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問今趕到的時候,沒看見下面有騷動,抬頭,卻看見一條身影立在天臺的防護墻上!
這里樓房的天臺,一圈都是比人高的防護墻,爬上去都費勁,人站上面、仿佛一陣風都能吹的掉下去。
陳問今坐了電梯上去,東南面天臺的門沒有關。
陳問今稍微松了口氣,喊了聲:“小高——”
站在防護墻上的小高扭頭,苦笑著說:“還讓你跑一趟。”
“我反正閑。這會有沒有心情聊聊?如果還想一個人安靜會,我可以到水塔上等你。”陳問今倒不怕小高突然跳下去,他看小高的狀態也不像是想不開。
“一起到上面坐吧。”小高踩著防護墻,右邊是能摔死人的虛空,左邊是天臺頂的地面,就那么走到天臺凸起部分的水塔鐵梯上,爬了上去。
兩個人站在上面,看著周圍,風吹的小高的煙灰都不需要動手彈。
小高過去不是一個行為上很追求刺激的人,爬上圍墻坐著也是隨著大家一起的時候玩玩,不會主動提議,也并不享受那種挑戰刺激的成就感。
陳問今看小高剛才踩著圍墻走過來時,平靜的不知道害怕似得,就像是受傷太深,雖然沒有做傻事之心,卻帶著自我毀滅也無所謂的頹廢。
“我聽說了,惠給我打了電話。”陳問今考慮著,還是穩妥的開場。
以前的小高,會在意惠所有的話,與他相關的更是不愿意放過。
但此刻,小高聽了卻只是笑了笑,一口把煙吸盡,扔了煙頭,又點了根,在風的助力下,每吸一口,燃燒的都特別快。
“其實人都挺自私的,我也是。”小高突然蹦出來這么一句,但陳問今知道他的念頭必然跟惠有關。
“基因需要自私的特性才能延續,所以精神上倡導許多高尚,只因為那些反人性的特質很難得。排斥自私,否認自私本身就是剝離現實的行為,關鍵只是自私的程度,像你這樣的,已經很難得。你自私的需求點很少,但也因此特別強烈,無法滿足,別的方面給你再多也無濟于事。可以想像你受到的打擊有多沉重,我卻不能確定你是否做好了面對的方式。”陳問今看見小高濕了眼眶,卻倔強的沉默著消化所有的悲痛,拒絕就這么失控、拒絕就這么崩潰。
陳問今拍了把他肩頭,一時也沒有說話,讓小高好好調理情緒。
這時代,有著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流血不流淚的說法。
于是,也就成了檢驗的標準之一了。
少男能參與的檢驗標準很少,成年人的權力和金錢都不是少年應有的東西,于是不流淚的堅強,敢流血的勇敢不怕死,這些標準就占據了很高的地位。
小高抽盡了一根煙,又點上了一根,這才調理好了些情緒,開口說:“其實我也很自私。大熊一個人養家的擔子那么重,我卻全壓他身上。我努力讀書好像是為了不辜負他,其實是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其實——我拼命用心學習的主要源動力是惠。我知道自己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只能努力讓自己的內在是她喜歡的那種。她對你最大的失望是你不愿意為了她改變對未來的規劃,那么,我可以為了她如此。”
這些想法,其實小高就算不說,陳問今也知道,這時期的小高,心里被黃惠填滿了。
可是,眼下的打擊對小高而言,也是在縮小心里那個黃惠高大完美的形象,騰空了的區域,也就可以裝進去些別的東西了。
至于是裝進去頹廢放棄,還是別的什么,這才是陳問今關心的問題。
“如果你必須負重前行才能作為源動力,多一點對大熊的責任感也挺好。”陳問今不希望小高裝進去的是頹廢,在記憶里小高根本沒有等待黃惠可能選擇他的情況出現,所以他也不知道小高會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
陳問今知道他跟小高的性格不是完全一樣的,雖然他們都曾經用上了差不多的熱情愛過黃惠,但他發現不值得愛時會迫使自己割斷,不管手段多激烈都會逼迫自己盡快的徹底放下。
小高呢?
他覺得小高不是,否則的話,小高早就應該放下了。
“可能是應該多想想大熊……”小高抬掌用力的捏著臉頰,以免情緒失控。“大熊真的很難,才多久,大家都說他成熟了很多。又辛苦壓力又大,當然成熟的快。他沒有幾天休息的,每天跑車至少都有十六個小時,還不算吃飯。很多次,我都不好意思開口拿錢,但跟惠出去,總不能都讓她出錢吧?本來沒能全部我承擔就已經很不男人了。大熊從來不說別的,只給更多,絕不少給,更沒有說不給,后來干脆為了方便把現金放家里,誰用誰拿,拿了記下賬就行了。我每次跟惠出去玩的時候,花著大熊辛苦掙的錢時,都特別內疚、特別難過!他是弟弟,卻辛苦賺錢養家,還供我吃喝玩樂,他自己呢?吃飯的時候明明難吃點的盒飯,只要便宜五毛他就省!桃子呢?也懂事,給她買衣服買東西都不要,出去玩一趟能不花錢買水,她渴到嘴唇都干裂了也說不渴、不渴!而我呢?拿著大熊的錢,跟惠去歇腳吃點東西喝點水,就花掉她們倆幾天的生活費!”
兄弟有很多種,親兄弟也是,有的關系如朋友該分清楚的尺度很明白,有的甚至如仇人,還有的、像小高和大熊這樣的,他們未來就很難成為分的清楚的兄弟,因為相依為命長大,有許多外人不了解的成長歷程,他們很難分得了你是你,我是我。
幼年時大熊靠小高當爹又當媽的照顧,現在大熊是承擔了父親的養家責任,未來呢?
“我跟他們說過幾次,大熊每次都說:‘一世人兩兄弟,追女孩當然要花錢啦!說這些干什么?你追到惠就行了,學習又越來越好,以后我指望著靠你了。’我想著,是啊,追女孩當然會花錢,惠家里本來就有錢,開銷一直都那樣,她也很替我考慮,經常都不讓我出錢,還想怎樣?”小高笑了笑,丟了煙頭,又點燃了一根,吸了口。
“其實惠會拒絕我,這結果我不是沒想過。如果她愿意,應該早答應了,尤其之前跟你聊過,我就更做好了心理準備。拒絕我沒關系,真的,她不喜歡我是她的權力。但是——我沒想到是這樣,也沒想到她會這樣……拒絕沒問題啊,她可以直接說吧?拒絕了我,她喜歡誰都沒問題,都是她的權力。但我這邊還沒給明確答案,那邊已經跟姜仔在一起了,這算什么意思?然后說,是因為不想傷害我,是因為不知道該怎么跟我說,還說她已經很努力的不傷害我了,所以跟姜仔說了不要在學校怎么樣,也不要跟人說她們已經在一起的事情。”
“我相信她對你有真實的關心,但是,我認為更多的是她自己都覺得這做法不堪的無顏面對,所以會采取這種拖拉逃避的方式。”陳問今不奇怪惠會這么做,這就是她的作風,記憶里惠跟姜仔在一起后也努力瞞著,雖然那時候她們已經分手了,但她大約擔心陳問今會報復,所以怕他知道。直到后來……遇到了平不了的麻煩,才又求他幫忙。
“我也相信她是真的擔心我接受不了,但也僅此而已……”小高抽了口煙。“我覺得自己該接受現實,不應該再有幻想。惠就是不喜歡我,她只能跟我當朋友,沒辦法拿我當男朋友。我早就知道這點,就是不肯完全接受現實,才會……浪費了大家的感情,也浪費了大熊的付出,我覺得,我應該放棄幻想了,給大熊也減輕點壓力,把好好學習的動力多往家里轉移。桃子以前學習也不好,每天忙著家里的事情,還會堅持努力的自學補基礎,她所有的動力都是大熊,她不想讓大熊的付出白費,因為大熊無論如何都不讓她輟學,我也應該這樣的,不應該為了不可能的感情繼續揮霍大熊辛苦賺的錢了,我也只能當惠的朋友。”
“你這么想其實我很替你高興,我不想說對惠的想法和評價,單純為你考慮,我也覺得應該這樣。她既然跟姜仔在一起了,你本來也必須擺正位置。”陳問今考慮著,卻覺得小高未來還有一個機會。因為他知道惠和姜仔以后會遇到的事情,原本在未來,那些事情是他跟惠的之間發生的,但現在他不會、也不能攙和了,那么,很可能會變成惠跟小高的事情。
其中有一件事,只要發生了,就是小高的機會,甚至只在于他是否愿意抓住那個機會。
不過現在,陳問今什么都不會說,他不確定走向還會不會跟過去一樣。
他也不想,無端的給已經大體想通了的小高描繪一個未必一定能出現的希望。
“我必須這么想!已經浪費了大熊那么多血汗錢了,我當哥的,難道這時候還有臉說失戀了,想去死嗎?那簡直太弱懦太自私也太沒責任感了吧!出來工作大熊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大熊的態度很強烈,他說過‘真的出來做事了,剛開始覺得跑車賺錢挺多的,但見的客人多了,越來越發現他自己沒有什么大的前途,將來能一直養家糊口就很不錯了。只有我跟桃子讀書讀出來了,才是對他真正的安慰。’”小高深吸了口氣,把煙頭彈飛,站起來。
陳問今看著小高臉上驅盡了傷痛,重振旗鼓的振作,不由露出微笑,小高沒有讓人失望,他的痛不會那么快好,會一天天的,不停的傷害他。
但是,小高既然決定了這么面對,他就會堅持下去,因為這是小高的性格特質——不訴悲傷,獨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