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聽到張三豐這句話,忍不住心中一顫。
這張家哥哥,道士沒白當啊。不愧是這本《連山》的主人。
對于術數、望氣、預言、占卜這些事物,李洛認為具有神秘的原理,絕非迷信那么簡單。但是這種知識,屬于少數擁有特殊稟賦的人能掌握的技術。
沒有這種特殊稟賦的人,根本搞不明白。
李洛就是在關中長大的。張三豐說他身上有關中之氣,沒有錯。李洛的口音,早就不帶一絲一毫關中腔調了,張道士不可能通過口音判斷出這一點。
李洛將《連山》還給張三豐,渾不在意的笑道:“道長真是法力精深,不錯,在下正是在關中長大。回高麗并不久。”
張三豐將《連山》放進背后的包袱,雙手相對,掐出一個“子午訣”,目光炯炯的盯著李洛。
然后,他開始皺眉,搖頭。最后,他干脆坐下來,手指不斷掐訣。
李洛看著張三豐這模樣,知道他入心了。此人必定是望氣望出了什么古怪。
傳說,張三豐可推算百年之事。他曾算出朱明滅元,朱棣稱帝,武當大興,都一一應驗了。
這多少有點嚇人啊。
所以李洛不想和他糾纏了,趁著此人入心,直接走人。
走出去一段路,身后的都烈突然說道:“郎主,這個道士很有些門道,他興許是看出了什么。要不要殺掉他?”
“不用動他。”李洛對都烈大題小做的做法有點無語,“他也看不出什么。此人,并無妨礙。”
李洛笑道:“都烈,你射箭雖然厲害,但要說廝殺,你絕非那個道士對手。”
什么?
都烈有點不信,“郎主,我胳膊上總有幾百斤力氣,陣上也是廝殺慣了的,如何就不是那腌臜道士的對手?”
李洛搖頭:“要說拳腳刀劍,莫說你,估計烏圖未必贏的了他。那道士,起碼是十人敵。”
這下,連烏圖也不服氣了,“郎主,這道士像個讀書人,哪里有十人敵的樣子?”
李洛笑了,“如果不信,你自可去試試他。”他本來不敢肯定張三豐精通武術,但是,剛才都烈和烏圖兩條帶刀大漢站在旁邊,張三豐卻旁若無人,渾然沒將兩人放在眼里。
由此可見,此人很可能真考過武狀元。
正在這時,忽然后面一個聲音道:“檀越留步!”
李洛回頭一看,竟是張三豐跟了上來。
“道長可有指教?”李洛暗暗皺眉,心想自己今晚真是多事,招惹這道士作甚?
現在好了,可能要纏上自己了。
張三豐的半邊臉隱藏在黑暗中,半邊臉在斑駁的燈光下,他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笑得既神秘,又有些肆意。
“李檀越是高麗官人,卻帶著兩個中原武士作護衛。怪哉啊怪哉。”張三豐說話了。
李洛知道這道士的難纏了,果然是能青史留名的人啊。他不但看出自己來自關中,還看出都烈和烏圖出身中原。
“道長究竟何意,大可明言。”李洛還保留著文雅的笑容。
張三豐道:“也無他事。只是貧道也想去中心閣看看大都的巨鐘,正好和檀越同行。”
李洛心里有點發虛,他的確是想去中心閣觀看著名的大鐘,可是他沒說過啊。這道士怎么知道自己會去那?
這么妖的么?
張真人,你這樣……可能會死的哦。
張三豐呵呵一笑,“檀越休要多心。適才在驛館門口,檀越望了中心閣的方向。那里并無夜市,去哪里多半是看大鐘。”
真的如此么?李洛還真不信這么簡單。
“那就請道長同行了。”李洛當然不會貿然得罪這樣深淺難測的人,反正張三豐不可能是壞人,也是反元分子。
張三豐一邊走一邊說:“有位東國名臣李藏用。不知李檀越可知道否?”
李洛答:“正是在下叔祖。”
張三豐笑道:“真是失敬了。十年前,貧道曾對他說,李氏當代王氏,為高麗之主。”
李洛猛然停下來,他真的有點震驚了。張三豐竟然十年前就說過,李氏朝鮮會取代王氏高麗!
“張道長,你這番妖言,對我高麗可是大大不敬!你就不怕被治罪么?此處雖是大都,我國王上只是使臣,卻也能令你下獄!”李洛怒道。
他是真有點怒了。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這中年道人為何要說出這些話。這不是交淺言深的么?這道士傻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對誰都是大大不利。
張三豐無所謂的一笑,“貧道自無牢獄之災,談何因言獲罪?不過有驚無險爾。”
李洛冷冷道:“你說李氏當代王氏,倘若傳到王上耳中,置我李氏于何地?”
張三豐笑道:“大勢豈能因言而動?檀越寬心就是。”
“道長這么說,究竟憑借什么?如果全無根據,那就是胡說八道,可要小心了。”李洛試探道。
張三豐似乎全不在意:“說起來不過是一種推演之數而已。檀越可知虛欲化實,則成真實?”
李洛有點明白了。所謂預言,本身就是一種力量,能左右人心,影響局勢。
比如武氏代唐的著名預言。因為有了這個預言,所以武則天就幻想這預言應在自己身上,然后真的朝著“代唐”的方向努力,由于預言早就流傳,所以等她真的代唐,反而成了順應天意,反對聲音被預言給化解了。
“李氏代隋”也是一樣。李淵一旦起兵,大家都會想,果然如此,就應者云集。
但是,術數絕非這么簡單,不然,何須推算?
“那么,道長對在下說這些,又所為何事?”李洛知道對方肯定有目的。
張三豐正色道:“檀越絕非常人,當是大有來歷。至于其他,貧道又委實不知。說這些,是讓檀越心有所感,以應時變。”
李洛啞然失笑,繞了半天,他總算明白這道士的意思了。
道士對自己望氣,認為自己大有來歷,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就說些撩撥的言語,把野心種在自己心里,發芽,成長,好等他到時收割。
歷朝歷代,很多造反的人,其實都是術士們的種下的野心種子。他們在民間尋找“有英雄氣”,“不同尋常”的人,給他們說類似的“瘋話”,蠱惑,鼓勵他們造反。
等到自以為有天命的“英雄們”被野心蠱惑,一個個起來造反時,就是術士們廣種薄收的時候。
說白了,就是術士門在賭概率。當然,他們的對象也不是亂找的,肯定有過人之處,才有資格成為他們的“種子”。
英雄們失敗了,術士們屁事沒有。萬一哪個英雄真的成了氣候,乖乖不得了,那術士的回報也是驚人的。
尤其是鼎革之際,這樣以“天下英雄”的野心為食的術士,就尤其多。他們是在拿歷史為賭局,拿野心家的性命為賭注,在游戲天下,代言天命!
張三豐,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但他今晚的所作所為,顯然把李洛當成了“種子”賭注之一。
這樣的賭注,張真人在全國只怕還有不少。或許,這是他另類的反元手段。
元朝那么多草頭王造反,其中很多應該都和術士脫不了干系。
前些年的世候李璮,突然起兵反元,就是術士起了作用,可惜失敗了。
李洛想到這些,反而安心了些。起碼張三豐并沒有那么神奇。他靠的,多半還是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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