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落在腹部。
卻沒有陳問今期待的、打在籃球肚上的熟悉感,反而是久違了的、腹肌的堅實感。
‘不是幻覺……’陳問今絕望的意識到,那些倒飛的雨幕,周圍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景象變化,還有腰上別放著初三時候用的BP機,竟然不是幻覺!
陳問今撩起上衣,看著肚子上腹肌的線條,又忙不迭的拽起褲管,看不到腿上二十二歲時留下的傷痕……
‘我變回了青少年時候的身體?那些雨幕倒飛的景象難道是……’陳問今以前覺得匪夷所思,他本來并不相信回到過去這種概念。
倘若能夠比光速更快,應該是可以追上過去的光,繼而看到過去,但這就像是影像設備記錄了過去的景象那樣。能看到過去,然而,物理上的變化并不是光景,沒辦法真的回到過去加以改變。
物質的變化是物理和化學兩種性質的,而時間是人為定義的概念,在這種變化中的‘過去’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怎么回去?
陳問今覺得,除非物質能有序的逆運動,那才能真正的回到過去。
現在,陳問今觸摸身體真實的改變,看著身上衣物分明是若干年前的那些。
一輛二十多年前才能見到的老舊小巴駛過,揚起的灰塵嗆的陳問今掩鼻快步疾走。
這些,分明不是幻覺。
陳問今原本開過來的車,也不見了蹤影。
‘那團光到底是什么?難道、能讓物質逆運動繼而恢復到二十多年前?但為什么又是二十多年前?’陳問今不由自主的放開腦洞,胡亂揣測。
突然,BP機又滴滴滴的叫響。
他低頭,看見上面的日期: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四日。
‘二月十四……’陳問今驀地一驚,因為彩光突然亮起在眼前的時候,他正在推演記憶中的這一天——倘若當年做出別的選擇,會是什么情況。
‘如果這不是幻覺,我想一想就能回去了吧?’陳問今閉目,回想著原本生活里的情景……
再睜開眼睛時,周圍卻沒有任何變化。
陳問今嘗試睜著眼睛,望著天空再想……片刻,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我得重新經歷一遍人生?’陳問今嘗試無果,又猜測著產生了個念頭:‘試試回想二月十三號的事情?……二月十四我記得,十三號卻不記得了……再往前幾天呢?’
陳問今還是沒想起來,人到中年,過去的事情記得的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少……他腦海中突然定格了一幅清晰的畫面。
他不記得日期,但他記得是九八年二月十四號之前不久的事情。
當時,他在吃桂林米粉,一家新開的店,開在他女朋友家附近的店。
這念頭定格了一陣,陳問今突然發現自己身體亮起彩光,緊接著,空氣中的風突然變了個方向……
日月交替,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很快,異樣的變化停止。
陳問今看著藍色BP機上顯示的時間:一九九八年一月一日。
‘真的、真的擁有讓一切逆運動的能力了?’陳問今既為眼前事實驚駭,又越發激動起來。
‘這不等于能再活一次?還是有選擇的再活一次?可是,這樣的變化應該會涉及很多人,很多事情,回到過去的范圍到底有多大呢?是不是每個人都記得呢?’陳問今下意識的又推演起這種情況的合理性,片刻,又覺得這很荒唐,全然是超越他認知的情況,強行思考的合理性,分明也只是欺騙自己的‘正確’,實在沒有意義。
BP機又響了,陳問今看了眼,是陌生的座機號碼。九八年的時代,到處都是固定電話,他早忘記號碼開頭分別代表什么區域。
但是,陳問今根據時間回憶著推想:‘當時應該是跟老豹一起陪惠和芬出去玩了……竟然想不起來是去了哪里玩了,只記得送她們回家之后,看見間新開的米粉店,味道很不錯!’
陳問今尋思著,按時間來算,他此刻不應該在這里——是的,他還在海岸邊的地方,沒有回到這個時間點他本該在的那里。
‘歲月無情,忘卻曾經多少事,吃東西反倒成了最鮮明的記憶!’陳問今感嘆著,等到有小巴時,坐上返回市區的方向。
小巴車上的氣味,久違的難聞,一如既往的讓他反胃想吐,他在車上胡思亂想著,止不住的蹦出來個念頭,如果他回到過去,會不會在這里,碰到另一個自己呢?
下了小巴,陳問今仍然直犯惡心,于是買了瓶可樂,喝著的時候,清點兜里的錢,少的可憐。‘坐車,買水,完了只剩下二十一塊?……奇怪了,當時哪來的二十多塊?一周不是只有十塊錢么?’
陳問今喝著水,等到了公交車,坐上時,BP機又響了。
這一次,號碼看著有些眼熟。
陳問今看著號碼,沒想起來,卻推敲著,極可能是女朋友惠家里的電話。
‘曾以為此生非她不娶,還堅信除卻巫山不是云,不曾想,記憶里終究只剩一個名字,一個故事,一條模糊的身影,一張記不清晰的面容。’陳問今還記得當年是何等肝腸寸斷,癡心不悔,足足一年多的時間才徹底走出來。
至于現在,往事根本不記得多少,既無怨、也無恨。
‘回到了過去,但我的記憶、想法卻回不到過去……是不是可以試試,另一種選擇的人生了?’陳問今想著,越發覺得有意思。‘反正不知道怎么返回未來,就體驗著另一番人生路徑,直到跟妻子相遇,好像也不錯……’
陳問今看窗外的景色,公交車里的人,也都覺得可愛了起來。
再活一次,對他來說就是游戲,而不是人生。
他一直覺得生活就是最復雜的游戲,但他卻不能用游戲的態度看待人生,而現在,他可以了。
BP機響了一次,又響了一次。
二十分鐘的車程,響了第三次時,陳問今剛下車。
二十多年前的龐然市,二十多年前的步中區,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雖然不清晰,卻在重新看見時,大體都能對應。
龍國發展的太快,二十多年間的變化,簡直是煥然一新,區別猶如是兩個世界。
陳問今在車站打量周遭,BP機又叫響時,他正要尋公用電話,遠遠聽見把記憶中曾經很熟悉的聲音喊他:“黃金——”
黃金,這是他的外號。源自于沉默是金,也因為金口玉言。
但這外號,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過了。
老豹在陳問今眼前,快步跑過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瘦長的身形,顏色發舊的淺藍色喇叭褲,還有花里胡哨的襯衣,加上紅色的頭發,這條街上第二靚的仔分明就是他!
這是陳問今曾經最好的朋友之一啊,而此刻,是他們認識的第五年。
“你跑到哪里去了?上個廁所突然消失,呼你又不回,找你又不見人影,惠說回去呼你,你回她電話了沒?”老豹迫不及待的等著合理解釋,那眼神里透著的,分明是無論如何都推敲不到理由的費解。
陳問今知道了,沒有第二個他,因為他回來了,本來的他就在上廁所的時候憑空不見了。至于老豹的疑問,他想到兜里可憐兮兮的二十一塊錢,就說:“你相信玄學嗎?”
“你不是從來不信嗎?”老豹莫名其妙。
“那你相信有超越人類的外星文明嗎?”陳問今想起來了,他那時就相信馬克思,于是換了個問題。
“信啊!”老豹回答的飛快,但顯然眼下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不甚耐煩的緊接著又問:“你有沒有給惠回電話?沒有的話先給她回個電話啊!然后我們還得去拿錢,晚上出去玩要用,我身上就剩下十塊錢了,剛才喝水都是惠請的。”
陳問今想起來了,想起來那時候他們有多窮,靠著有錢的孩子的資助才能湊了當活動經費,這個朋友請一回客,那個朋友請一回客,一趟輪流下來,兩三個月工夫就過去了,看著總出入娛樂場所,其實每個人掏錢就那么一回。
‘多美好的青少年時光,卻因為干癟的錢包寒酸成這樣……啊,不對,我現在分明連個錢包都沒有。’陳問今很是可憐那時的自己,兜里的小錢錢還沒有錢包重,要包何用?
“老豹啊,如果我說,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聽到外星人的聲音,他讓我去一個地方,那里擺了下一期彩票的三等獎中獎號碼,你信嗎?”陳問今看到老豹的眼神變化。
那對眼睛里透出來的,分明是懷疑,懷疑他開玩笑,然后又覺得他的消失很離奇,也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于是變成了半信半疑,又很希望真是這樣,就熱切的問:“真的假的?”
“我不知道,所以我坐車去了海邊,真的看到沙地上寫了號碼,我看完之后,一陣風吹沒了字跡。”陳問今說的煞有介事,老豹的目光滿是激動,已經完全相信了,甚至唯恐不是真的,于是催促問:“買了嗎?”
“這不是剛下車嗎?”陳問今說著,抬手撥了撥三七分的長發,旋即望著售票點說:“走。”
老豹很激動的大步過去,走沒幾步,又突然拉住陳問今說:“你還是先給惠回個電話吧!她擔心死了!”
‘少年啊……這就是少年……中彩票的事情都沒有情緒感受來的更重要!’陳問今笑了笑,在電話亭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