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定,“陶”字起初并非是他的姓,而是表示一種職業,意思為,叫定的陶匠。但這并不能說明他絕對就是個陶匠。陶定是出身陶匠之家,祖輩都精通陶藝,因此便以陶為姓。
匠者,在這種生產力很底下的社會中,地位是比較高的,手藝高超的匠者,更是會被各國爭相聘請,尤其是能做兵刃的鐵匠。
宋初一對陶定的為人所知寥寥,只聽說他崇尚儒學,再加之匠者大多都是樸實之人,所以可以大概猜測出他的大致性格。
其實宋初一可以充當衛國使節去拜見宋剔成君,但好色又暴躁如宋剔成君,他的夜晚,宋初一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叨擾。
陶定是宋國上大夫,只需沿途問幾個人,便輕易的找到了他的府邸。
宋初一上前去敲了敲門。少頃,便有一名老叟開了門,從門內探出頭來,略打量了宋初一幾人,問道,“不知三位暮色前來,有何貴干?”
“老人家,打擾了。此處可是上大夫陶定的府邸?”宋初一還是確認了一下。
“正是。”老叟答道。
宋初一拱手道,“在下乃是衛國使節,奉衛侯之命出使貴國,有要事前來拜訪陶大夫,勞請老丈代為通傳。”
老叟一聽如此,便問道,“可有符節?”
宋初一從將屬于籍羽的符節送上。
老者恭敬接過,“您且侯一侯。”
見著老者捧著符節離開,宋初一心里有些打鼓,生怕陶定質詢為什么不是衛國的使節符。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老叟再次將門打開,“使節請入。”
也許對于陶定來說,大約衛侯和衛國將帥沒啥區別吧,竟然也沒過問一字半句。
宋初一進了門,便見一名布衣中年男人在階下等候。他見三人進來,兩名壯漢跟在身后顯然是護衛,便未曾多留意,只滿臉不可置信看著宋初一的道,“你就是是衛國使節?”
中年人身材干瘦矮小,并沒有比宋初一高多少,五官倒是端正,只是兩頰微微凹陷,顴骨凸出,面相上便顯得頗為清高傲氣,一如他的語氣一般。
“正是。”宋初一微微笑答道。
中年人嗤笑道,“衛國無人了嗎?竟遣了一個乳臭未干的童子過來!”
宋初一走下門階,笑盈盈的看著他道,“素知宋國人杰地靈,曾出孔子、墨子、莊子、惠子,天下大學半數皆出于宋,又聽聞陶大夫又乃是一代大儒,懷瑾萬分仰慕。”
中年人面色雖然不變,目光卻顯露出幾分驕傲之色。
“不過,今日見到足下,懷瑾忽然明白……”宋初一眉梢微微一挑,聲音緩而冷,“宋國為何會出了這么多圣人,還是從春秋五霸淪落至斯。”
這是極重的話了,簡直是因為中年人的怠慢,而對他的人品德行能力,以及宋國所有人的人品德能力行產生了質疑。
中年人聞言臉色驟變,幾欲發作,但宋初一把陶定也拉了進來,倘若他發作,宋初一保不準又會對陶定的德行質疑,他身為弟子,可不敢隨意辱沒老師的名聲,遂只好忍了又忍,向宋初一深深作揖,“吳遲以貌取人,怠慢了使節,實在是修養不足,還請見諒。”
宋初一態度陡然一變,笑容滿面的伸手扶起他道,“先生嚴重了,懷瑾知先生如此說法,乃見我年紀輕,難免不信任,故而考驗。懷瑾也是宋國人,又如何會隨便貶辱母國?先生快快請起。”
中年人老臉一紅,干咳一聲,卻還是默認了宋初一的說法。她給的這個臺階,實在太不容拒絕了。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宋初一客氣的問道。
吳遲的比方才態度好了許多,“在下吳遲,字子須。”
遲和須都是“待”之意。
宋初一施禮道,“在下宋懷瑾,見過子須先生。還望先生莫怪懷瑾方才出言無狀。”
吳遲以貌取人,輕視他人在先,宋初一不僅給了個臺階下,還如此謙恭有禮,他也是崇尚儒家仁義禮的人,心中自然羞愧難當,因此對待宋初一又親切了幾分。
跟在宋初一身后的季渙和允弱見如此情景,對她又重新拾回了一點信心。
吳遲引宋初一等人到了廳內,道,“使節稍候,老師片刻將至。”
宋初一拱手道,“有勞子須先生。”
“不敢當。”吳遲再次看了宋初一一眼,他心中此刻也重新估量了宋初一,從一開始進門,他的表現便十分沉穩,絲毫沒有少年人輕浮急躁。反過來想想,衛侯雖然一直龜縮著,卻并不算昏庸,三萬軍隊困于宋,他不會不謹慎。
吳遲退了出去。宋初一便尋了一席,跪坐休息。她騎了整天的馬,渾身都要顛散架了。
季渙抱劍立于宋初一身后,垂眸見她攏著袖子正身跪坐,閉眼休息,如其他士人沒有兩樣,全然看不出是個女姬。回想起來,自從入陶定的大門之后,她整個人的氣度便全然不同的了,便如一把沉穩卻隱藏鋒利的劍,令他感覺頗有一種勢如破竹的氣魄。
其實在前世,宋初一的態度會更隨意一些,無論談正事還是私下里,大都是同一副模樣。然而如今她的年齡使她顯得太稚嫩,倘若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更加不能令人信服,恐怕那吳遲直接便會命人把她給丟出去了。
一聲輕咳,鬢發花白的陶定走了進來,他身著一領淺灰色的麻布衣,滿頭花白的頭發松松挽起,尚且魁梧健碩,看上去倒像是武將更甚于文臣。許是因為在自己府中又是晚間,陶定并未高冠華服,這樣反而使他略有些嚴肅的面容顯得柔和了一些。
宋初一聽見聲音,立刻起身相迎。
“上大夫。”宋初一躬身作揖。
盡管早聽吳遲說過宋初一年輕,見到她時卻還是略有些吃驚,但只是一瞬間,便恢復了常態,微微抬手道,“使節不需多禮。”
宋初一抬頭,看見陶定在主座上跪坐下來,吳遲跪坐在他身后。陶定身材挺拔,雖則吳遲更年輕些,但兩相比較之下,倒是襯得吳遲形容猥瑣起來。
“使節請坐。”陶定道。
宋初一道了聲謝,便跽坐下來。
有侍婢進來奉茶,陶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不知使節前來所為何事?”
明知故問!
宋初一道,“在下為此次宋衛之戰而來。”
“那就不必多言了,你回去轉告衛侯,此事我宋國絕不罷休。”陶定淡淡道。
宋初一也不著急,微微一笑,“拋去使節的身份不說,在下也是宋國人。請恕我直言,宋國就算不罷休又能怎樣?難道想從魏國借道開戰不成?我想魏國肯定愿意借道,但此一戰必耗宋國元氣,想必魏王會十分樂見其成,不過到時候宋國恐怕危矣!”
衛國國土全部都被圍攏在魏國之內,乃國中之國。想攻打它,無論從哪個方向,也必須要經過魏國土地。
宋初一說完,坦然的喝了一口茶。
張儀說要哭訴,當然得哭訴,但不是對著陶定哭,宋初一得攢著這把眼淚去宋剔成君面前嚎。