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笑意盎然的問道:“他們為什么不敢搶你們身上的牛皮甲,為什么不敢搶你們的鷹嘴兜鍪?不敢搶你們的熱水、青蒿、艾草?”
“俺們手里拿著刀子,他們敢來,俺們就把他們給剁了!”楊幺是個粗人,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手里拿著刀,的確是有些嚇人。
“你的鷹嘴兜鍪呢?”宗澤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
“這不是借給了王善嘛,總不能讓王靈官蒙著粗麻布巡診去,他要是倒了,這鄂州城,怕是只能殺的血流成河了。”楊幺一臉不好意思的說道。
宗澤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去把兜鍪搶回來,能動手就動手,死了人算我的。”
“好嘞!”楊幺蹭的一聲,把樸刀從背上摘了下來,就準備下了城墻去搶回來,不過走了個半截,他又轉回了城頭,問道:“宗少卿,你說的是真的?俺們這群糙漢子,不會給宗少卿惹麻煩嗎?”
“且盡管去,出了事都算我的,算不到你楊幺頭上,也算不到你的那群兄弟身上。是我讓趙承佑留在了鄂州。”宗澤揮了揮手,讓楊幺且去,萬事自己來負責。
“我宗某七十歲了,沒幾年好活了,我不怕麻煩。”宗澤笑著讓楊幺去辦事。
楊幺是個混不吝的性子,既然作為大宋的欽差宗澤已經發話了,他自然沒有任何的猶豫,帶著荊湖水軍,如同一股洪流一樣,從城頭上向著鄂州府而去。
而收到信兒的水軍們,停下了手中清淤的活兒,帶著自己的甲胄,舉著火把,從一個個的坊市街道中走了出來,如同小溪匯聚合流成為江河一樣,匯聚成為了一股洪流。
不知道是誰突然起的頭,整個鄂州朱雀街上,響起了歌聲,這歌聲從混沌變得清晰,到變得嘹亮和整齊劃一。
而扶著鄂州城墻的宗澤,用力的抓著手中的磚石,他知道軍卒們唱的歌,是什么,那是去年過年時候,大宋皇帝送給駐守在扶余、靜邊、鎮州、高麗的大宋軍隊的一首歌。
名為《大宋不會忘記》。
而此時,看著大宋軍卒魚貫而出的身影在夜幕下,不斷的涌動的模樣,宗澤覺得自己眼眶有些濕潤,他不禁跟著小聲哼唱著: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個。在奔騰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世界的大軍里,那默默奉獻的就是我。在輝煌事業的長河里,那永遠奔騰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認識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歲月融進,融進大宋的江河。”
“不需要你歌頌我,不渴望你報答我,我把光輝融進,融進大宋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大宋,不會忘記,不會忘記我。”
“都是一群可愛的人呀,大宋只要還有你們,那我大宋就亡不了!”宗澤用力的伸著手,似乎想要抓住這一幕,抓著那些洪流中的軍卒。
他們有的在清淤、有的在噴灑草木灰、有的在建設鄂州新的瘧疾醫館、有的在抬著滿是蒼蠅和蛀蟲的尸首,抬到爐子里焚毀,有的正在忙著將百姓家中的病患移至新建成的醫館里。
但是此時,他們選擇了使用手中的武器,來告訴趙承佑這天下的公義何在。
“少卿,死人了。攔在府門外的趙承佑的衙役,被楊幺的水軍殺了數十人,現在局面控制不住了。”一個文書風一樣的沖上了城頭,氣喘吁吁的說道。
“我看到了,你站在我這里,自然看得到那鄂州府的光景,也不知道楊幺能不能搶下來。”宗澤一點都不驚訝,甚至擔心楊幺無功而返。
鄂州需要治療的不僅僅是瘧疾時疫。
而此時的鄂州府的光景,驗證了宗澤的看法,雖然楊幺帶著水軍殺掉了外圍的的衙役,但是他們卻無法靠近鄂州府。
鄂州府衙的墻上,居然擺著數十架床子弩,直直的指著荊湖水軍,不讓他們靠近一步。
趙承佑早就收到了汴京的信兒,官家朝議要罷黜他的時候,他就將鄂州城頭的床子弩搬到了自己的府邸,并且將院墻壘厚了幾分,變成了一個城中之城。
一個人影順著梯子,趴在厚重的院墻上,大聲的喊道:“楊幺!你腦袋上長著反骨嗎?這才被招安幾年?咋地,又準備造反嗎?”
“不知道這里住的是什么人嗎?是趙家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沖擊府衙!”
楊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忍下了自己的怒氣,他這次是來清淤救災,自然沒帶什么重武器,帶刀帶槍還是因為宗澤調動楊幺水軍的時候,特意囑咐的。
當時楊幺還一臉疑惑,救災就是救災,帶什么刀兵?
現在楊幺十分后悔!
自己為什么沒有把自己的重型投石機、轟天雷、蒺藜炮帶過來,讓這群雜碎,嘗嘗正義的硝煙。
“咱們撤了吧。”楊幺最終讓軍卒們緩緩退去,沒有重武器的自己,打這座擁有床子弩守備的州府衙門,不值當。
死傷無數,而楊幺不愿跟著自己來的軍卒們,死在不該死去的地方。
他的確是帶了七萬人過來,但是這七萬人分布在整個荊湖北路大地上,鄂州城僅有五千余人。
眼下鄂州城的百姓,需要他的軍卒的幫助維持社會穩定,需要他的軍卒營造修建醫館,需要他的軍卒來清淤。
眼下什么都可以暫緩,什么都不急。
疫情,最急。
鄂州四通八達,這里處理不好,大宋半壁江山都是瘟疫四起,到那時就是官家真的是神明轉世,也無力回天。
“糙你大爺!”楊幺狠狠的啐了一口鄂州府門,散開了軍卒,讓他們繼續執行自己的公務。
他最后還是沒忍住。
雖然宗澤收攏了當初的義軍后,反復的教他們不要說臟話,而后官家也不斷的讓教書匠教他們讀書寫字,但是今天楊幺是在是憋不住了。
他想把自己的這輩子的臟話,都吐到趙承佑的腦門上!
“少卿,沒搶回來。”楊幺有些失魂落魄的說道。
宗澤依舊是那副笑容,說道:“楊幺呀,你不再是過去那個土匪頭子了,現在是大宋將帥了,知道什么是輕重緩急了,很好。”
打個鄂州府衙,對于楊幺的水軍來說,即使沒有攜帶重武器,拆屋現場做,頂多三五個時辰就拿下了。
楊幺成長了起來,這是宗澤作為一個古稀之人,最希望看到的事,這是后繼有人的欣慰。
“可是鷹嘴兜鍪沒搶回來。”楊幺委屈巴巴的說道,他現在如同一個被人搶了玩具,告家長的孩子一樣。
可是這玩具是救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