相煎何太急?”
“有這銀子,不如修繕宮中的殿宇和值房,寒冬凜冽,百官冷得腰膝酸軟,也沒有怨言,不就是想替朝廷省銀子?”謝遷直言。
嚴成錦抬頭看向謝遷,確定過腰子,不是腎虛?
李東陽也不想嚴成錦惹上麻煩,“臣想給新皇,說一則典故。”
“朕有些累了,明日早朝再說吧,老高你留下。”
李東陽:“……”
諸公:“……”
李東陽領著諸公退出大殿。
朱厚照站起來,似乎為諸公剛才將他當傻子,依舊有些不高興。
“老高,戶部不給銀兩,朕想到了一個辦法。”
“新皇是說?”
“嗯,搶自己的國庫不算搶,朕帶著禁衛去,京倉的主簿,難道還敢攔不成?那朕將計就計宰了他。”
“……”嚴成錦。
按理說,皇帝要銀子,戶部無論如何也要批給。
但明朝的皇帝,大多好說話,可以拖著不給,然后往死里勸。
成化皇帝向戶部要銀子,戶部尚書周經就經常勸阻,以至于皇帝只能從內帑掏銀子,最后掏空。
大抵除了朱元璋和朱棣,沒有誰能說一不二。
“臣不敢。”
嚴成錦不認為朱厚照能瞞住,百姓知道皇帝搶了國庫,臉色會變成正方形吧?
沈萬三雖不是明朝人。
可明史中,沈萬三與朱元璋的感人故事,已經被他收錄到“和皇帝做朋友的一百種死法”中。
眼下慫恿朱厚照搶國庫,就是其中一種。
“新皇勸王大人,還能要到銀子。”嚴成錦道。
朱厚照知道嚴成錦不敢,“你要一千萬兩,國庫也沒有,你可知道瓦剌和韃靼,在建邊陲的衛所?”
嚴成錦略微思索片刻,眼下,只有太上皇的內帑還有銀子了。
回到都察院后,詢問葉準太上皇弘治的蹤跡,竟去了固安泡湯,看來太上皇微訪的范圍和愛好,越來越廣泛了。
抬頭看了眼窗子外的天色,京城到固安有青石官道。
此時去固安,還來得及。
嚴成錦命人準備馬車。
“太上皇在固安,可曾問了什么?”
葉準看了左右,頷首點頭:“問了,用膳就問這家客棧是誰的,吃茶就問這家茶樓是誰的。”
“太上皇為何這么問?”
“想看哪家不是您的。”
“……”嚴成錦。
六驅馬車在官道疾馳,何能特意學習過御車術,兩邊景物飛速后退,車速卻還算平穩。
嚴成錦不由深思起來,看來太上皇對他的家財很感興趣呀,要不要主動邀請他到府上?
固安,湯池。
太上皇弘治拿起身邊的木槿葉,池邊上還有錦盒,裝著香料、皂莢和花瓣等雜七雜八之物,一人占了一個湯池。
一看是大戶人家,肩頭搭著白布的小工走上來,討好似的笑道:“爺,搓澡不?”
“去去去,不搓不搓。”蕭敬一臉嫌棄。
一日搓百十個人,哪能讓這等污濁的手,臟了太上皇的身子。
太上皇弘治轉頭,看向旁邊有不少這樣的小工,有些好奇:“你過來吧。”
“……爺,要不咱來?”蕭敬道。
小工已經搶著往太上皇弘治的背上上皂莢,太上皇弘治問道:“一日能賺多少銀子?”
建此湯池,是為安置固安的百姓。
能賺多少銀子,縣令有無誤報祥瑞,他也不清楚。
“有一兩銀子……”
小工看周圍幾個大漢滿是警告之色,心中有些發毛。
聽到這個數目,太上皇弘治眸子微微一緊,這幾日,他熟悉許多百姓的生計。
茶樓伙計八分紋銀,客棧賬房一錢三分紋銀,木匠九分紋銀……
都比弘治年間,近乎多了一半,而且,力役供不應求。
這小工一日就賺一兩銀子,委實少見。
小工道:“手藝好,老爺才給賞銀。”
半刻鐘后,蕭敬站上來一步,早就看這小工不舒服,正好可以支走,“爺,嚴成錦來了,穿著紅衣不便過來。”
片刻后,林子中。
太上皇弘治已經更衣,深深的看著嚴成錦許久。
“寡人聽說,固安有不少你的門鋪。”
此子的門鋪,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虧這家伙還整日向國庫要銀子,真想讓錦衣衛看看,銀子是不是真都花到唐宋去了。
嚴成錦心知,太上皇來固安是微訪民生,并非真是在意門鋪。
“臣想請旨,向太上皇要一筆銀子。”
朱厚照說,太上皇不理朝政后,天下多處皇莊和江南的制造廠,銀子依舊歸于太上皇的內帑。
且許久不開倉了,估計儲存銀子不下八百萬兩。
太上皇弘治看了蕭敬,見后者會意退到遠處,才開口問:“你要建商號,又與粵商何異?寡人也沒有銀子。”
看來,太上皇弘治對他的信任度,只有九十九啊。
若是一百,就同意了。
無意中測試出太上皇的信任度,嚴成錦不禁有些失望,“良商,終要歸于戶部。”一句話足以解釋所有。
太上皇弘治瞳孔猛地一縮,竟有些促狹起來。
這幾日,在京城微訪,覺得良商的影響太過龐大,嚴卿家一心為朝廷,才會有這等想法。
“寡人的內帑只有一千五百萬兩,嚴卿家要多少銀子?”
“……”嚴成錦。
不愧是大明省帝啊。
或許除了皇莊和江南制造局外,太上皇還有其他現銀流。
“一千五百萬兩,足夠了。”
太上皇弘治面上抖了抖,暗自給嚴成錦減去六成。
“給你七百萬兩,寡人派太監督察,多余之數退還,不足之數,下旨讓國庫補齊。
不可讓諸公知道,寡人有銀子。”
“……臣明白。”嚴成錦。
翌日,內閣。
王瓊拿著一封旨意,“諸公不必爭執了,太上皇下了旨意。”
李東陽如同吃了黃蓮一般,詫異的苦著臉:“太上皇怎會下旨?”
“下官也不知道,還撥空了內帑的七百萬兩。”
太上皇不愿意見他們,卻愿意見嚴成錦,還撥給內帑的銀子……
蔣冕竟有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