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怨我?”坦克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女人竟然可以接二連三的刷新他的認知下限。
“不怨你怨誰?我本來都不用站街了!搭上王帥那么有錢的,你非不讓我領錢!現在好了、我想領錢人家都不給我了!說我害你們兄弟不和!要不然我需要重新回來這里賺錢嗎?我夠慘了,求你能不能別再害我了啊?你嫌棄我做這行就離我遠點咯!你家在這里可以不擔心吃住,我不行!我還有父母和弟弟妹妹要養的啊!你又給不起錢,又不讓我自己賺錢!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是不是不甘心?但還債不是我求的,是你自己主動替我還的啊!你不甘心也可以,你替我還了多少,都算成次數,二十塊一次,你隨時想要就來找我,讓你艸還債可以了吧!”
“你真的、連一點自尊都沒有了嗎?”坦克是真的絕望了,他之前簡直是瞎了眼,怎么會把這樣的女人當女朋友?
“自尊你X個X啊!老娘聽到你說這個詞就想笑!自尊能換錢?能的話我賣給你!自尊能交學費?能買化肥?能看病?能蓋房子?我爹媽逼我寄錢的時候我跟他們說:我沒錢,只有打工省下來的四百塊!為了自尊,我賺不到更多的錢!然后她們就原諒我了?她們就不會罵我笨了?就不會質問我為什么村里別的姐妹每個月寄一千八,我就只能賺四百?就不會數落我、叫我跟別的姐妹們學怎么賺錢了?就不會跟我斷絕關系了?去你的自尊!不愁吃不愁穿閑著沒事天天練拳的小屁孩談你的自尊!老娘早就想罵你這沙比了!”大花突然變了臉,反正撕破臉了,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才不管坦克愛不愛聽,見他憤怒的神色,大花依然不懼的瞪著他質問:“生氣?想打人?來來來!打吧打吧!反正我賤骨頭皮厚從小沒少挨打!打重點打狠點,最好一次打夠了算還你錢了啊!你盡管打,萬一打死了一了百了!反正天天挨艸的混賬日子也受夠了!”
坦克怔了會,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于是扶起摩托車,無言的騎上,發動,走了……
大花看著摩托車去遠,抹了把眼淚,繼續站在街道上,過了會,又抹了把眼淚,旁邊有同行心軟可憐她,關心了幾句,大花笑著說:“沒事了,沒事了。本來他就是城里長大的,以后也不可能要我。早晚得分,不如早點分了,老是被他管著不能賺錢都急死了。”
“是啊,長痛不如短痛,本來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旁邊年齡長些的如是勸慰。
原本這幾天周圍的幾個站街女都合著伙欺負大花,之前嫉妒她運氣好,看她回來了,就奚落,又恨她回來了就有工地的人腦子銹逗了的找她包月,天天晚上帶八個人過來,所以合伙搶她生意。
但這時,幾個人又覺得大花可憐了,看見有人來,就都不搶了,還主動催促大花說:“那有個男的一路問價過來了,你快喊!一看就是個雛兒,領口扯低點保準拿下!”
大花連忙扯了一把衣領說:“這樣行嗎?”
可是,眼看著快走過來了,卻在隔了兩個人的地方,跟一個女的進了樹叢,沒繼續往這邊來。
那個站街女本來也沒積極招攬,分明是那男的看了她喜歡。
大花挨著的那個女人也沒法抱怨,只能失望的安慰大花說:“再等等,時間還早呢。這男的真沒艷福,多看兩個不久看見你了嗎?你比那個漂亮多了!活該這沙比花錢艸不到更漂亮的!”
大花就樂了,哈哈笑著……
王帥在車里笑著,因為大花剛才喊的那句話。這會停下了,又忍不住復述的念叨了遍:“反正天天挨艸的混賬日子也受夠了!”
念完了,王帥止不住又笑了一陣,旋即說:“這話太貼切了!這就叫有感而發啊!”
陳問今不想說話,這些事情,越看越沉默。照說應該在沉默中爆發,然而又明知道社會的構成體系里存在某些必然的情況,不以個人意志能消除,而多與少的問題,似乎是可以人為的。但這種人為的改變,是用另一種悲傷的增多作為代價,換取這一種悲哀的減少。只有蒙著眼睛看不到被增多的那種悲哀,才能說的出‘真的改變了!’這種話。
而且人為的改造,不符合人性的普遍需求時,對的也是錯的,歷史上懷揣類似崇高道德理想的領袖不止一個了。
這種無奈,才是最大的悲哀吧。
看著大花的狀況,似乎原因是貧窮?
其實不是,貧窮不等于就要如此選擇,其根本是渴望用最快最簡單最容易的辦法擺脫貧窮。背后的驅動力不是大花自己,是她父母索取的欲望,那種索取早就超過了生存需要的程度,轉而進入了競比的賽道,卻還一直說是為了生存。
如果是因為貧窮,那么未來更富裕的時代,站街女幾乎都消失了的時代,一樣還有許多這種職業,不僅是這個國家,更發達的國家也一樣。
不夠富裕和因為貧窮,并不一樣。
王帥看見阿豹出了樹叢,還朝這邊走了過來,就笑著說:“難道他懷疑是我?”
“也許是,也許他只是好奇車里是什么人。”陳問今看著阿豹走過來時,故意假裝點煙,站定了打火,但車里關了燈光,樹下黑乎乎的,阿豹根本看不到,于是阿豹第四次點火時就沒有故意不點燃,抽著煙去遠了。
“大花那么慘,你不幫一把?”王帥話鋒一轉,雖然也沒指望陳問今會下場,卻想知道他怎么想。
“坦克都救不了她,我去做無用功干嘛?就算給她一筆錢,也是被她家里要過去花光了再催她出來賺的結果。大花自己想改變的話,鼓起勇氣斬斷跟家里的聯系就行了,過兩年,她家里意識到索取太過份,自然會降低索取度,她就能掌握一點主動權了。一直跪著付出,最終會被索取殆盡,資本的榨取如此無情,本質是人性具備這種特性,能夠主動控制索取度那都是靠仁愛在對抗人性的貪婪。她不自救,別人憑什么不斷往坑里填錢去救她?這些事情看著想著,最悲哀的就是各種立場混雜之后的推斷,就如現實狀況一樣。這也就意味著雖然是錯的,不好的,然而,卻只會如此,就是會如此。”陳問今看了眼王帥,燈關了,看不清他的模樣。“至于你,其實看多少遍都一樣。你得不到推翻你父親的理由,其實你也不會真的想否定他教的一切。你想要的,是用現實一次次的讓你自己更堅定不移的相信他教的一切,想把這些都刻進骨子里,再也不會被軟弱的感情動搖,也不會為悲哀的慘劇心軟。”
“是啊!一次次,現實證明我父親是對的,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不同層次的人都像他說的那樣。他說過,貧窮會讓人短視、也只有短視才能在貧窮中過的稍微好些,因為貧窮會讓人沒有遠望的底氣。看看大花和她身邊這些人,根本沒有什么堅定的目標和信念。就連那幾個女人想排擠欺負大花的聯合想法,也可以突然因為同情大花的遭遇而改變。她們能干什么事情啊?根本就不具備貫徹目標的定力。所以大花,我給了她機會她也抓不住。一時動了情就答應坦克所有的要求,也不仔細考慮她辦不辦得到,過后了又發現不可能,立即就又反悔,怕坦克生氣就隱瞞。坦克的女朋友就比大花清醒一些。”
王帥停頓了片刻,開了燈,饒有興趣的注視著陳問今說:“想想多可笑,從道德角度,阿豹的女朋友就屬于腦子里只有錢的那種吧?可事實上她就應該比大花過的更好,因為她目標更明確更堅定。你看坦克的女朋友,是動過真心的吧?但她的感情隨著想法變來變去,說起來應該更有情,道德上應該會得到部分人的同情,卻過的更慘。”
“問題的關鍵不是有情無情,是一個堅定,一個多變。你今天當惡魔明天當圣母后天決定毀滅世界大后天發誓要拯救蒼生,這么變來變去還不得成神經病?大花的變化只是把這種極端假設的頻率降低了,你把過程縮短一點看待,她在這段時間的情況就是賺錢寄回家又突然被坦克感動決定好好做人緊接著又發覺沒錢寄回家扛不住家里施壓,昨天發的誓改天就反悔外加故意欺騙,從操就業被逮著了還指望哄的過去,臨末看不行了干脆不管不顧,之前讓她感激的想好好生活的理由最后又變成是坦克主動承擔的活該,跟她又一點關系都沒了。把這些變化進程壓縮了之后,不就跟極端舉例的神經病似得嗎?所以,悲劇的是多變,而不是有情。”
王帥想了想,點點頭說:“你這么說,有點意思啊……哎!這么說的話,很多事情談感情也沒關系對吧?”
“本來談感情就不是悲劇之源,多變才是。所以,跟多變的人談感情是悲劇之源。現實中談感情的人都不得好死了嗎?很明顯不是!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但對著多變的人堅持不懈,那就是自找不幸。值得愛的人不是那種‘今天世界真美好,明天人類全去死’的所謂真性情,那種其實就叫情緒化!值得愛的人是那種長久保持自尊自愛相對自律的人,這種人一直在努力的對抗著人性的善變特性。你觀察就會發現,就沒有心性善變還能得到安穩幸福的人,只有心性善變的人變的不善變了才可以。而心性不善變的人的不幸,除了不可抗力因素之外,都是被另一方的心性善變帶來的。”
“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啊……”王帥想了想,笑著說:“所以你雖然總說我惡魔,卻并不拒絕跟我當朋友。因為我是一只不變的惡魔,不善變的話,別管是佛是魔,你都覺得可以談感情。”
“前提也得是有感情可談啊!”陳問今不否認王帥的判斷,現實世界的好與壞并不界限分明,如果讓他劃分,他會選擇善變和少變,以及不容易變這三種屬性。
“那是,我是有感情的惡魔嘛。”王帥想著,突然心血來潮的說:“突然想找個值得認真的人,好好談場不善變的戀愛。”
“還能讓你內心的愛情覺醒?”陳問今有些不信,實在是未來的王帥,這方面壓根不可指望。
“是不是覺醒了其實我也不確定,所以想試試啊,試了才知道啊!”
陳問今卻忍不住懷疑的盯著王帥問:“你不會是有把握追上千草了,怕我關鍵時刻搞破壞,假裝愛情覺醒了來我這騙支持吧?”
“看你這人!太多疑了!完全是在傷害我剛覺醒的、美好的、愛情追求的愿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