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時,李洛終于來到“固安站”。
這名字是不是很現代?別奇怪,元代驛站的名字,就叫某某站。
一個驛站,就是一個服務體系。可以住宿,吃飯,喂馬,發信,用馬,用車。
但是,驛站的這些服務,不為普通百姓提供。
固安站是從大都到海津(天津)途中的第一站,修建的非常壯觀,和官員府邸差不多。
李洛一行人在驛站門口停下,都烈持著李洛的“根腳告身”,來到驛站城門口。
你沒看錯,就是城門。
由于元朝驛站具有很強的軍事運輸功能,驛站本身也是兵站,所以修建城墻。一個驛站,就是一個微型城池。
都烈,上前給驛站小吏看過李洛的“官憑”,就辦理入住手續。
“入住從四品寧海州達魯花赤官人一位!家眷一人,隨從十八人,馬車一輛,馬十九匹!”驛站城門口的小吏一邊記錄一邊高喊,他是個漢人,說的也是漢語。
緊接著,好幾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就趕緊出來,先是下跪行禮,然后推開大門,牽馬的牽馬,趕車的趕車,將李洛一行人帶入驛站大院中。
李洛知道,這些人是“站戶”,是元朝諸色戶的一種,就像“匠戶”,“鹽戶”一樣,專門為官府服務,地位很低。
驛站很大,中間一個大院,三面都是住房。按照入住的官員品級,住房大小,數量,豪華程度均不相同。
驛站占地面積很大,除了專門供官員居住的院子,旁邊還有兵營,馬房,草料場。其實也是兵站。
李洛是四品,加上如今驛站住的人不多,所以被分到一個很不錯的小樓。
都烈等人也全部住進去。
官員上任住進驛站,應有服務都是免費,但是,只負責官員本人的伙食,家屬和隨員的伙食,得花錢。
這一點,還是很合理的。元朝唯一精細化的管理制度,也就是這郵驛制度了。
供給李洛的伙食,不但是大魚大肉,份量也多,剛好和崔秀寧一起吃。
至于都烈等人,自然也是大魚大肉的管飽。這點錢,李洛壓根不當回事。
李洛甚至多叫了很多菜,故意吃不完。因為可以剩下很多,留給伺候馬匹的“站戶”們吃。這些人本是漢人百姓,如今做了奴隸般的“站戶”,都是一臉菜色,面色愁苦,想必平時也吃不飽。
吃完飯,李洛剛剛下樓,就看見一個年約三十的男子迎面走來,看樣子,似乎要上他的樓。
這男子長身玉立,面容清俊,加上身穿漢家衣冠,顯得氣質儒雅,竟是個美男子也似的齊整人物。
賣相硬是要得。
此人既然出現在驛站,當然也不會是普通百姓,看其打扮,漢官無疑了。
如今,還大大方方的穿著漢服的漢官,可是不多了。
對方看到李洛下樓,隨即站定,拱手施禮道:“下官新任浙江儒學提舉馬致遠,見過鎮守官人。”他說的是漢語。
馬致遠!
是那個馬致遠嗎?
李洛心中驚疑,神色隨即隱藏起來,也還禮說道:“哦,原來是提舉官人,在下李洛,不知提舉官人有何見教?”
行省儒學提舉,那是從五品的官員,雖然比李洛低兩級,但也不太小。
如果真是那個“枯藤老樹昏鴉”的男人,那就很有意思了。
馬致遠笑道:“方才聽人說,驛站來了位高麗官人,乃是寧海州達魯花赤,想必要經過即墨,下官剛好要去即墨,所以,特來相請同行。”他知道這些,當然是問過負責登記的小吏。
李洛此去寧海州,先要到海津出海,穿過渤海灣,然后在齊魯半島登陸,經過即墨,最后到寧海州。的確是要經過即墨。而且,即墨也是小警花的家鄉,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看來,這個馬致遠,也熟悉天下地理。
李洛聽到對方的請求竟然是同行,立刻就反應過來。馬致遠雖然是從五品儒學提舉,但應該是隨從很少,這還要出海坐船,而海上…可能有海盜。
渤海灣海域,在古代可是海盜頻繁出沒的地方。當然,渤海灣的海盜雖多,卻基本都是小股海盜,人稍多的船,他們就不敢打劫。
馬致遠當然是害怕遇見海盜,這才請求同行。
李洛沒有馬上點頭同意,而是呵呵笑道:“在下字中正,不知提舉官人表字啊?”
馬致遠回答:“好教鎮守官人知道,下官拙字千里。”
李洛心中一跳,是了!
“原來是千里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李洛呵呵笑道,“既然同路,在下自然愿和千里兄同行。”
馬致遠倒是有點驚訝。這李洛,這么熱情的嗎?
還“有緣千里來相會”,此話妙哉啊,他表字千里,這句話剛好和他的表字契合。
不過,想到李洛的高麗人身份,馬致遠就釋然了。高麗人,雖然當了達魯花赤,但終究是小國之民,不像蒙古人和色目人那樣盛氣凌人。
兩人當下約定好,明天大早一起同行,之后馬致遠才告辭回他的住房。
李洛回到樓上,對崔秀寧笑道:“遇見歷史名人了。”
崔秀寧抬起亮晶晶的眸子,“什么類型的名人?元曲家?”
李洛嘆息,在她身邊坐下來,“你怎么知道?你太聰明了啊,我怕死在你后面。”
“元朝的歷史名人,除了忽必烈,最為后世所知的,不就是元曲作者嗎?”崔秀寧笑道,“不會是關漢卿吧?”
李洛松了口氣,“不是。再猜。”
“王實甫?”
“不是。再猜。”
“我知道了,是小橋流水人家。”
“對,就是他!”
“好吧,想不到你下個樓都能遇見馬致遠。”
“是他主動找我的。他知道我去寧海州上任,會經過即墨,就請求同行。”
“我懂了,馬致遠怕海上出事,看你護衛多,就蹭保鏢。可以啊,果然是大作家。”
“馬千里看上去也就三十吧,還是漢人,就做了從五品的官兒,你覺得他會簡單嗎?我和他聊了幾句,知道他絕對不是個書呆子。”
“從五品?什么官兒?”
“浙江行省儒學提舉。大概就是教育廳的廳長。當然啦,現在儒家地位不高,儒學教育部門是清水衙門,他的權力有限,比我這個達魯花赤差遠了。”
“你就是個官迷。人家是大文豪,你就是個大野心家,怎么比?”
“這人吧,你不知道,仕途很坎坷,完全不受蒙古人信任重用。十年后就辭官了,以五柳先生自況。他在那時候放棄仕途,才開始成為大文豪。現在么,和我一樣,得志意滿,官迷一個。”
“那是幸運,他真要仕途通達,就少了一個文學家了。做官的政客,哪有文人香甜。”
“你沒見到他。他穿的是漢服,又沒有辮發,見面就說漢語,你覺得蒙古大官人會信任他嗎?讓他有個官做,就已經很不錯了。馬千里,失敗在風骨。”
“不能升官兒就是失敗?我覺得他人生很成功。”
“女人吶,你不懂。男人沒權沒錢,哪里算真正的成功?失意的成功,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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